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男孩淒厲的尖叫聲迴盪在整座禮堂之間,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尖插進我的耳膜。他痛苦的倒在舞台上掙扎,臉部的雜訊就如同亞瑟當時的情況一樣瘋狂扭曲。
我看見男孩纖細的手臂上多了一道鮮紅的口子,血液涓涓湧出,染紅了整件襯衫。讓我有種亞瑟被小鹿先生砍傷的既視感。
眼看男孩的鮮血彷彿植物的根部在打過蠟的木頭地板上蔓延開來,女孩立刻反射性的向後跌坐在地,撕心裂肺哭喊了起來:「不要啊啊啊啊——!」
現場就如同戰爭過後的災區哀鴻遍野,我隱約聽見舞台後方開始出現許多孩子此起彼落的啜泣聲。
海瑟里摀著嘴,一隻手緊抓著我的肩膀,難以忍受的樣子。連恩則緊皺著眉頭,冷靜的盯著舞台上的動靜。
此時有兩個年紀稍長的男孩(同樣臉部被雜訊籠罩、身上戴著寫有不同年份的徽章)從舞台一側匆匆跑來。
他們手上抬著簡陋的醫護擔架,跑到了躺在地上流著血的男孩身旁。他們彎下腰,拙劣且發著抖的把男孩整個人抬上擔架,送進後台。
我暗自在心裡思考;那個瘦弱的男孩流了這麼多血,恐怕是凶多吉少。
小鹿先生低頭望著台上映著舞台燈光的血泊,然後轉向飾演小黛兒的女孩。「唉……亞瑟真是活該,對吧?親愛的?」
坐在地上的女孩立刻驚恐的點點頭。「對、對沒錯……他、他活該……」
「親愛的,不用害怕,現在已經沒事了唷。」小鹿先生往女孩走去,然後蹲下身子擁抱她。
女孩的身體正在劇烈的顫抖,但她不敢反抗。「謝、謝謝你……小鹿先生……」
小鹿先生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低喃:「我很抱歉要告訴妳實情……妳的媽咪已經不存在了,但是沒關係,妳還有我,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女孩突然像是忍不住恐懼似的再度哭了起來,那混雜著哽咽及倉惶的呼吸聲迴盪在寬廣的空間,著實令人壓迫與心寒。
兩旁的布幕在此時緩緩的放下,整座舞台隨即消失在我們面前,回歸一片漆黑的空間。
海瑟里什麼也沒說的依舊緊抓著我的肩膀,我聽得見他有些急促的鼻息,情緒似乎還沉浸震懾之中。連恩則是低垂著疲憊的雙眼,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但臉色依舊不太好看。
「呃……你們都沒事吧?」我打破沉默慰問他們。
「沒事,只是有點震驚……那個死變態竟然會做出這種慘不忍睹的事……」海瑟里戰戰兢兢的說,貌似受了不少驚嚇,畢竟他也算是小鹿先生魔爪下的倖存者。
「我正在思考一些事……不過我們得先離開這裡才行。」連恩鎮定的說,給我的感覺比起受到過度驚嚇,更像是正在隱忍著擔憂及焦慮。
「不過要離開這個空間必須先找到閣樓才行……」我話才剛說完,我們所處的烏漆抹黑空間頓時浮現出閣樓的景象——而這次沒有任何礙眼的雜訊,一切清晰可見。
我看向眼前的電視機,發現它又跳回了初始畫面。
連恩機警的張望著四周。「……看樣子應該是錄影帶播完了?」
「我完全沒想到錄像放完也能夠讓我們回來……可能之前那次我們是強制退出的吧……」我取出錄放影機裡那部令人作嘔的錄影帶,把它扔進夾鏈袋裡。
總而言之,這裡的錄像我他媽打死都不會想再看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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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人從夢幻之島回來後跟梵妮相約聚在羅奇家的地下室。喝過熱茶後我們全擠在沙發上,心力交瘁的發著呆。
海瑟里的情緒平復了許多,現在正靠著沙發閉目養神。我覺得我也該休息一下,畢竟之前看了太多充滿雜訊的錄影帶,再折騰下去眼睛恐怕會爛掉。
我閉上雙眼,聽見連恩正在跟梵妮講述我們剛才的經歷。
「我想……小鹿先生大概是想演出自己心目中的『快樂結局』吧。」梵妮低聲推論著。「只不過他用來彌補缺憾的方式也太過殘酷了……再怎麼說也不能傷害無辜的小孩啊……」
