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凡妮、艾雲和莊臣約好了放學後要一起到麗卡家,將他們各自造的黏土麗卡送給她,可是艾雲和莊臣卻發現臉上的顏料很難洗乾淨,無論用清水怎樣擦都還是留有顏料印,因此他們決定要把握時間回家洗臉,免得被父母回家後看到他們在課堂上搗蛋的證據。
因此凡妮就成了代表,將三隻黏土麗卡公仔交給麗卡的媽媽,並向她交代這次美工課的主題。麗卡媽媽聽到後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謝謝你,凡妮,請你也代我向艾雲和莊臣道謝。麗卡有你們三個好朋友,是她的福氣。」
「麗卡她還好嗎?」
「最近好多了,比較願意走出房間,也願意跟我一起吃飯,偶然也會幫我為客人造衣服。再過一陣子我看看能不能說服她回學校上課,畢竟停課太久的話會很難追回進度。」
「要是麗卡需要我跟她複習課本追回進度的話,我是十分樂意的,你不要看我這樣子,其實我的成績是相當不錯的。」
麥迪太太忍不住笑了,「我知道,凡妮,我早已聽過你這個成績很好的搗蛋天王的大名了,只是我從來不知道你原來除了成績好和愛搗蛋之外,還那麼善良。」
凡妮向麥迪太太道別後便朝著鎮長宅邸走去,並暗自希望萊特收到黏土公仔後便不會氣她昨天沒有來找他,她還趁天娜老師沒為意時,偷偷拿了一塊黏土藏到手帕裡帶來送給萊特,讓他想用黏土造出什麼東西都可以。
凡妮來到鎮長宅邸的後門— 她跟萊特平日會面的地方,她用來墊腳的石塊還在原位,可是卻不見平日會在石牆上等候她的萊特。
「萊特,萊特—」凡妮在石牆外朝着裡面呼喚萊特,卻沒有回應,她開始擔心萊特是真的生了她的氣,不過她又十分期待看到嘴裡說不稀罕她這個朋友的傲嬌萊特會如何表達他因她的失約而不滿,想必一定會是邊生氣邊口是心非地說:「我根本沒有在等你,你來不來對我根本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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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妮站上她的墊腳石頭,看向屋子裡面,可是裡面一個人也沒有。難道萊特終於獲准離開家裡了?難道萊特真的生了她的氣,明明聽到她的聲音也決定賭氣不出來見她?凡妮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後者的機會大一點。
不過凡妮想了又想,其實她昨天也不算是失約,畢竟她跟萊特從來沒有約定每天都要見面,只是凡妮每天都會過來,而萊特又每天都在而已,但是即使如此,這也沒法改變萊特等了她一天的事實,萊特生氣也是正常的反應,萊特決定不再等她也是正常的結果。
「萊特,你真的在生我的氣嗎?那麼我讓你生一晚的氣吧,明天我再過來的時候你就不准再生氣了,不然會顯得你很小器的。」就在凡妮說完這句語,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突然聽到正門那邊傳來一陣怪聲。凡妮沿著石牆一直走向正門,她邊走邊向牆內呼喊萊特的名字,但是依舊得不到回應。
怪聲持續不停,凡妮既擔心牆內傳出來的怪聲,也擔心會被路人看到她在這附近徘徊,雖然她今天沒有扔泥巴,但是難保會被人將她與後門牆上的那些泥巴污漬扯上關係。
凡妮越走近前門,怪聲就越大,她擔心地朝石牆的空隙張看,沒料到竟然看到倒在前院地上抽搐不停的萊特,萊特背對著凡妮,令她沒法看清楚他的狀態,但是無論她怎樣叫喊萊特,他都沒有回應。凡妮情急之下,只好脫下鞋子和襪子,徒手爬上石牆,用雙手攝進她能找到的石塊之間的隙縫借力,雙腳不停往上蹬,就像她跟艾雲和莊臣在森林爬樹時一樣。
好不容易,凡妮終於爬到石牆頂,她二話不說便跳進牆內,她也沒想過第一次踏進萊特家竟然是用這種方式。
