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雙手環抱胸口,嘴裡叼著一根涼菸站在梵妮家的車道上監視著我。「別給我製造麻煩啊,臭小子。」
「安啦,妳不用擔心——」我一邊應付她一邊忙著幫梵妮把行李拖進後車廂。車道被暖陽照成一片刺眼的白色,讓我忍不住瞇起雙眼。
毛皮亮得發光的班尼在梵妮的腳邊跟來跟去,圓滾滾的黑眼珠天真無邪的望著我們,興奮得直搖尾巴。牠大概是以為我們要帶牠出去郊遊,只可惜接下來的幾天牠只能跟我媽共處了(我媽自告奮勇要照顧牠)。
我關上後車廂,彎腰拍拍班尼的前額,發現我媽正在看著我。
「唉,你老是這樣,說衝就衝的到亂處跑。」她走到我面前吐了一口菸,手掌重重的拍打我的肩膀。「好啦,路上小心,記得早點把爛工作換一換啊。」
「好啦,媽,我有空就回來。」我大剌剌的張開雙臂擁抱她,使她的涼菸氣味沾染到了我身上。我明白儘管她總是對我嘮嘮叨叨,但心裡頭還是很在乎我的。我很慶幸稍早的深談有稍微淡化了我與她之間的心結。
「嘖,你少來了。」她調侃的回應我的擁抱,並拍打了幾下我的背脊。「好啦,快滾上車吧,回頭見了。」
我帶著我爸給我的球棒坐進副駕駛座,將它倚靠在腳邊,連恩正在我隔壁設定著導航路線。
「你覺得……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很衝?」連恩停下手邊的工作突然問我。
「是有一點。」我據實以告。
連恩憂慮的望著擋風玻璃。「況且我們根本不知道那地方到底存不存在……」
「兄弟,別想太多,就當作賭一把,至少找個線索出來。」我想起連恩之前幾乎孤軍奮戰的那些日子,便鐵口直斷的向他保證:「你不用擔心,這次有我們幫你——不管發生什麼事至少還有我在。」
「……我知道了。」連恩推推眼鏡,嘆了一口氣後露出一抹虛弱的微笑。「對了,你把我們要調查錄影帶的事情告訴你媽了嗎?」
「沒有,她一向討厭不切實際的事……我想她也不會同意我們去追查,所以我打算對她保密。」而且我也不想再讓她多操心了。
「謝謝妳,沃朗太太,班尼就麻煩妳囉!」梵妮在此時打開車門坐進後座並高聲跟我媽道謝,我跟連恩也順勢搖下車窗向她揮手道別。我媽露出一抹無奈的笑靨,用手指輕輕的對我們招手。她蓬鬆的橘髮在陽光下閃爍,猶如一束醒目的鳳凰花。
車子駛離車道,我望著老媽還有在她身邊繞來繞去的班尼漸行漸遠,心裡突然萌生出一股內疚;沒想到我先前在生涯中所渴求的自由,竟然會成為他人無形的負擔。
我有種想一巴掌打死自己的衝動。
也許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我想我媽在我當初輟學、不顧她的反對搬去東城之後一定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在為我擔憂。我的生活所需、經濟狀況、跟哪些人廝混以及東城的治安可能會對我造成的影響——這些問題可能都曾經在她的腦海中盤旋過,而我到底在搞什麼鬼?
