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時,鎮上一片漆黑,鎮民的心靈也被米婭鎮長突然被捕的一幕弄得暗黑陰鬱。米婭鎮長甫被帶走,里安鎮長又再以他雄渾的嗓音高呼:「麥迪.格萊史東,請你上台。」
凡妮倒抽了一口涼氣,她認得這個姓氏,那是麗卡的姓。
麥迪臉色發青,但依然保持鎮定與威信。他先將肩膀上的女兒轉移到太太懷中,然後深深地親吻一臉驚恐的麗卡的額頭,再拍拍太太手臂安慰她:「沒事的,放心。」
站在麥迪周圍的人很多都是他在工廠的同事和下屬,他們紛紛後退幾步,讓出一條與舞台連接的路,每個人都神情擔憂地看向麥迪。麥迪步向舞台時逐一拍拍擔心他的同事的肩膀以感謝他們為他擔憂,然後抬頭挺胸走向舞台,以證明自己問心無愧。
「麥迪.格萊史東,你身為工廠的生產部主管,負責監督工廠的產量,但是工廠的帳目混亂,完成的槍械與子彈數目與運向帝都的貨物數目並不相符,對此你有何解釋?」
「鎮長,數目不相符是因為工廠的機器已開始老舊,產品質量參差不齊,質量差的成品我都按章程予以銷毀,這些都明確記載在帳目上,請鎮長明察。」
「一派胡言!你是不是私藏國家財產並密謀造反,意圖推反元首政權?」
「我沒有,鎮長,請你相信我。」
「就算你沒有,工廠中也肯定有人私吞國家財產。你身為領導,此事你責無旁貸。不過若然你能提供任何滋事分子的資料及情報,足以證明你對國家及元首的忠心,關於你的嫌疑就可一筆勾銷。」
露柏緊張地握緊提姆的手,她隱約覺得里安鎮長其實並沒有真憑實據去指控麥迪,他真正目的是要麥迪交出潛在叛亂分子的名單。
這個國家向來都鼓勵民眾互相監察,但是基於這個鎮與帝都有一海之隔,再加上米婭鎮長的管治態度比較合乎人性,除了幾個重大原則鎮民必須嚴格遵守外,很多事情她都是睜一眼閉一眼,以致這種來自帝都的高壓式管治和真正以威嚇手段逼使大家互相指控的情況,還是頭一次在這個鎮發生。
「我絕對信任我所有的同僚都對國家與元首忠心耿耿,沒有人會作出違抗元首命令的舉動,他們當中不可能有滋事或叛亂分子,我亦沒有任何關於叛變分子的資訊可以提供。」
「既然如此,那我們只好公事公辦了。人來,把他拿下。」
麥迪聞言,倔強地舉高雙手,神情無懼地準備接受他接下來的命運,沒想到人群中突然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等一下,不要抓我爸爸。」麗卡掙脫媽媽的懷抱,推開群眾擠到舞台前,「是不是只要我說出誰犯了法你們就會放走我爸爸?」
「麗卡,回到你媽媽身邊,馬上回去。」從未試過大聲跟女兒說話的麥迪在這非常時刻也只好使用非常聲量。麗卡媽媽衝上前想拉走女兒,但是麗卡不停掙扎,此刻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她救回爸爸。
「等一下,麥迪太太。」里安鎮長向麗卡露出一個看似友善但令人心裡發毛的笑容,「你叫麗卡對不對?你知道誰犯過法嗎?只要你勇敢說出來,我保證一定會放了你爸爸。」
「麗卡,你要非常小心你接下來要說的話,你絕對不能隨便指控他人,你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導致十分嚴重的後果。」麥迪再一次厲色向女兒說。
「是我親眼看到的。」麗卡感受著整個廣場的人們都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她緊張得聲音不住顫抖,尾巴也僵直了起來。
「鎮民們,我們一起為麗卡鼓掌,鼓勵這名勇敢的小女孩,她絕對是元首的好孩子,是元首的英勇小戰士。」里安鎮長帶頭拍掌,微笑卡斯和他那些來自帝都的黨羽,以及里安鎮長的家人都開始用力鼓掌,相反台下反應冷淡,只有小孩子們聽話地以掌聲鼓勵他們的同學。
凡妮本來也想一起拍手,但是提姆輕輕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凡妮看了看爸爸嚴肅的表情後立即放下手,其實她本來也認為不拍手是比較好的,雖然她不清楚為什麼。
「麗卡,元首的英勇小戰士,你到底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目擊過他人犯罪呢?」