凡妮跳到地面時,右腳腳踝稍微扭到,但這對她來說可算是小事,她衝到萊特身邊,只見萊特吐白沫,手腳僵硬抽搐,眼睛上吊,頭部不停撞向旁邊的裝飾用盤子,這也是怪聲的由來。
凡妮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用力壓著萊特,試圖讓他鎮定下來,但不果,她又看到萊特的額頭因不停撞向盤子而導致瘀黑了一片,她立即用盡全身力氣將奇重無比的陶瓷盆子推到老遠,好讓萊特不再受傷。
不一會後,萊特的身體終於停止抽搐,手腳也不再僵直。凡妮再次呼喚萊特的名字,萊特慢慢看向她,眼神迷惘,「凡妮?」
看到萊特終於回復正常,凡妮鬆也終於一口氣,「你沒事吧?」
「看來我又發作了,對不起,竟然讓你看到這嚇人的情景。」萊特一臉疲憊地說。
「什麼是又發作?你常常都會這樣子的嗎?算了,先別管那些了,我先扶你起來吧,你能站起來嗎?」凡妮伸手,慢慢扶起萊特。萊特站了起來後,二人才發現萊特褲檔位置濕了一片,萊特一臉尷尬,凡妮卻滿不在意地說:「來吧,我扶你去清潔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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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展宅邸裡面比凡妮想像中更大更漂亮,客廳正中央有一個壁爐,壁爐上方還有一幅美麗的石雕畫,雖然凡妮看不懂上面雕了什麼,但是她看得出來那石雕的雕工精美。除了無數盞油燈外,還有多個美侖美奐的燭台分佈在宅邸不同地方,令這個地方顯得非常明亮,令人心情愉快。
萊特在他二樓的房間內清潔身體和換衣服的時候,凡妮一直在門外等候,她既想到處參觀,卻又不想顯得無禮,只好乖乖留在原地。
萊特換好衣服後走出房門,萊特和凡妮每次見面也總是隔著一道石牆,從未試過這樣近距離接觸,他們一時間相對無言,再加上萊特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事,令他感到羞澀不已。
這時候,凡妮想起她帶給萊特的禮物,於是從書包拿出黏土萊特公仔,「送給你的。」
「這是我來的嗎?」萊特拿過公仔,感到又驚又喜,他笑得合不攏嘴,高興地將公仔前後左右仔細端詳。
「是啊,你說你從未收過人家親手造的禮物嘛。還有,昨天我沒有來找你,對不起。」
「我沒有在等你啊,你來不來我根本不在意。」萊特一說完,凡妮忍俊不禁,萊特不解地問:「你在笑什麼?」
「我早猜到你會這樣說。」凡妮的回應令萊特哭笑不得,這時候萊特才留意到凡妮的手指頭都在流血,「你的手受傷了。」
凡妮舉起雙手查看,不以為然地說:「應該是剛才爬上石牆的時候弄傷的吧。」
「你要不要進我房間參觀一下,順道清潔傷口?」
「要!參觀完你房間之後我可以參觀整間屋子嗎?」凡妮大步走進萊特房間,驚覺房間裡有一整個書架,上面每本書都新簇簇的沒有任何污漬,與凡妮那些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手的課本很不一樣。而且房間裡除了一張高腳床和衣櫃外,還有一張私人書桌,上面放滿了各種文具,就連顏色筆都有好幾十枝,這令凡妮的珍藏顏色筆顯得相形見絀。
萊特讓凡妮坐在書桌前的椅子,然後取來一盤清水,他熟練地用抹布沾水為凡妮清潔傷口,再用紗布為她包紥,萊特綁的結不鬆也不緊,令凡妮讚嘆地說:「你綁得比我爸爸還要好,為什麼你那麼會包紥?」
「我每次發作的時候都會撞傷或擦傷,有時候是家教老師幫我包紥,但更多時候都需要我自己來處理。其實處理傷口一點都不難,有次華特受了傷,也是我幫他包紥的。」
「你常常發作的嗎?」
「也沒有常常,不過這個病最麻煩的是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病,所以我爸才會從小就禁止我離開家,要是其他人看到我發病而向有關當局舉報我,我就會被送入療養院。」