「更悲哀的是,那些孩子也都因為懼怕而服從他,像是被牽線控制的人偶……」連恩聲音有些沙啞的說。「……而且我還注意到他們身上都有被做了記號。」
「什麼意思?」梵妮問。
他清了一下喉嚨。「我看見他們身上都戴著寫著年份的徽章……排除掉毫無作用的可能性,我在想那些徽章上的年份該不會是有什麼含義。」
「會不會是代表他們所出生的年份啊?」我閉著雙眼,開口問道。
「如果是這樣,那個飾演小黛兒的女孩……我記得她來自1988年,另一個男孩則是1993年,但這樣不太對呀……」連恩回憶著,我聽出他的語調逐漸感受到不太對勁。
「對耶,很奇怪……假如那些徽章真的是他們的出生或者被抓的年份,那為什麼他們的年紀看起來會差不多大啊?」我也感到疑惑。
「……該不會那些被拐的孩子根本就不會長大吧?」梵妮語出驚人的推論。「就如同彼得潘裡的夢幻島一樣……被小鹿先生拐到那裡的孩子都不會長大。」
「也難怪那裡會叫做夢幻之島……」我張開雙眼,感受到事情的發展變得更加古怪;小鹿先生竟然能從1988年(可能還有更久以前出生的小孩)一路拐孩子到現在。
我想起後台那些成群的孩童哭聲;被他拐走的孩子恐怕不是只有三、四個而已。「既然如此……小鹿先生到底是怎麼拐到這些來自不同年代的小孩啊?他們為什麼又都不會長大?……」我提出疑點。
連恩搖了搖頭。「我想這就是我們要尋找的答案了……事到如今,我只希望寇李他沒事。」他摘下眼鏡,手撐著腦袋疲憊的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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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雷。」氣候轉涼的傍晚,我坐在別人家門口的階梯上一邊抽菸一邊滑手機時,連恩的聲音突然叫住了我。
我抬頭,看見他戴著口罩、身穿著高領毛衣與風衣外套,雙手插著口袋站在我面前。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困惑的問,臉上的黑眼圈似乎有加深的跡象,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沒有啦,因為有個同事翹班翹了好幾天,所以我老闆派我來他家門口堵他。」我聳聳肩。「話說你的感冒還沒好吧?怎麼沒待在家裡好好休息啊?」
「我只是想出門透透氣,像那樣悶在家裡讓我有點坐立難安……話說我也很久沒跟你好好聊聊天了。」他坐到我身旁,盯著像是風滾草的垃圾塑膠袋被風吹得滿街跑。「老實說,我一直對你們所給我幫助感到很過意不去……說到底,都是我們家沒有把寇李顧好才會發生這些事……」
「唉唷,沒事的啦,你跟你爸那麼辛苦,再說這也不是你們願意的啊。」我把香菸捻熄,扔到亂七八糟的人行道上。
「但是我很擔心事態的嚴重性,我也看見了那個死變態下手有多麼殘忍……我怕我們再這樣追查下去大家都會有危險。」連恩仰頭靠著牆壁,盯著逐漸黯淡的天空,金黃的夕陽把天空照射成了紫色與藍色的漸層。
「而且我看海瑟里明明受了精神創傷卻還是願意幫助我們調查,我真的很怕他哪一天會承受不了……仔細想想我當初應該選擇拒絕他的……」連恩大概是回想起上次一起觀看小劇場錄像時,海瑟里所表現出的害怕舉止。「我就算了,但是你跟海瑟里他們還要去承擔這些不必要的風險……這真的……」
「你不要太擔心——就算他們撐不住,還有我在啊。」我勾搭著他的肩膀,想給他一點慰藉。「而且事到如今……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寇李,面對那個死變態,承受一定的風險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你不要再想太多了。」
連恩靜靜的回望著我,雖然我看不清楚他口罩底下的表情,但他的眼神似乎柔和了許多。
「所以你不要再在意這件事了,我發誓我絕對會幫你打爆那頭該死的噁鹿。」我瞇起雙眼忍受冷風的吹拂,並毅然決然的向他保證。