看看我,住在治安最差的地方,領著微薄的薪水,一事無成,甚至連自己最親的人都開始逃避。更糟的是,我光是面對未來就已經毫無頭緒,現在也很懷疑自己有沒有辦法找到關於夢幻之島的線索,甚至是找回寇李、終結連恩的悲劇。
我撐著腦袋,呆望著窗外稍縱即逝的風景。車內所有人都沉默著,彷彿我們將要出席一場葬禮,或許他們的心裡也和我一樣忐忑不安。
就這樣,我們背負著沉重的壓力離開了風和日麗又充滿回憶的諾蘭,啟程返回罪惡多端的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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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東城的隔天我也沒閒著,一大清早就跑去菸草店值班。
今天剛好是進貨的日子,我幾乎忙了一整個上午才將貨品全數上架。
我一邊聽著店裡的饒舌歌打拍子,一邊盤點繁雜的菸具,順手拆了一箱又一箱的貨物,成堆的紙箱猶如抽乾血似的被我給壓扁、扔在角落。
眼看工作告一段落,我站起身來舒展筋骨,發現老闆D唐正站在店內的櫥窗前抽菸,似乎從剛才開始就死死盯著外頭。
D唐是個非裔美國人,雖然身為老闆卻也只大我幾歲而已。他最引人矚目的就是那一頭及肩、猶如觸鬚般的髒辮,還有聽起來像是呼茫了的口音。
「老兄,怎麼回事?」我走到他身旁詢問他。
「前面有人在幹架,好像要鬧到這裡來了。」D唐嘴裡吐著菸,指向窗外對街的轉角。
我隨著那方向看去,那裡確實有一群人正在互相鬥毆。看他們硬漢的穿著打扮,不是街頭混混就是幫派份子。
「他媽的,最好不要給我鬧進來。」D唐咒罵了一聲,一把將櫥窗的布簾拉下。「小夏,你這批忙完就直接回去吧。」
「這麼快?你打算現在就收店嗎?」我疑惑的問。
「差不多啦,老子等等有事要離開,今天補貨就好,不營業了。」D唐心不在焉的收拾地上的紙箱,胡亂的將它們扔進倉庫。我看他八成又要跑去錄音室找他的朋友們寫饒舌demo。
下班後我走出店門,發現剛才那群混混似乎打得差不多,開始逐漸鳥獸散。我避開他們霸佔的那一條街區往反方向走,習慣性的拿出手機滑,發現連恩稍早傳了一則訊息給我:
「下班後到我家來,我跟梵妮已經討論好,打算趁早去太洛森林裡看看。」
好極了,終於要出發了。
正當我打算回覆時,突然有人從我的面前經過,用力擦撞到我的肩膀,害我的手機差點從手裡溜走。我回頭,看見那個人身穿著黑色的皮衣外套,雙手插著口袋,貌似是剛剛打群架的其中一人。
那個混混留著一頭金髮,順勢轉頭惡恨恨的瞪了我一眼,仔細一看他的嘴角還有被毆打過的痕跡。他好像當我是個擋路的老人,嘴裡不屑的嘖了一聲,用袖子擦擦滲血的嘴角,邁著大步離開。
我也沒多理會,回頭繼續回覆連恩的訊息。畢竟這種事在東城也見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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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聯絡了透過D唐認識的朋友們在太洛森林的入口處把風,以便到時候遭遇緊急狀況能盡快報警或向他們請求支援。其中兩位身材高大的朋友吉爾與赫曼打算與我們同行,他們都有豐富的打獵經驗,身上也都各自攜帶了槍枝以及棍棒,以備不時之需。
「路上小心,老兄。」留守在在入口處的其中一個朋友蘭斯給了我兄弟式的擊拳與擁抱,他的加持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樣可靠。
「 謝了,如果有狀況我再馬上通知你們。」同時我也跟他們說好要是到時候手機沒訊號就引燃備用的信號彈。
確認萬無一失後,我們這個奇怪的探險小隊便出發前往森林深處。
太洛森林其實距離連恩家不遠,平時也會有許多孩子喜歡跑來探險(儘管如此連恩總是告誡寇李不要擅闖這裡)。
我、連恩還有梵妮都各自帶了登山用的背包,裡頭裝著補給品與求生工具,樣子彷佛躍躍欲試的登山客。只可惜我們不是專程過來踏青的。
「好久沒過來這裡了,也還好這裡看起來沒有多大的改變。」梵妮環顧著地形,與吉爾走在前方帶路。
今天是個出大太陽的好天氣,整條山徑上鋪陳了綠蔭與金黃色的光影,彷彿綠野仙蹤裡的黃磚路。我張望環繞著我們、陽光普照的樹林,每一次的呼吸都吸取得到滿滿的芬多精。我暗自慶幸今天充足的光線降低了不少對未知的恐懼。
我們隨著梵妮的指示繞過一條又一條的森林小徑,有些偏離道路的灌木叢都因為長期踩踏而凹陷。我想那些大概就是經常來這裡探險的孩子們所開發的路徑。
「啊,就是那裡。」梵妮小心翼翼的跨出樹叢,指向前方的地段。
