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工廠的加班令頒布以來,露柏和所有工友也忙得不可開交,每天都筋疲力竭地離開工廠,相隔不到幾小時又拖著沒精打彩的身軀回到所屬單位繼續勞動。大家都累得沒有精力閒聊或說話,甚至連微笑都缺乏力氣。
露柏已經有很多天趕不及回家煮飯給凡妮吃,今天好不容易終於到她早收工,卻在快下班的一刻被廠長召見。廠長很少理會廚房的情況,更加甚少約見廚娘,因此露柏在走向廠長辦公室的時候,對這次會面的原因多番思索,只希望不是什麼不好的事。
露柏敲門走進廠長辦公室,豈料她推門後除了看見廠長外,竟然還有幽靈姬絲。
「對不起,或許我先在門外等一下?」露柏急急說道。
「不需要,你進來並關門吧,姬絲是自己人,這工廠沒什麼不可以讓她知道的事。」
廠長和姬絲正圍坐在辦公桌旁邊的長桌子,桌子上放了好幾盤上等醃肉、香腸和醃黃瓜,還有一瓶露柏從未見過的酒,想必是來自帝都的最新佳釀。
不過廠長並沒有邀請露柏一同坐下,因此她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候。
「廠長,你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露柏知道她應該給點耐性等廠長先開口,但是她並不想看到這兩人大吃大喝,她只希望盡快了結這件事情,然後早點回家見凡妮。
「你之前的糧食申請我已經收到了,不過這次的申請是不會批准的。」
「什麼?」露柏感到萬分震驚,她沒想過如此合理的申請竟然會被拒絕,「要是不批准的話,我該如何在每天加班的情況下一天供應三餐,餵飽一千張嘴?」
「我們工廠的伙食一向是全鎮最好的,我們的其他福利也許比不上岸邊基地,但起碼比市政廳和警察部都好。這全都因為偉大的元首尊敬勞動階層,特別體恤工友的恩典。而現在是我們報恩的時候,為了配合元首的最新軍事計劃,所有糧食暫時不會輸出至殖民地,我們暫時只能夠依賴鎮上的儲糧。而且當初我們答應在加班期間供應三餐,可沒說過是怎樣的三餐。一餐可以有多種含義的不是嗎?豐富飽足的是一餐,僅夠果腹的又是一餐,我認為如何使用有限資源去達成目標,正是考驗你們這群廚娘能力的時候,希望你們能同心協力完成這次任務,不要讓偉大的元首失望。」
露柏再次看向那整桌子的美食,她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用,因為她很清楚這群口口聲聲與國民站在同一陣線的權貴,其實一直都站在國民的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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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工廠的露柏還是沒有按照預想趕回家陪凡妮,她沒法抱住現在的心情回家,她擔心會在家裡說出「帝都是狗屎!常常搞出那些狗屁般的垃圾政策卻要我們來執爛攤子!」這種心底話。這是露柏跟提姆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商量過的事,絕對不能帶私人感情回家,絕對不可以在女兒面前說出任何會讓她感到困惑的話。只要凡妮全心相信他們的話語,凡妮才會安全。
因此越想越不忿氣的露柏提著油燈往家的反方向走,一直走到戰爭勝利廣場,希望到廣場門口的祭壇為鞋匠點上一根蠟燭,同時燃點內心的平靜。
然而,露柏早料到會來的那天終於來到,祭壇的位置已經被清理乾淨,還被當局用板子圍封起來,就連廣場正門也被封條了,鎮民要出入廣場只能使用其餘三個側門。露柏只好繞到另一邊,走進廣場,坐在一張對著噴泉的長椅。
以往她有時候會在晚飯後帶凡妮來這裡散步,她會跟其他鎮民坐在長椅、圍在噴泉邊談天說地,凡妮則和其他小孩玩行軍遊戲,更加多的時候露柏只會看到凡妮跟其他小孩在廣場上追來跑去,露柏從來搞不清那些捉迷藏的遊戲規則,她懷疑孩子們其實也搞不懂,甚至根本沒有任何規則,孩子們只是在互相追逐之中找到快樂,那個沒有任何規則也沒有任何煩惱的世界令露柏心生羨慕。
現下整個廣場杳無人煙,自從鞋匠被掛在廣場示眾後已經很少人再進來消磨時間,再加上工廠的無了期加班,更令一眾鎮民沒有多餘時間消磨。
