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打了,再打他會死的,難道你們想他死於元首誕辰日嗎?」采兒止住哭泣,說出她唯一想到能減輕李察痛楚的理據。此舉奏效了,以微笑卡斯為首的那群人終於停手,微笑卡斯看向采兒,他那笑容在一片鮮血淋漓的映襯下顯得份外駭人,「你叫什麼名字?」
「采兒。」
微笑卡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後便邊伸展筋骨邊走下舞台,雖然微笑卡斯沒對采兒做什麼,但是與微笑卡斯對視的那幾秒鐘也足以令采兒和她所有的兄弟姊妹抹一把冷汗。
微笑卡斯和他的黨羽以輕快的步伐走向舞池,他們那一式一樣的白色制服沾上面積不一的血跡,然而他們卻一臉若無其事地灌飲啤酒,大口嚼著蛋糕與醃肉。
微笑卡斯高舉啤酒,走近舞池,在舞池中歡天喜地地跳舞,他更主動拉了好幾位鎮民加入,被邀請的鎮民不敢反抗,只能強顏歡笑地一起跳舞。里安鎮長隨即也帶領鎮長夫人到舞池,二人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跳著一種鎮民們從未見過的舞步,大家都猜想那應該是帝都最新流行的舞蹈。
舞台上只剩下兩名負責看守李察的當地警察,貝兒意圖衝上台查看哥哥的情況,然而卻被警察們攔阻,貝兒合上雙掌哀求:「拜托,我只是想給他一口水,讓他能舒服一點。」
「你們不要讓我們難做好不好?」身材矮小,長著一張老鼠臉的警員說。
李察的家人再度叩下他們那早已又紅又腫而且血流如注的額頭,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的提姆站在他們旁邊,扶起李察年紀最大的妹妹蕾兒,「你才剛生完孩子不久,不要那麼操勞。快回到你先生和孩子身邊,他們都很擔心你。」李察的家人對於突然出現,而且在這種時候還敢跟他們交談的提姆感激萬分。在這麼艱澀的時刻,任何善意都是冒著生命危險的雪中送炭。
「請你們通融一下,有什麼事的話我會負責。」提姆向兩名警察說。
「提姆醫生,這真的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事。」老鼠臉警員一臉為難地說。
「班治,要是這樣的話,你我將不再是朋友,而我也不會再在休假日的深夜趕到你家中為你父親處理他的頭痛,亦會從此按照規定,必須要你父親親身來醫院候診,才會給他止痛藥。因為之前我都是念在你跟我是朋友的份上才會為你破例做那些事的。」李察的家人沒想到提姆醫生竟然會為了跟他並沒有特別交情的哥哥做到這個地步,他們紛紛看向班治,渴望會得到好消息。班治馬上權衡利害,而他那張老鼠臉在思考的時候令他看起來更像老鼠了。
「班治,你要想清楚,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倆不單止會被革職,更有可能會落得跟李察一樣的下場啊。」另一名身材健壯,留有一頭長黑髮,滿臉鬍渣的警員焦急地勸阻班治。
「對,你說得對,我們絕不能讓任何意外發生,而現下最迫切的危機就是犯人極有可能會失血而死,要是他在我們的看管下在元首誕辰日死去,我們的下場會更慘烈。」終於想清楚後,班治一臉理直氣壯地說。
長黑髮警員不禁在心裡暗暗咒罵那群帝都人,抱怨他們將犯人打至半死,卻要他們來收拾殘局,於是向提姆說:「只准止血和保住他的命,過來吧。」
「我還需要兩名助手。」
「什麼?」長黑髮警員很清楚提姆在玩什麼把戲,「那我跟班治來當你的助手吧。」
「不行,我的助手必須是女生。女生動作較纖細,很多指令只有女生做到。」
「算了算了,你們趕快過來吧。」班治向提姆等人揚揚手,他只想儘快結束這破事。
貝兒立即抓起采兒的手飛奔上台想撲向李察,但到緊要關頭卻克制住了,因為李察全身上下都是鮮血,很難令人看得出他哪裡有傷哪裡沒有,縱然貝兒她們很想抱住哥哥,卻深怕會弄痛他。
提姆看向台下,「弟弟們,你們去提一桶乾淨的水和找些乾淨的布來。蕾兒、雅兒,你們去拿些食物和水給李察,還有替你們自己跟弟弟們止血。」
大夥兒立即聽從提姆的命令分頭行事,前一刻還被絕望佔據的李察家人們,眼神終於出現一絲生氣。
提姆從衫袋拿出手帕,慢慢抬起李察的頭,輕印他臉上的血跡,然後從褲袋掏出一瓶白色藥丸,倒出兩粒,警察們反應甚大地問提姆那瓶是什麼東西,提姆沒好氣地回答,「你認不出來嗎,班治?你可是從我這裡拿過不少這種止痛藥。」班治只好放手讓提姆做他該做的事。
蕾兒和雅兒捧來了各種食物與果汁,提姆取過果汁,溫柔地餵李察服止痛藥,「這是帝都最新研發的止痛藥,藥力很強,很快你就不會覺得痛了。對不起,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
李察要先吐出嘴巴裡的鮮血,才能夠吞藥和果汁。當他好不容易吞完藥後,李察捉住提姆醫生的手,「提姆醫生,以後請你照顧我的家人,我的弟妹年紀還很小,而我媽媽年紀老邁,行動不便……」還沒說完,他又邊咳邊吐出一些血水。
「你叫什麼名字?」提姆突然看向長黑髮警察問,該警察稍感愕然,頓了一下後才回答:「我叫莊尼,我弟弟莊臣與你的女兒凡妮是同班同學。」
提姆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再度低頭看著李察說:「放心,我跟班治和莊尼都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家人,你不用擔心。」無端被綁上承諾之船的兩名警察都大感無奈,但是又不好意思說些什麼。
