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一輩子都不會搞清楚,為什麼馬庫斯這種斷了一隻手的人,還可以理所當然的用牙齒輔助,趁我分神時用繩子把我纏繞在旁邊的鐵椅上。當然我想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我沒有反抗,我有點期待他把我的頭捏碎,甚至有點期待他吻我,但完全沒有發生,他就這麼丟下我,走了,他媽的走了。
更要命的是,我的身份應該是史黛拉,他們該死的高管,但是眼前這群科學家,員工,隨便怎麼稱呼的一群白痴,好像完全沒有要幫我鬆綁的意思,好像他們全都是馬庫斯的手下一樣。但史黛拉還在的時候是什麼樣?他們兩個人一起在這個混蛋機構經歷了什麼?然後才被我一手破壞?我不知道。
我想我在期待馬庫斯說我也愛你。
該死的,阿爾伯特,你在想什麼。
遲來的羞恥和痛苦從五臟六腑處攀升,爬滿我的背和雙頰,最後是耳根,像燒開的水灑在皮膚上。遲來的不僅是羞恥感,還有我終於找到的如何把手扭出繩結的角度,這甚至不是我第一次被馬庫斯綁起來。
「操。」我捂住臉。
下一秒,蘭頓站到我面前,他還沒開口,我就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嘶聲說:「你就這樣讓他進去了?」
——「我一直覺得馬庫斯・伍德費德和後房有特別的緣分,」蘭頓直直瞪著我,他的語氣並沒有先前被馬庫斯氣勢壓制的虛脫感,反而是帶著某種嚴謹的警告:「二十年前,是他找到幫助我們突破現有研究的錄影帶,也是他幫我們做了初步觀測的系統,然後現在,在我們陷入瓶頸時,失蹤的他又回來了,像個英雄明晃晃地出現,說會進入那個吞噬人的地獄。」
「所以呢,要是他和米莉亞死在裡面,我發誓我會殺了——」
「所以我們覺得,就賭一把大的好了,」蘭頓勾起沒有笑意的表情,他乾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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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不是伍德費德選擇後房,而是後房選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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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就好像當初馬庫斯長篇大論和我解釋他所做的研究時一樣,我的雙腿無力地像棉花糖,要是有人灑水在我身上,我八成會直接融化在地上。
我想要回家,我們不應該來到這裡。我從來不該想著要復活母親,我要我的女兒回來。
或許是蘭頓發現到我的異樣,又或者是這個老男人只想要我待在所有人的視線內,他引導我回到控制室,然後遞給我一杯熱飲,有點像是在給我鬆口費,這真的是雪中送炭,撇除掉我的頭痛又回來了這點,一切都好。
控制室的電子螢幕充斥我無法看懂的數值和術語,再多看個幾秒,我可能會眼壓升高直到眼球爆炸。我不知道蘭頓是否期待我重回崗位或者幹點類似的事情,但我的腦海裡滿是對方剛剛的那句話。
後房選擇了他。
我有時候會想,我和馬庫斯非常幸運,幸運到可怕。我們找得到物資,躲過怪物的追殺,雖然離終點根本不知道還有多遠的距離,但又有哪個正常人會知道一直前進呢?
我搖搖頭,拚命把這個想法趕出腦袋,我們只是——
糟糕,頭好痛。我試著閉上眼睛,等待這場惡夢過去,然後我就會起身,跟在馬庫斯身後,就像以往我跟隨他的腳步那樣繼續前進,他不准把我丟下⋯⋯
但這次不一樣。
眩暈感一開始只是輕微的搖晃,就像米莉亞偶爾很早起床時,她會悄悄地來到我床上,她知道我經常做惡夢,所以她會用她的小手輕輕扶著我的肩膀,有時候力度太小,我起不來,她就會鑽到我的懷裡,改成用聲音叫醒我。
我的米莉亞。
有什麼在竄入我的身體裡。
我的心臟,我的肺與腎,我的骨髓與神經,我的思緒與念想。我只花了大概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就知道我必須抵抗,我抬起頭,在開始模糊的視野中,我發現幾名工作人員正以急促的速度在控制室裡穿梭。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們方才刻意綁在馬庫斯身上的發信器出了什麼問題,我跌跌撞撞地往前,我可能下一秒就昏倒了,但蘭頓立刻來到我身邊,他說:「密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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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對準後房入口攝影機的畫面上,瞥見了某種如同惡夢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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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並非怪物,也並非整個空間粉碎或崩坍。那只是靜靜地,就像午後的雷陣雨一樣,有某種物質,某種散發出極度威脅性的黑色黏液正在逐漸佔滿了攝影機的畫面——而我想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了,某種屬於後房的物質正在蔓延而出。
「那是什麼?」有個人的聲音鑽進我的腦海,而毛骨悚然正沿著我的脖頸往上爬,我的惡夢似乎正在把我包裹,即便我不是處在睡眼惺忪的狀態,我也知道那會是什麼。
那不知為何,看起來就像我的惡魔要從地獄破土而出,來找我索取代價。
「我們從來沒有在開門後檢測到這種波動還有動靜,」另一個人說,他湊過去蘭頓的耳邊,聲音卻大到連我都聽得到:「我們該暫時關閉這裡,就跟前幾——」
「你敢關閉出口試試看,」我上踏一步,忍著頭部強烈的劇痛,我甚至無法我出拳的方向。我以某種極度滑稽的姿勢好不容易抓住對方的員工證,然後說:
「你們把馬庫斯派進去,就不要想著讓他送死。」
「後房非常不穩定,密爾森小姐,」另一個人說到,從他的外表來看,資歷很明顯比在場所有人都深:「妳之前做過一個研究——」
「我管我是否做過什麼狗屁研究!」
我沙啞地吼,我想推開其他人,準備從另一條通道通往艙門的方向。
但蘭頓穿過人群,他試圖緊緊把我壓制在椅子上,他在昏暗的燈光下說:「妳不能過去,我們這個實驗必須要有一個人——」
「去死吧!」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來的力氣,在來到這具身體時,我就連果醬瓶都轉不開。但當我在扯下某個實驗人員的員工證,並抽出身體往旁邊滑時,我覺得自己實在敏捷到不像我,這是迴光返照嗎?我他媽也不知道。