如同錄影帶裡所陳述的景象,山路旁棄置了許多木材與廢棄家具。不同的是它們早已被大自然侵蝕得面目全非,爬滿了青苔與雜草,幾乎快跟翠綠色的背景融為一體。
「就是這裡嗎?那再來要從哪個方向開始找起啊?」我回憶著夢幻之島的片段,只記得當時錄像裡的鏡頭搖晃得非常嚴重,掌鏡者漫無目的的遊走在樹林間,隨後便莫名其妙的抵達一片空地。
「我們就以家具這裡為出發點到處搜查看看吧。我覺得那片荒地較大的機率會出現在不起眼的地方,例如很難發掘的獸徑之類的。」梵妮指向遠方一處茂密的松木林,「先從這裡繞進去看看吧。」
身材魁梧的吉爾順勢繞到隊伍前頭,在踏入樹林之前,他回頭語重心長的叮囑我們:「接下來小心點……我很難保證裡面沒有躲藏著什麼不懷好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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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始在松木林裡漫步,效仿著錄像裡的掌鏡者胡亂遊走。
我們繞了好幾條山路,走遍梵妮小時候曾經玩耍過的途徑,還找到了她與玩伴做過記號的大松樹,但就是沒有找到夢幻之島的蹤跡。
耗盡了一整個上午,我們暫時停留在松木林的一角歇息。我看著連恩樣子疲憊的坐在一棵橫躺的松樹幹上,眼神渙散的盯著地面,彷彿是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嘿,兄弟,還好嗎?」我坐到他隔壁,遞給他一罐瓶裝水。「再撐著點,我想我們離線索應該很接近了。」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連恩扭開瓶蓋,卻無神的望著瓶口發呆。
「休息一下吧,等等我們再從另一頭找起,也許還有一些路徑是我以前也沒發現到的。」梵妮以勉勵的口吻告訴我們,並坐到一旁伸展筋骨。
儘管如此,大家無論表面上是沮喪還是躍躍欲試,心裡大概都認為能找到那個鬼地方的機率非常渺茫。
我找了附近一棵傾倒的樹幹,隨意的躺在上頭。我把鴨舌帽摘下來蓋住整張臉,聆聽著森林裡的蟲鳴鳥叫與枝葉被微風吹動的沙沙作響。現在唯獨大自然的聲音能讓我暫時的靜下心來。
此時我聽見一股呼嘯的風聲從森林深處傳來,盤旋式的橫掃過整座松木林。強風夾雜著草木轟炸出震耳欲聾的共鳴,那股震撼力彷彿要將整片地面給掀起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狀嚇到,連忙坐起身來,卻看不見其他人的蹤影。
「呃,連恩?兄弟?……你們去哪了?」我張望四周困惑的喊著。眼前的景象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唯獨多了一些躁動;整片松木林都在隨風舞動。
他們沒有理由丟下我不管。
我跳下樹幹拎起背包、拿出手機——它依然還有訊號,只不過微弱了點。
就在我試圖撥打給連恩時,離我不遠處的樹林忽然傳出了野獸般怪異的咆哮聲——但那聽起來比較像是有人刻意掩著嘴巴並用力抖動喉音製造出來的詭異笑聲。
咿吼吼吼吼吼——
那道怪聲在四面八方迴盪,整座松木林猶如一部立體音響加劇了笑聲的音頻,直直衝擊我的耳膜。
這他媽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怪聲怒吼到一個最高點時卻瞬間戛然而止。我抬頭張望四周,眼角餘光正巧捕捉到一個身影從樹林間迅速閃過。
「喂!連恩,是你們嗎?」我下意識的往影子移動的方向跑去。
我踏進樹林間,看見那個身影埋沒進密集的樹幹後方。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依然看得很清楚——那道身影雖然是個人形,但頭部卻不成比例的異常巨大,剪影的輪廓還有點像是戴著玩偶頭套,類似遊樂園的吉祥物那樣。
在森林裡看見一個戴著玩偶頭套的人到處亂跑……擁有正常危機意識的人都知道這非常詭異。
沙沙沙。
我聽見來自我右後方的草叢中傳出了一道聲響——那個怪人該不會繞到我後方了吧?
我打算逮到時機逃回先前休息的地方。
就在我興起了逃跑的念頭時,不遠處的灌木叢間突然探出了一對米白色的鹿角,緊接著是一對巨大、擁有濃翹睫毛、猶如卡通人物般碩大的血紅雙眼——
有個戴著馴鹿造型頭套的布偶人正蹲在那裡窺探著我。
「幹!」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景象嚇得咒罵一聲,立刻拔腿跑往原先的路徑。
我在松木林裡奔跑了好一陣子,隨後倚靠到其中一根樹幹上稍作喘息,心裡對於剛才的景象感到毛骨悚然與莫名其妙。他媽的那到底是什麼鬼?難不成在森林裡遇到神經病了?