「你好好休息,是不是已經沒有那麼疼了?」李察點頭回應提姆的同時,三名弟弟也搬回一桶水和兩疊乾淨的布。貝兒和采兒馬上用水沾濕布,然後學提姆剛才的動作,輕印哥哥身上的血跡。
「我會照顧大家的,我會成為男子漢,會成為一家之主保護家人。」仍然站在台下,李察弟弟中年紀最大的蘇蘇邊說邊用力吸氣,試圖用呼吸壓下眼淚。
「我肯定你會成為比我好的一家之主,你一定會成為比哥哥更有能力保護家人的男子漢。」止痛藥發揮作用了,李察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再那麼痛,可是另一種痛卻穿透他全身,直達心臟,「對不起,哥哥不是一個好哥哥,哥哥沒法保護你們,還要你們受了那麼多苦。」
「不會的,你一直是最好的哥哥,」貝兒強忍著淚水,以讚賞的語氣說,「我們都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我們才認罪的,那真的很勇敢。你沒有向他們求饒,那也很勇敢,媽媽知道了一定會以你為榮。」
李察一聽到媽媽兩個字,眼淚終告缺堤,他的眼淚再一次引發另一波哭聲。當家人們都止不住哭泣的時候,偏偏平日最懦弱最溫柔,最常哭的采兒卻表現得最堅強,「這些年來辛苦你了,以後你不用再擔心我們,我們會好好的。」采兒向哥哥保證,貝兒和其他人卻沒采兒那樣堅強,大夥兒哭得眼淚和鼻水都糊在一起,黏在臉上。
李察認真地看著采兒,半欣慰半傷感地說:「你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一被姐姐責罵就躲在哥哥懷裡哭的小愛哭鬼了,但是哥哥卻感到有點寂寞呢。」
「『接受事實,尊重事實,做好當下能做的事』,這是你教會我這個愛哭鬼的,我永遠不會忘記。」采兒捉起李察的手,讓他捧著自己的臉,貝兒看到後也立即舉起李察的手,讓李察撫摸自己的臉。
「我真的很幸運,竟然還有機會跟你們道別。」
「該死的,我最受不了這種!」班治突然高聲嚷道,然後向台下的眾人說:「上來吧,你們都給我上來跟你們哥哥道別,快一點。」
李察的弟妹趁兩位警員還在爭辯這個高風險行為的時候,趕緊衝上台圍著哥哥。提姆見這邊已經沒有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於是默默退場,讓他們一家人可以好好道別。
提姆走下台的時候,看到某個人影正無聲無息地躲在陰暗處,那是愛瑪。愛瑪引導所人有回到派對後,又跟提姆一樣靜悄悄地折返舞台,然後便一直站在那個沒有光的地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李察和他的家人。
提姆靠近愛瑪,不過愛瑪卻連正眼也沒看他,「被人家看到我們倆交談不太好吧。」
「只是一次在大型慶典中的閒聊,不會有事的。」
「你說什麼就什麼吧,提姆醫生。」
「不要這樣叫我,煩死了。」
「真懷念跟你聊天的時光。」愛瑪說完又喝了一口啤酒。
「我也是。」
二人又繼續默默看着李察與他的家人。提姆再度確認四周沒有其他人能聽到他們對話後才問:「今天有沒有什麼消息下來?」愛瑪這時候才看向提姆,提姆一副理所當然地繼續說:「你今天不是進過森林嗎?」
「是,但是我為了要救你女兒和她那幾個可愛又愚蠢的朋友,錯過了聯繫的機會。」
「我也有消息想報告,你下次什麼時候會再入森林。」
「再跟你說吧,我現在沒心情說那些。」
「沒心情?」提姆忍不住挑起一邊眉頭,「難不成你開始同情起他們了?」
「怎麼可能。」
「我也認為你不會,這才是我認識的你。」
愛瑪似是不屑地又將臉別過去。
「那請你幫我查點事情。」
「你沒資格叫我做事。」愛瑪最討厭被人指點辦事。
「幫我向你在岸邊基地的朋友查查看帝都最近運了什麼東西過來。」提姆說完便走,不讓愛瑪有機會拒絕。
愛瑪繼續一言不發獨自待在原地,誰也沒法說得出愛瑪此刻的心情,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很難過,但是她又嬲怒自己竟然會為了李察而感到難過。她在心裡質問自己是不是開始同情起李察和他的家人,可是她卻沒有答案,又或者說她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微笑卡斯的黨羽又回到台上,將李察從他家人手中拖走,然後挾著他,帶他往警察局旁的刑場走。李察回頭看向派對,愛瑪知道他是在尋找自己的身影,但是她卻沒有任何行動,她深深知道讓一個將死之人看到他愛的人也是沒法扭轉他將死的事實。
然而,今天下午的一幕卻又再一次在愛瑪腦海裡重播,「我對未來抱有信念,我相信最壞的時代已經過去,情況將會變得越來越好。帝都也許可以控制我們的生活,控制我們的行為,但他們永遠控制不到我們的思想,控制不到我們相信什麼。」
「你錯了,李察。」愛瑪看著漸漸遠去的李察,喃喃地說:「最壞的時代還未到來,情況只會變得更糟,明天沒有更好,明天將會比這個地方更加黑暗,你現在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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