我瘋狂往前奔跑,真要歸功於戴雅明的人手明顯不足,我才可以擺脫追捕。我的思緒正緩慢地發酵——這一切顯得太不可思議了,我們兩個真的差一點就要像飛蛾撲火般再次進入後房了嗎?
我穿越那些艙門,我從剛剛開始就沒有好好觀察這個地方,後房本就像是個拼拼湊湊許多房間的地方,而戴雅明所建造的地下室,也是那樣強行把這個入口與後房拼在一起的產物。在門邊,我看見了那些黑色的物質,就像滲出的黏著劑,沿著被開闢的門口滑落,在地上變成一灘爛泥,隨後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蒸發。
我可以聽見身後有類似警報的高頻音響個不停,幾乎攪爛了我的一切思考。我不應該想要伸手去碰,就算是黑猩猩也知道不該碰這種奇怪的東西,但我卻覺得我好像要踏入惡夢裡,那裡有著窒息般的熟悉感,我可以再次感覺有一雙手擱置在我的脖頸上,冰冷的呼吸附著在我的皮膚上。
「密爾森小姐,我們得先暫時關閉這裡——」
我踏入了後房裡,不要緊,只要我不往前走,我就不會迷失在這裡。
有一瞬間,我突然明白馬庫斯沒有要我進去的原因,因為史黛拉在裡面,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在這裡,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會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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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秒,我看見一堵牆出現在我眼前,那上面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那是召喚法陣。
但那不是我的風格,那甚至稱不上正規,但除了我,誰還會搞這些——
我愣在原地。
馬庫斯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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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爾森,不準進去!」有人在身後吼道,但我掙脫了開來。
我快步來到那個法陣面前,在看到拉丁文的瞬間,熟悉的感覺迎面而來,就像見到老朋友那般心跳加速。
——「好久不見,阿爾博特・喬森。我認為你已經做好準備了。」
我想那是我的幻覺,我老是想像我的惡魔會有什麼聲音,大概就是像摩根・費里曼一樣,他媽的大家的想像朋友聲線說不定都是摩根・費里曼。我的心跳似乎已經開始在挑戰極限,我的裙裝被汗水浸濕,視線開始模糊,而頭痛幾乎要把我給撕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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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來個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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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秒,我才發現那不是我的幻覺,那是某種根植在我的腦海裡,直接覆蓋掉思緒的聲音,我甚至無法分辨那是男是女,更無法分辨口音,只知道有某種強烈到幾乎要奪走我呼吸本能的意志,在試圖與我溝通。
「什麼?」我的顫抖在後房裡迴盪。
那個聲音又來了:「你要獻上你的性命,但你的母親要回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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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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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沒有思考立刻接口:「我、我不要讓我的母親回來了,請把米莉亞,我的女兒——」
「我們再來個交易如何?」
那個聲音沒有任何情感,卻像隻睜大的眼睛在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我不懂為什麼這個問題又再一次被拋出來。
「什麼?」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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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瘤進來了,它正在擴散,這裡開始變得不正常——但是,阿爾伯特・喬森,只要你殺死源頭,那便作為你的奉獻,此後你便再也不是惡魔的祭品了,你可以回去過著你渴望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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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把羊角錘憑空落在地面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我對我開始習慣這些怪事而恐懼。
「源頭是指史黛拉?」我下意識地開口。
「你並非無辜的羔羊。」惡魔的聲音似乎終於有了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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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另一個人,你恰好可以在她死後,用作於你母親的軀殼,難道你從未這麼想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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