「當仇恨像腦充血一樣淹沒你的思緒時,你會忽視所有理智的行為,只管在當下洩憤。」
這是我小時候跟鄰居的小孩起衝突、打了一架後,我爸曾經對我說過的話。說實話,我這輩子從沒像現在被憤怒給沖昏了頭;我恨不得衝上前去摘掉他可笑的玩偶大頭,然後用球棒對他的腦袋使勁揮出全壘打。
「深呼吸,冷靜,你必須冷靜下來,專注思考,不要讓事情愈來愈糟……」我爸當時將兩隻手掌朝下做出緩慢推擠的動作,像是在放掉充氣游泳池會做的舉動。
於是我隱忍了下來,靜靜的看著小鹿先生繼續咯咯笑著。
「……好了,我們今天就到這裡結束囉,我得回去欣賞我的傑作了,再會。」他彷彿看得見我人站在哪裡似的,朝著我的方向揮了揮手。
錄像播放結束,空間隨之跳回了現實世界的閣樓。
我們三人站在原地盯著電視機裡的藍屏默不吭聲,或許各自都有沉默與思忖的理由。
我的腦袋近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的情緒該是憤怒、憎恨或者驚愕,只能望著螢幕發呆。
「夏雷,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連恩拍拍我的肩膀,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不對勁。
我轉向他,感受到我的腦袋及臉頰逐漸發燙。「他剛才說的那個便衣警察是我爸……我、我爸可能是被他所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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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滑板場附近的圍牆上抽菸,一邊眺望著遠方一如往常在場上練習豚跳的黑色吊嘎老兄,一邊等待耳邊的手機接通。
我聽著撥號的嘟嘟聲,心臟也跟著按耐不住的怦怦跳著。
「喂?」我老媽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怎麼?打來幹嘛?」
「……有件事我想問妳。」我望著再度摔倒的吊嘎老兄從地上狼狽的爬起身、檢視手臂上的擦傷。「老爸當初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媽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大概是正在抽菸):「……你幹嘛突然問這個?就被某個狗娘養的混帳開槍打到啊。」
「媽,別再唬爛了,我想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我加重語氣強調,同時很愧疚自己從沒認真去探討過實情;因為我媽從以前就一直說我爸是在執勤時被某個歹徒的流彈波及,導致器官衰竭而過世的。
「妳瞞著我實情對吧?我問妳到底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按耐著想要大吼大叫的衝動。
我媽無奈的嘆了口氣,像是在應付無理取鬧的小孩。「唉,那時候你還小,這種事我當初想說不該跟你解釋太多,後來我也不想再追究下去,想說過去就過去了……算了,反正你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既然你這麼執著我就坦白告訴你——」我媽頓了頓,吐了口菸。
「你爸是被人砍死之後棄屍在森林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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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沙發上恍神的盯著天花板發呆,連恩他們全都圍繞在我身旁,靜靜的望著我不發一語。
我同樣不知道該表露何種情緒,心裡五味雜陳,一方面是我爸竟然曾慘死在那個我們正在調查的死變態手上;另一方面是那個死變態竟然還知道我的存在。
「夏雷。」梵妮打破沉默,遞了一杯熱可可給我。「還好嗎?沒關係,有什麼想說的就儘管跟我們說吧。」
「……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爸是這樣死得不明不白。」我茫然的捧著馬克杯,感受杯身灼熱的溫度刺激著我的指關節。
「在我的記憶裡,我媽把他塑造成一個與歹徒奮戰到最後、盡忠職守的好警察……結果沒想到他的死竟然是一樁懸案。我媽說他的同仁是在太洛森林裡發現他的。他的身上有許多被刀給劃傷的傷口,手腕上還有鐵鍊及手銬的痕跡,似乎生前曾經遭受到凌虐……而他的脖子幾乎快被砍斷,只剩皮肉還連結在身體上……」
我指著自己的脖子。「他們推論出凶器是斧頭,直接砍進了頸部斃命。」
梵妮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驚訝的看向我。「既然小鹿先生提到你父親,那他所說的那個年幼的兒子……不就是你嗎?」
我點點頭。「我不曉得他為何要殺了我爸,也不曉得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存在。」