露柏看著噴泉上的胡佛雕像,那個為這個地方設下諸多限制的男人,甚至為了面子而封閉整片天空,不但禁止所有人抬頭,而且還常常無先兆地執行一些勞民傷財的政策,並要所有人陪他承擔後果,但是這個男人卻永遠不會被批評,甚至無論他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還是會有無數人走出來為他辯護,然後大家將黑的也說成了白,而那些滅絕人性的罪行也被會扭曲成救國救民的英勇事蹟。有時候露柏真的搞不清楚,是元首比較瘋,這世界比較瘋,還是裝作一切若無其事的自己比較瘋。
就在露柏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犯了法的時候,她已經向著元首雕像扔了一塊隨地撿起的石頭。石頭先擊中了元首雕像的臉龐,然後「咚」一聲跌在沒有噴水的噴泉池中。露柏擔心地左顧右盼,幸好附近沒有人,也沒有民居,但是露柏也不敢再扔第二次了,畢竟誰也不想不好的事情發生,誰也不想變成另一位鞋匠。
而且將石頭扔出後,雖然露柏的確成功將情緒發洩出來,但是隨之而來的除了擔憂外,還有強烈的無力感。她知道無論向雕像扔多少塊石頭,也沒法改變現狀,明天她將會繼續加班,繼續煩惱如何餵飽工廠的所有人,而她的家人卻仍然吃不飽,前路仍然不見光明。
露柏曾經以為自己長大後會成就大事,卻在此時此地再一次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多麼卑微渺小的存在,既沒法改變世界,卻被世界改變了。
「真的嗎?你被世界改變了嗎?」一把熟悉的聲音在露柏心中響起。
「我不知道,莎莎,我不知道。」露柏默默在心頭回應那來自回憶的聲音。
「不知道也沒關係,迷惘也沒關係,就做你知道的事情就好了,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愛你的家人,好好愛你自己。」
「除了這些之外,難道就沒有其他我能做的事嗎?」露柏在心裡頭問那來自回憶中的身影,卻沒有再得到回應,因為她早已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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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柏撿了數塊石頭,走向廣場正中央,也是當日鞋匠李察被判刑的地方。露柏將石塊堆疊起來,疊成悼念亡者的小石塔,疊完一個又一個,然後在旁邊點起一直在袋子裡的蠟燭。即使原有的祭壇被圍封,但並不表示她就要停止悼念,除了吃飯睡覺外,她能夠做的事情便是一直悼念,一直記住,不要讓這瘋狂的世界改變她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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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柏回家的時候,看到她的鄰居都已經在家門前掛上國旗,這數天以來已經越來越多戶人家掛起國旗。現在除了她們一家外,就只有不足十戶人家還未以掛國旗表忠,露柏猜測菲比和愛瑪住的那一邊的窯洞情況也是差不多,而不掛國旗的人只會一天比一天減少,直到被人認為是異類或是被當局扣查。
凡妮已經睡著了,家中一片靜謚,露柏趁機從廚櫃最底的箱子裡翻找她跟提姆私藏起來的酒。每當有大型慶典,她和提姆都會趁眾人都已經喝醉後,偷偷將酒瓶藏在大衣中或袋子裡帶回家,雖然不算是什麼好酒,但對於生活在黑暗的他們來說已經算是很好的選擇。
每當提姆回家過夜的時候,他們都會等到凡妮睡著後,一起小酌一杯,一起懷緬舊日的美好時光,借此麻醉現實沉重的壓力。而這個晚上,露柏實在很需要來一杯。
露柏翻找箱子裡的酒和酒杯,忽然看到壓在最底的那面綠色的旗幟,是這個國家的國旗。露柏已經不記得這是那一年的戰爭紀念日由市政廳所派發的紀念品,她只記得自己一次也沒有拿這面旗出來用過,因為這從來不是她的國旗。
但是露柏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現在是時候拿出來用了,也許在引起大家注意前掛起來會是不錯的選擇。然而這個念頭轉瞬即逝,不出幾秒後露柏已經將國旗收好,開始自斟自飲。
露柏決定了,她不要因為恐懼而改變原有的生活方式,選擇不屈服也是她現在能夠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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