「我絕對會陪你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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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我、連恩還有海瑟里再度前往夢幻之島接續我們的調查。
我們帶了幾卷小鹿先生珍藏的錄影帶,一如既往的聚集在閣樓那台永遠閃爍著雪花頻道的電視機前,準備從觀影中尋找下一條蛛絲馬跡。
就在我把背包放到地上要拿出錄影帶時,我的球棒毫無預警的滾進了房裡唯一的那張沙發椅底下。
我趴到地面上將手伸進縫隙想要把球棒拿出來,卻順勢掏出了一卷裝在紙盒裡的錄影帶。「咦?這難不成是我們漏掉的?」
我查看錄影帶的的片名,上頭寫著「小鹿先生有話要說——00/2003」。
連恩端詳著錄影帶,皺起眉頭。「……我記得這系列之前我們總共有找到十二卷,所以現在這卷寫著「零零」的,可能等於是額外的集數囉?」
我把錄影帶從盒子裡抽出來,拿在手上晃了晃。「要不要乾脆放來看看?照它的標題,內容應該只是小鹿先生坐在沙發上講廢話,不會有太多血腥的情節才對。」
「也好,反正該看的還是要看。」海瑟里手插著口袋,無奈的聳聳肩。
我將錄影帶插進錄放影機,耐心的等待著藍屏畫面將我們三人吞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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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先生有話要說——00/2003
「夏夜裡的那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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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 15:33
JUN. 2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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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身體及意識恢復知覺,我發覺我們依然身處在原地——同樣站在閣樓的那台電視機前。除了房間佈滿了雜訊干擾之外其他的景物完全沒什麼改變。
「時逢夏季,那是發生在幾天前的事。」一道熟悉的嗓音從我們身後傳來。
我回過頭,看見小鹿先生就坐在那張他專屬的沙發椅上,正對著面前的一部攝影機。那顆馴鹿大頭在唯一一盞昏黃燈光的照映下變得更加毛骨悚然。
他盯著鏡頭,以說故事的口吻開始娓娓道來:「就在幾天前的晚上,這裡來了一場暴風雨……當時雷雨交加,我很擔心自己的所有傑作會受到潮濕而損壞,因此費了好大的勁才將東西從地下室給整理起來。
但也就在那時奇蹟出現了——那晚的暴風雨中出現了一道引發電線走火的閃電。幸好當時火勢並不猛烈,很快就被我撲滅了。至於為什麼我會形容那是奇蹟呢?因為就在我將線路修好、重啟電視機準備欣賞自己的新傑作時,電視螢幕裡出現了令我意想不到的畫面——裡頭竟然顯現出我所身處的這個房間。」
小鹿先生微微將身體向前傾,手指在空中比劃,營造出一種本人就在現場對我們講述故事的臨場感。
「那種感覺很奇特,就像是有人在你所身處的地方裝了監視器,再投射到你面前的電視機一樣——但怪異的點在於螢幕裡的房間並沒有我的蹤影,唯獨左下角多了一串年份數字:『1988』。
1988年的奇怪頻道?我當時只覺得莫名其妙,同時也懷疑可能是電視機故障。然而,就在我不自覺伸手去觸碰螢幕時……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非常刺眼的光芒,我只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就像是被麻醉了一樣的失去知覺,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等到我清醒時,才發現自己依舊站在原地,思緒及身體狀況都很正常,房間也沒什麼改變——直到我上街遊蕩時才發現一切似乎都不太對勁。