連恩托著下巴思考。「……依照小鹿先生的習慣,搞不好他也有把你父親的這起事件記錄下來,弄成一卷錄影帶。」
梵妮附和的點點頭。「我也這麼認為,雖然我在目前整理好的錄影帶中沒有看見類似的標題命名……但我想那卷錄影帶肯定是存在的。」
「我現在只想把那個混帳碎屍萬段。」我仰靠在沙發上閉起雙眼。「……還有寇李的事,你們有頭緒了嗎?」
一旁沉默許久的海瑟里攤開雙手。「既然小鹿先生說他抓來的孩子都被困在他手上的那卷錄影帶裡,那麼寇李肯定也在裡面……但問題是我們根本就不曉得要去哪裡找那卷錄影帶啊?」
「那卷錄影帶對他來說一定非常重要,他不可能會留在屋子裡讓我們那麼容易找到的。」連恩推推眼鏡,「打個更糟的比方——他可能會隨身攜帶在身上。」
「但……我們每次去小鹿先生的屋子時都沒碰到他本人,這樣要從何找起?」海瑟里問道。
「啊,我記得夏雷之前在太洛森林有遇過小鹿先生。」梵妮望向我,示意我回想當時的情況。
我點點頭,「我先是看見那個混帳的身影從森林裡閃過,接著就發現他蹲在草叢裡偷看我。」
「我想你遇到的那個有可能就是本尊,搞不好他一直都在利用電視機穿梭,在不同的時空之間來來去去……這有可能就是我們始終沒遇到他的原因。」連恩精闢的指出了重點。
「還記得嗎?我們每次進到閣樓的時候電視機剛好都是開著的,這也就表示他『正在使用』它……如果要堵他,我們唯一的方法就是守在閣樓的那台電視機前直到他再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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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跟海瑟里再度回到閣樓的電視房調查(那台邪惡的電視機一如往常的開著螢幕、閃爍著雪花頻道)。
連恩則因為先前有數間媒體報導了有關寇李失蹤案的假消息而忙著籌備法律程序。現在他為了尋找律師而跟他的父親在城裡到處奔波。
同樣的,我請梵妮留在羅奇家待命,以防萬一我們遭遇不測或者需要支援——所以這次只有我跟海瑟里兩個人過來。
我們倆開始在房間內搜索,把所有看得見的櫃子、箱子都一一打開檢查——現在我們除了要找到困著寇李的那卷錄影帶之外,還得調查小鹿先生殺害我爸的動機;無論如何至少要給我媽一個交代。
我整個人趴在地上敲擊著木頭地板,避免遺漏掉任何可能會被做成儲藏區的暗門。
海瑟里雙手插腰無奈的嘆了口氣,望向那台吵死人的電視機。「我想我們再這樣找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就只能跟連恩說的一樣要守在這裡堵他了。」
「他如果真的像日本恐怖片的貞子從電視機裡爬出來,我會很樂意送他一記全壘打。」我瞇著雙眼,試著在充滿灰塵的沙發底下找出東西。
「喂,小夏,機器裡還有錄影帶欸……」海瑟里蹲在電視櫃前叫住我。
我湊到他身旁,打開手電筒往錄放影機裡頭照。果然裡面還留有一卷錄影帶,上頭的標籤貼紙寫著潦草的單字:「陷阱」。
「這八成是他留下來的。」我猜測。「雖然光看標題不知道裡頭是怎樣的內容,不過我想八成應該紀錄他設下陷阱來綁架小孩之類的吧。」
「……那要放來看看嗎?」海瑟里抬起頭問道。
「好啊。」我毫不猶豫的切換頻道,按下播放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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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
(沒有顯示時間及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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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裡的強光逐漸褪去,一股雨天的潮濕味撲鼻而來,緊接著是唏哩嘩啦的雨聲傳進了耳裡,顯示外頭正下著大雨。
我看見空間的牆面逐漸從光裡浮現出來,是個用油漆拙劣粉刷過的房間,接連著木頭地板,雜訊在陰暗的空間裡泛起一波波的漣漪。
這次的地點是間臥室,我們的面前擺了一張大床鋪,上面擺放著許多絨毛動物的玩偶,床頭還貼有一些童趣的圖畫,佈置得像是小孩的房間。但我總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眼熟……因為外頭下著雨的關係房間裡十分陰暗。我看往窗戶的方向,卻發現它們都被大塊的木板給封了起來。
此時我聽見海瑟里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急促,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似的引起了恐慌。
「兄弟,你怎麼了?……」我轉過頭問他。
「這、這裡是……」他的眼珠子焦慮的掃視著四周,身體僵在原地不敢動彈。這時我看見床鋪的對面架設了一台攝影機——它閃爍著銳利的紅光,猶如惡鬼血紅的瞳孔監視著我們。看著那些床上的動物玩偶、牆壁粉刷的色調還有海瑟里的反應,我才突然想起來——這裡不就是海瑟里小時候被小鹿先生所侵犯的地方嗎?