我緊張的把手伸進口袋裡摸索著手機,想要盡快聯絡上連恩他們,但我卻摸到了一張突兀、似乎是憑空多出來的一張硬紙卡。
「奇怪?這什麼鬼?……」我把那張紙卡拿到眼前。那是一張擁有童趣畫風的卡片,標題手寫著大大的「邀請卡」三個字,接著是歪七扭八的內文:
哈囉親愛的,恭喜你得到了夢幻之島的邀請卡!
不要著急,我的好朋友們很快就會來迎接你囉:)
夢幻之島的邀請卡?為什麼這鬼東西會在我身上?
我的腦袋一時之間轉不過來,只能難以置信的盯著上頭的文字。
此時森林深處又傳出如同剛才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咿吼吼吼吼吼——
我不禁摀住耳朵,覺得腦袋像充血了一樣非常難受。
就在吼聲停止的瞬間,我的眼角餘光突然看見一道米白色的小影子出現在腳邊——那是一隻小巧的泰迪熊玩偶,擁有一對漆黑眼珠、脖子上打著藍色蝴蝶結,並掛著友善的笑靨靜靜的坐在地面上。
突如其來的違和感令我措手不及。雖然它看起來只是一隻普通的泰迪熊玩偶,但突然憑空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外實在是非常詭異。而且它的坐姿像是刻意被人擺放好的,身體面對著我,彷彿正在吸引我過去似的。
我試探性的往前踏了一步,卻看見地上又憑空冒出了另一隻動物玩偶並排在泰迪熊後方——是一隻同樣掛著笑靨的絨毛猴子。
「幹,這到底是怎樣?……」我難以置信的盯著眼前離奇的光景。只要我往前一步,同樣的距離就又會憑空出現另一隻玩偶,有時是兔子,有時是長頸鹿……諸如此類的冒出各式各樣的小動物。
它們的方向一致性的面對著我,在森林裡的路徑上排列成一條隊伍,彷彿是在為我帶路。
等等,所以依照剛才卡片上的意思來看……這些帶路的玩偶該不會就是上頭所提到的「好朋友們」,而它們的目的就是要引領我前往夢幻之島的方向?
我停下腳步,在原地躊躇了半晌。這些異象實在是太荒謬了,很可能就是陷阱,各方面都讓我感到不懷好意……但也有可能是唯一能找到寇李的機會。
我拿出手機打算試著拍下眼前的景象作為紀錄,卻發現拍下來的畫面只有空蕩蕩的地面景物,完全拍不到那些動物玩偶。
我感到有些懊惱與煩躁。看來自己只能把握機會,乖乖的跟著它們走。
我隨著玩偶們的引領踏進森林裡,經過梵妮先前帶我們走過的山徑,回到了原先堆有廢棄家具的位置。
「嗯?怎麼回到這裡來了?」我喃喃自語,卻看見一隻新的玩偶出現在一條之前都不曾看過的小徑上。
奇怪,明明稍早跟梵妮他們繞過很多次路都沒看過那條捷徑,怎麼現在會憑空多出一條路來?
我開始猶豫起是否要繼續前進,但這種荒唐的機會也許就只有這麼僅僅一次……我下定決心賭上一把。
我跟隨著玩偶們排成的隊伍闖進那條未曾謀面的路徑。不知不覺間,我愈往深處走既視感便愈來愈重,彷彿那些之前在錄影帶裡看過的畫面重現在眼前。
我撥開身旁突出的灌木叢,發現自己抵達了一片遼闊的土地,而地上的帶路玩偶也停止了增加——看來這裡就是目的地了。
陽光透過樹林灑了進來,我看見了先前在錄像裡看過的一切景物:廢棄的彩繪車殼、卡車輪胎、吊掛在樹上的繩梯、地上畫著的跳格子塗鴉還有擺放在各處的絨毛玩偶——它們就如同博物館的展覽品靜置在原地,這個景象幾乎可說是從錄像裡複製出來的。
就如同錄影帶裡所呈現的,這裡就像是一座與世隔絕的森林遊樂場。
我繞過地上散落的彈珠與玩偶,用手遮擋著刺眼的陽光,朝前方瞻望——
不遠處,是一棟沐浴在暖陽底下的老舊木屋,還有一塊矗立在木屋前方的木板牌子,上頭的藍色油漆寫著:「歡迎來到夢幻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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