我發現街上似乎和往常大不相同……我發現路人的衣著突然都回到了十幾年前流行的風格,我發現有的人手裡拿著超大支的黑金剛通話,我還發現書報攤上的報紙全都是喬治.布希當選總統的新聞頭條。我拿起其中一疊報紙,定睛一看上頭的日期——是1988年,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身在不屬於自己的年代——十年前的街頭。」
小鹿先生假裝自己正拿著隱形的報紙閱讀,然後猛地抬起頭,裝作很驚訝的模樣。
「當下我頓時慌了,直到我坐在路邊整理思緒、仔細回想,才發覺一切有可能是那台電視機所搞的鬼——它將我傳送到了十年前的世界。意識到大事不妙,我立刻跑回了閣樓那台電視機前。
我看見電視螢幕裡正播映著同樣的房間景色,而左下角則顯示著『2003』,即是我原本所處的年份。一發現這點,我當時立刻激動的將雙手貼上螢幕——而同樣的光芒在我觸及的當下又突然出現,把我給吞噬,我這才順利逃了回來。」
小鹿先生作勢用手指了指地板。「確認自己回到現代後,我立刻將那台電視機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但由於外觀及線路上看不出什麼大礙,我只好試著查看頻道。」
小鹿先生拿起遙控器,對著電視模擬著當時的情形。
「我拿起遙控器切換頻道,卻發現它多了個訊號源……而那個訊號源裡的每一個頻道全都是我閣樓的房間。我不停的瀏覽著那些頻道,發現每一個畫面的左下角都標示了年份,從我入住的1985年開始,1986、1987、1988……依此類推直到今年2003為止。
然而經過上次糊里糊塗的穿梭經驗,我得出了一個結論——也就是說我能在切換頻道時看見不同年份的閣樓房間。我不曉得那晚的電線走火是怎麼把我的電視機搞成這副德性的,不過追究原因顯然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因為更令人興奮的事情還在後頭。」
小鹿先生開始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咯咯笑聲。
「這也就代表著我能使用這台電視機來穿梭進不同的年代,認識更多、更多有趣的新朋友——當然啦,對我來說結交新朋友的方法非常簡單,我很清楚孩子們都喜歡玩具,喜歡神奇、有趣的把戲,因此對我來說製作邀請卡並不困難,只要能把他們吸引過來就好——多虧『夏夜裡的那道雷』
——沒錯,我幫那場電線走火的奇蹟取了這個名字,多虧它我的電視機除了能穿梭時空之外還有另一個用途:把我自己傳送進我自己的傑作裡。」
小鹿先生拍了拍身旁的那箱珍藏的錄影帶。「只要用那台電視播放錄影帶,就能讓我回到自己曾經錄製過的作品裡頭、在現場回味……天啊,這害我每次只要一來到這裡,一待就會待好幾個小時以上呢。」
「哎呀,至於過來認識我的孩子們去了哪裡呢?——放心,他們在我這裡過得快快樂樂的唷。」小鹿先生不急不徐的從箱子裡拿出了一卷錄影帶。「我讓那些可愛的孩子們全都住進錄影帶裡了……別擔心,他們在裡頭過得非常快樂也非常安全——我還能隨時去找他們串串門子呢!」
我盯著他手上的那卷錄影帶,頭皮發麻了起來。
「他們能陪我玩耍,和我一同演出有趣的舞台劇,甚至提供給我身、心靈上的慰藉——噢,說實話,這一路走來還真是刺激呢。」他抬頭望著天花板, 似乎正在回想著什麼。
「我最印象深刻的是在穿梭到去年的時候遇到了一名便衣警察。那傢伙還真是敬業,追我追到了天涯海角——只可惜他終究還是難逃一劫,誰叫他要妨礙我呢?」
小鹿先生托著下巴,巧合似的轉向了我。
「那傢伙的名字我記得一清二楚,叫做特洛伊.沃朗——我還記得他當時有個年幼的可愛兒子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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