「唷,好久不見啦,小海瑟里——」一道滑稽的聲音突然從房間的一處角落傳來。「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呀?」
海瑟里倒抽了一口氣,雙眼緊瞪著聲音來源的漆黑一隅。「不、不要……」
一雙邪佞的腥紅雙眼緩緩的從暗處踏了出來,接著是熟悉又令人作嘔的咯咯笑聲。
我咬緊牙關,想起身上還背著背包,立刻把球棒抽出來防衛——貨真價實的小鹿先生踱步到我們面前。他的外表並非之前出現在錄影帶裡的覆蓋著雜訊,模樣完全清晰可見。他的手裡握著他經常拿來當作凶器的長斧頭,胸前的口袋裡還裝著掌上型攝影機,鏡頭正拍攝著我們倆。
「呵呵呵,有沒有很懷念我們一起玩的遊戲呢?海瑟里?」小鹿先生歪頭望著他,咧開的大嘴像是真的要把人給吞噬的模樣。
「去你媽的!離他遠一點!」我迅速擋到海瑟里面前,雙手握著球棒與他對峙。
「想要的話我現在也能跟你一起玩唷,海瑟里——不過首先,我們得先請你的朋友冷靜一下……」小鹿先生突然飛也似的朝我襲來,用不可思議的蠻力把我衝撞到地板上,再把我當成沙包似的踹到角落。
「幹他媽的……」我幾乎來不及反應的被他踹中了好幾下肚子。劇痛使我忍不住咳了出來,倒臥在地上的視野看見他逐漸往海瑟里的方向逼近。
「他媽的……給我滾開!」我聽見海瑟里帶有恐懼與顫抖的大叫。
「我就說嘛,海瑟里,你逃不掉的,總有一天你還是得回來陪我玩——你看,現在你果然回來了……」小鹿先生當他是隻待宰的羔羊將他逼到了角落,隨後伸出一隻手使勁箝住他的脖子。
海瑟里緊皺眉頭,痛苦得緊閉雙眼。也許是鑿在他心中的惡夢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還攻擊著他的舊傷,他幾乎失去了任何能夠反擊的力氣,只能以打顫的雙手嘗試扳開他的手腕。
「媽的……」見情況不妙,我隱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舉起球棒用盡全力往小鹿先生的背上揮去——「碰」的一聲悶響從布偶裝內傳出,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像無人控制的木偶傾倒在地上。
我迅速把海瑟里拉到身後,警戒的盯著仰躺在地板上的他;他的手中仍然緊握著斧頭。
我小心翼翼的退後,深怕他會突然跳起來朝我們胡亂揮砍。「……你們跑來這裡偷了那麼多我的傑作,還敢逍遙法外啊?」聲音突然從小鹿先生的布偶裝內傳出,但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動作。
「……你幹了這麼多骯髒的爛事才更沒資格逍遙法外吧?」我按耐著腹部的痛楚回嗆他。「告訴我……那些被你抓走的孩子在哪裡?」我質問道。
「你總是讓我想起一個人。」小鹿先生牛頭不對馬嘴,雙手開始動了起來,從地上搖搖晃晃的撐起身軀。「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對吧?小夏。」
我瞪大了雙眼,「他媽的……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什麼都知道唷。」小鹿先生重新用雙手握起斧頭,再度朝我們走來。「你父親啊……呵呵,他真是個完美的男人、好榜樣,只可惜他太過於盡忠職守,阻止了我認識新朋友的機會……總而言之,他活該。」他又開始咯咯笑了起來。