「那不是很好嗎?療養院有專業的醫護人員照顧你。」
「那是強制性的,代表你沒辦法拒絕,要是裡面真的有那麼好的話,也不用強制執行這項政策了。」
凡妮聽得一頭霧水,萊特只好繼續解釋:「你知道有很多人一出生身體就已經有缺陷嗎?有時候是少了手或者腳,有時候是看不見或聽不到東西,有時候是智商比常人低,有時候是患有不治之症,像我一樣。這些你都不知道是吧?因為你從來不會在日常生活中看到這些人,課本也不會講關於這些人的情況。因為這些人要是被發現了的話,就會被送到療養院接受安樂死。」
「安樂死是什麼意思?你會死嗎?」凡妮震驚地問。
「暫時還不會,只要還沒有人告發我的話。戰爭未爆發前,元首就已經頒發了『遺傳病病患後代防止法』,只要被遺傳健康法院判病,就可以對患有遺傳性疾病並可能遺傳給下一代的國民,強制實施絕育手術。在戰爭期間,為了騰出醫療資源給前線受傷的士兵,元首下令開始秘密展開『優生行動』,遺傳健康法院可以容許療養院直接對所有患有遺傳病的病患實施安樂死,即是為病人注射有毒藥物,讓他們可以迅速死亡。而在戰爭結束後,『優生行動』也沒有停止,療養院只是掛著醫療旗號的大型屠場,專門屠宰像我這類被國家視為不配生存的病人。
「自從我一歲那年第一次發病後,我的家人就一直將我藏在家裡。在外界看來我爸媽就只有華特一個兒子,華特也被告知在外面要對我的事守口如瓶。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家連一個幫傭都沒有,因為我爸還不知道這個鎮上有誰能夠信任。不過即使在帝都的時候,我們家也只有一名幫傭和我的家庭教師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後來還是被我爸在政壇的死對頭發現了我的事,並以此威脅我爸。我爸為了我,只好辭去本來前途光明的職位,調任來到這個離帝都有一海之隔的小鎮擔任鎮長,這就是我的秘密了,凡妮。」
這秘密所含有的龐大資訊量令凡妮啞口無言,不懂反應。凡妮花了點時間消化所有訊息後,她衷心地向萊特道謝,「謝謝你告訴我,萊特,我一定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我才要謝謝你送給我的黏土公仔,那是我收過最棒的禮物了,也要謝謝你剛才為了救我而受傷。昨天我還以為是我說錯了什麼,令你以後也不會再來,老實說,我還擔心了一整晚。」在訴說出自己的人生秘密後,萊特終於放下傲驕姿態,開始向凡妮坦白他的真實感受。
「對不起,萊特。你並沒有說錯什麼,你反而說對了很多事,只是你說的事情太令我震驚了,包括九星族人的真實樣貌、元首的謊言等等,這一切都讓我難以置信。你甚至說中了那些大人明明知道很多事,卻選擇不告訴我們,至少我媽媽就是這樣。這一切都令我感到害怕,就好像有人告訴我我的人生全是一個謊言,我所依賴的、我所相信的全都是假的,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也開始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對不起,凡妮,我很難得才找到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所以沒想過後果就將一切告訴你了,沒想到竟然會令你這麼難過,真的很對不起。」
「怎麼會是你的錯呢?其實自從鞋匠被判死的那個晚上後,這感覺便揮之不去,只是我見大家也如常生活,每個人都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我才認為我也應該要假裝一切如常,但是那根本行不通,因為我知道所有人都對我隱瞞了一些事,但是我卻不知道可以向誰發問,或是如何發問。」
「雖然我也沒辦法理解,但至少我想他們也是有苦衷的。因為每個擁有秘密的人,最希望的就是將秘密大聲說出來。」萊特有感而發地說。
「萊特,我可不可以再看一次那張九星族人的照片?我想好好看清楚他們的樣子。」