「今天早上,下雨的時候。」麗卡說話的同時,李察能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凝固,呼吸暫停,心跳停頓。
麗卡繼續說:「我從家中看向窗外,看到鞋匠李察在街上抬著頭跑步。」
李察的弟妹瞬間面如死灰,每個鎮民都不自覺顫抖起來,大家都知道,要是這是真的,李察這位善良的年輕人將活不過今晚。
從愛瑪臉上的表情很難猜到她此刻的心情,她臉部肌肉沒有一絲抖動,只默默地看著李察被兩名警察架著上台。李察雙腿乏力,連路都走不穩,被半拉半拖地帶上台。警察將李察按在地,讓他跪在里安鎮長面前。
「麗卡,你可以形容一下當時的情形嗎?」
「今天早上鎮長下令所有人不得外出直到雨停,那時候爸爸媽媽還在睡覺,我則在客廳複習功課,突然間窗外變得很光,跟那時候參觀工廠時看到的電燈發出的光一樣明亮,我於是看出窗外,就是那個時候我看見鞋匠李察抬著頭跑步。」
「我有一個疑問,麗卡,你當時有跟著一起抬頭嗎?」里安鎮長眉頭緊皺,麗卡以搖頭回應,「為什麼你不跟著抬頭呢?街道忽然變得那麼光,你不好奇天遮發生什麼事嗎?」
麗卡再次搖頭,並回答鎮長:「我沒有,因為元首不喜歡對頭上情況好奇的小孩子,抬頭是元首的好孩子不應該做的行為。」
「那麼你認為這名鞋匠是不是元首的好孩子呢?」
「在這件事上來看,我認為他不是。」
「那麼你認為我們該怎樣處置他呢?」
麗卡認真地想了一想,她先看看臉色慘白的爸爸,再看向強忍淚水的媽媽,麗卡開始覺得自己剛剛做的事是一件會令爸爸媽媽失望與不開心的事,因此她再次向里安鎮長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可以放走我爸爸了嗎?」
「還不行,孩子,還不行,我們要先聽聽這嫌犯的供詞才行。鞋匠,你有什麼話要說?」
李察的頭垂得低低的,他不知道事到如今還能做什麼才可以保平安,要是他否認控罪,那就變相誣衊了一個無辜的小女孩說謊,更有機會連累她的家人;要是他誠實作供,那他將沒法再次聽到鐘樓明天的鐘聲。
此時,李察的四妹貝兒第一個從人群中衝出來跪在舞台邊,眼淚汪汪地向鎮長求情,「鎮長,我哥哥不會做這種事的,他是街坊糾察隊的隊員,一直以來都熱心服務鎮民,奉公守法,並對國家與元首忠心耿耿。他不會做這種事的,求求鎮長明察秋毫。」
貝兒說完後便向鎮長叩頭,采兒也旋即帶著三名年幼弟弟出來,就連已出嫁的兩名姐姐也決定把孩子交給丈夫照顧,然後站出來與家人一同跪地叩頭,為他們的大哥哥求情。
「怎麼辦啊麗卡,他們在控訴你撒謊呢,你有撒謊嗎?你是不是為了救你爸爸而誣陷一個無辜的男子?」里安鎮長裝作一臉為難地問。
「我沒有說謊,是我親眼看到的。」麗卡語氣堅定地說。
「鞋匠,你打算就這樣沈默下去,任由你的家人叩頭叩得頭破血流,任由麗卡與他們各執一詞嗎?」里安鎮長嚴聲質問一直低下頭的李察。
李察看著台下為他落力求情的弟妹們,他們的額頭都已經又紅又腫,年紀最小的祖祖邊叩頭邊哇哇地哭,想必是又痛又害怕;迪迪額頭的傷口開始流血了,但是卻沒有絲亳慢下來,反而越叩越大力,彷彿流的血越多越能證明哥哥是無辜的;蘇蘇已經不理會他悉心弄過的髮型了,他邊叩頭邊安慰哭個不停的祖祖,原來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並成為一個會照顧他人的大男孩了;蕾兒與雅兒,謝謝你們如此冒險地放下孩子走出來為哥哥求情,哥哥對此無以為報;勇敢的貝兒啊,謝謝你如此愛護哥哥,哥哥卻辜負你了,真的很對不起你呢;溫柔的采兒,謝謝你總是察覺到其他人難過的情緒,但是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老是為他人操心了,多為自己打算吧。還有媽媽,幸好媽媽看不到這一幕,這真的是太幸運了。還有愛瑪,愛瑪呢?
李察在人群中搜尋愛瑪的身影,很快便捕捉到她迷人的臉龐。愛瑪冷漠的表情和銳利的眼神彷彿在質問李察:「有用嗎?你一言不發,真的有用嗎?」
李察知道的,他知道繼續保持沈默,對誰都沒有好處,「是我做的,我抬頭了。」李察直視著愛瑪雙眼,輕輕地說出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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