我瞬間被怒火給衝擊腦袋,「那你為什麼要殺了他?你在他臨死前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很抱歉,小夏,我沒有義務要回答你這些……因為我現在只想得到他……」小鹿先生似乎從頭到尾就只盯著我身後的海瑟里不放。
海瑟里見狀,立刻反射性的用手抓住我的肩膀——他的舉動壓迫到我肩膀上的槍套背帶,這時我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帶槍。我立刻把球棒塞回背包,掏出手槍瞄準小鹿先生,腦中一邊盤算著該如何脫逃。
「呵,我最討厭拿槍的男人,沒一個是好的。」小鹿先生輕蔑的冷笑了一聲。「他們都只敢遠遠的挑釁……沒有實質的勇氣去面對恐懼。」
「死變態,不要廢話,你他媽的老實說清楚——你是不是也把我爸的事情拍成了錄影帶?」我再度質問他。
小鹿先生擺了擺手,裝作陶醉的模樣。「當然啦,這麼棒的傑作我為什麼不好好珍藏呢?其實啊……我也想把你變成我蒐藏的一部分唷。」說完他絲毫不在意我手上的槍,就這麼毫無預警的朝我衝了過來,舉起斧頭就是一陣亂砍——
我在混亂中把海瑟里推開,朝小鹿先生開了兩槍。我感覺到他的斧頭在剎那間劃過我的上臂——先是一陣鋒利的觸感擦身而過,緊接著是猶如荊棘蔓延開來的痛覺襲來。
我凌亂的視角看見小鹿先生彎著腰停頓在房間的一角,血液從他的絨布上暈染開來,混雜成咖啡色的一塊污漬。看樣子他確實有被我的子彈給傷到。
我聽見後方傳來急促的撞擊聲,回頭看到海瑟里正在試圖撞開暗處的臥室房門。「不,不行,它鎖死了……」他絕望的回看著我。
「靠,是反鎖了嗎?……」我開始猶豫是否該用子彈去打穿門把,但這麼做勢必得要拉開距離,而且又不得不提防身後離我們不遠的小鹿先生。但如果門打不開、找不到閣樓的錄放影機也就無法結束這場鬧劇。他媽的,我現在超想把他手上的斧頭搶過來劈門。
「……你還真是壞心啊,小夏。」我聽見小鹿先生在我身後的不遠處惡趣味的笑著。「看來你跟他們一樣該死——」
「快閃!」我和海瑟里當機立斷的從門前逃開,躲過迎面而來的斧頭。他的速度極快,門板被應聲劈了開來,留下一道崎嶇的開口。
我不禁打了個冷顫。那死變態真的瘋了,都吃了我的子彈還這麼有活力,要是我們再不逃走恐怕真的會沒命。我再度上膛、舉槍,對準又要衝向我的他。「兄弟,趁現在把門撞開!」我對距離房門不遠的海瑟里大喊,接著瞄準小鹿先生的頭部開槍——震耳欲聾的槍響伴隨著零星的火花,我在霎時間看見他的布偶頭套像是瞬間增加了好幾公斤,向後歪成了誇張的角度,衝擊力幾乎使他手中的斧頭溜了出去。
「……快,快走!」海瑟里正巧撞開了支離破碎的門,折返回來要把我拉走。但就在我剛要起步的瞬間,我的腳踝突然被從後方用力抓住。
「幹!」我咒罵了一聲,回頭看見小鹿先生不知何時已經爬到了我身邊。他的力氣大到我完全無法抵抗,整個人被他徒手撂倒。他活像捕到獵物的章魚,將我整個人往後拖,接著用雙腳箝制住我的身體,跨坐到我身上。
他順手揮掉我手中的槍,重新拾起斧頭,鮮紅的雙眼彷彿怒目瞪視著我。「……真可惜,小夏,你跟他們一樣該死!」
語畢,他朝我揮下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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