「可以,你等我一會。」萊特從書桌抽屜中拿出他那個載著各種寶物的木盒,凡妮高興地看到她親手造的黏土萊特公仔也已經被收納入木盒中,變成萊特的其中一樣寶物。
萊特打開木盒,抽出夾層,從暗格取出照片,放在他與凡妮的中間位置,二人開始仔細端詳起照片來。萊特一一跟凡妮分享他所知道的有關九星族人的知識,「九星族不像我們國家一樣只由元首作決策,他們會在每個族群裡面挑選決策人,負責決定族內大小事務,然後由那些決策人投票選出一名族長。九名族長會進入象徵太陽神亞普羅的神殿議會,共同商討整個國家的去向。這些誇張的頭飾就是族長的象徵,因此照片中的這九個人就是九星族的最高決策人。」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麼多關於九星族的事情?」
「我的家教老師在學生時代曾經對九個星族之間的文化差異和衝突進行研究,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家教老師和我一樣也是需要躲在家中的人,但是他比我幸運多了,他在戰爭爆發前已經去過很多地方,甚至曾經到過亞萊加斯加留學。」
「亞萊加斯加?」
「那就是九星族人的國家名稱,也就是這個鎮的前身。」
凡妮驚訝不已,嘴巴張得開開的,「你是說我們住的這個鎮在戰爭前其實是九星族人的國家?」
「是的,這些你都不會在學校或課本裡學到,因為這個國家只是想讓你們認為那些九星族以及其他國家的人都是徹頭徹尾的怪物,所以他們才活該被元首斬殺,卻絕口不提我們的國家對其他地方的侵略行為。」
「難道不是九星族人先侵略我們,我們為了保衛家園、進行反擊才導致戰爭爆發嗎?」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家教老師還未來得及告訴我那段歷史,我們已經要匆忙搬家。我只知道元首在過去的日子會以不同方式攻佔其他小國,有時候是武力入侵,有時候是向其他國家大舉投資和賒債,令其他國家欠債累累後再要求他們割地還款,直到整個國家被元首霸佔。」
雖然凡妮在萊特的影響下已經開始對九星族人改觀,最起碼已經認清到他們絕非什麼十惡不赦的大怪物,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法相信當初是因為他們國家先侵略九星族人才會導致戰爭爆發,導致生靈塗炭,因此她只能祈求事實就像她在課本中看到的那樣,就像她一直認知的那樣。縱然直覺告訴她這個機會微乎其微。
凡妮的思緒再次飄到九霄雲外,直到照片上一個奇怪的東西,一個之前被她忽略了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指著照片上站在後排角落的一隻全身長著黑色羽毛,而且還有一條又直又長,看起來硬綁綁的黑色尾巴的生物問:「這東西是什麼?」
「這東西叫烏鴉,它們會飛的,也會發出『鴉鴉』般的叫聲,牠們被冥星族人視為守護神的化身。」
「我見過它,就在不久之前。」
「不可能吧?烏鴉跟很多動物一樣,早已經在戰爭期間絕種了。」
「我發誓我見過它,當時我一個人在街上亂走,忘記自己走到了哪裡,害怕得開始唱歌壯膽的時候,它突然飛到我面前。」
「你是說真的嗎?九星族人有一個傳說,就是冥星族人會化身成為烏鴉,到亡者身處的地方引度亡靈進入冥界。」
凡妮驚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吐出幾個字,「你說真的嗎?」
「傳說是真的,但是從來沒有人證實過。畢竟冥星族是九星族裡面最神秘的種族,連其他亞萊加斯加人也不太了解他們。」
凡妮再次看著照片上的烏鴉,不知怎地,她總覺得先前見到的那一隻烏鴉,就是照片上的那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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