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沿著玩偶的路徑在黑暗中漫步,直到那塊熟悉的立牌出現在手電筒的可視範圍。
空氣在不知不覺中冷冽了起來,四周也突然變得靜悄悄,聽不見風聲與蟲鳴,只有我們踩踏在樹枝與雜草上發出的腳步聲。
我們從來都沒有在晚上來過這裡。現在跟白天的氛圍比起來完全是天壤之別,直接成了一棟陰森森的鬼屋。我們踏入前院的領域,望著眼前那棟木屋像是顆巨大的骷髏頭,睜著只剩窟窿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我們。
就在此時,我上臂的傷口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從裡頭破繭而出。
「喂,怎麼了?你還好嗎?」海瑟里大概是發現我咬牙忍痛的樣子,急切的問道。
「傷口……」我按壓著我的上臂。
「快脫下外套,你的傷又流血了。」連恩立刻迅速的幫我把背包放下。
我把外套脫到手臂上,看見被繃帶包裹的傷口果然又裂開了,鮮血染紅成一片。但這次我卻感受到一股奇怪的力量……像是有東西躲在我的傷口裡,強烈的想引領我往前走。
「是凱伊,他在暗示我們進屋裡去。」我舉起受傷的手臂,那股力量不斷的想把我往前拉,像是在指引我行動的方向。
連恩跟海瑟里互相瞥了一眼,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幫忙把我的包袱背到他們自己身上,然後拔出槍枝。「走吧,兄弟。」連恩拍拍我的肩膀。
我邁開步伐,手臂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給牽引著,往那棟該死的屋子裡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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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就跟白天一樣靜悄悄的,看不出有人在這裡活動過的痕跡。我們像之前一樣扛著槍枝、以攻堅的姿態在屋內到處巡視,不過同樣沒見到小鹿先生的影子。然而,凱伊的那股力量直接把我拉到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引領到二樓的其中一扇房門前,再煞車似的把我擋下。
「怎麼了?」跟在我身後的連恩差點與我撞上。
「這扇門……」我盯著眼前木製的門扉,不自覺的想起那股獨特的化學藥劑氣味還有擺滿了整張床的白色蠟燭。
我立刻轉向海瑟里。他皺起眉頭,看樣子也察覺到了什麼。「……裡面是存放了小黛兒跟她母親的房間。」他低聲對連恩說道。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緩緩自動打開,那股拉扯的感覺又回到了我的手上。「凱伊表示要我們進去。」我回頭望著連恩他們。
「我想,我們要的東西應該就在裡面。」連恩盯著門後一片漆黑的走廊說道。
我們踏入黑暗中,房子奇怪的格局讓我們在走廊上漫步了好一陣子。空氣中的藥味越來越濃烈。我不禁摀住口鼻,連恩他們也開始發出難耐的呼吸聲。
我看見走廊盡頭存放了小黛兒母女倆的房門是開著的,彷彿早就恭迎我們許久;凱伊的力量則是越接近那個房間就越強烈,像是要把我整個人都推進去似的。於是我戰戰兢兢的踏進那該死的房間。
碰!
我因為這一聲巨響反射性的立刻轉頭、嚇得罵出髒話——房間的門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用力甩上,把我跟連恩他們隔了開來。我聽見連恩他們在門後使勁的敲打著門板、叫喊著我的名字。我也跟著試圖利用球棒破壞門板,但那扇門彷彿變成鋼鐵做的,怎麼敲都毫髮無傷。我只能聽著連恩他們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接著完全消失。
「幹,現在是怎樣?……」我氣喘吁吁望著完好無損的門板,手臂上的傷口正劇烈的刺痛著。我把球棒塞回背包裡,頓時想起身上還有羅奇提供的對講機。我把對講機從腰間掏出來,打開聲音旋鈕,尋找與連恩他們相符的頻率——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們此時應該也在試著操作無線電。
對講機發出滋滋作響的切換聲。我像是在轉保險箱的轉盤鎖一樣小心翼翼的試探音頻。
「夏雷!你在嗎?聽到請回答我!」海瑟里的聲音從機器裡傳來,聽起來十分著急。
我按住喊話按鈕。「我沒事,你們還好吧?OVER。」
「我們沒事,我跟連恩都在……倒是你那邊怎麼樣了?我們自從門關上之後就聽不見你的聲音了……OVER。」
我盯著斑剝的門板。「我也是,你們的聲音忽然就像是被隔開來一樣……而且很奇怪,這扇門明明很薄,我卻怎麼敲都敲不壞……OVER。」
「夏雷,你要不要試著現在敲幾下看看?我想確認你人是不是還在裡面,OVER。」連恩的聲音忽然說道。
「呃……好啊,我踹個三下給你聽,OVER。」我對連恩的指令感到疑惑,但還是往門板踢了三下。
門板發出清脆的碰碰響,聽起來像是要瓦解似的。「怎麼樣?有什麼動靜嗎?OVER。」
「沒有,我們這裡完全沒聽到……OVER。」連恩說。
「怎麼會?」我皺起眉頭,瞬間覺得雞皮疙瘩爬滿全身,連對講機用語都忘了應答。
「聽著,這也許很瘋狂……但我想我們現在不是被奇怪的力量隔絕就是分別處於不同的空間裡……OVER。」連恩說。
他媽的,我們要對付那頭怪物已經夠慘了,現在還意外被拆散。我在心裡咒罵著,手臂上的傷隱隱作痛,似乎在提醒著我趕緊去辦正事。「這樣好了……既然凱伊都帶我進來了,我就還是在這裡搜搜看吧,OVER。」
「好,我們會在原地等你,OVER。」連恩說。
「保持聯絡,OVER。」我收起對講機,掏出背包裡的繃帶簡單的幫傷口止血,然後抬頭盯著眼前的一片漆黑。這裡幾乎除了嗅覺之外完全感受不到其他感官——而那股奇怪的氣味來源似乎就在不遠處。
我把手電筒舉到前方,看見眼熟的一張大床出現在光源範圍內。我屏住呼吸,向前走近。
我看見平整的床單上佈滿了散落的花瓣,周圍還有幾支已經熄滅的白蠟燭。
然後我看見兩個互相依偎在一起、等身比例大的洋娃娃。
小黛兒的雙眼被油彩畫得大大的,拙劣勾勒出的瞳孔直盯著前方,小嘴咧開一道弧度,掛著令人不安的微笑。她的一頭捲髮倚靠在母親娃娃的肩膀上,看似十分安詳,卻也異常詭異。而她身旁的母親則是擁有一頭金色長髮,身穿小碎花洋裝,臉上刻劃著大大的笑容,手臂則環繞在女兒肩上。
我茫然的盯著她們母女倆,不知道該做何舉動。此時我發現小黛兒的手上似乎有道被手電筒照亮的反光。
我湊近一看,發現是一卷錄影帶。此時我手臂上的傷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又開始發出陣痛。
「凱伊,那卷錄影帶是要給我的嗎?」我盯著傷口,像個傻子一樣喃喃自語的問。
突然間,我的眼角餘光看見小黛兒白皙的身軀似乎正在移動。我想轉頭過去看,但我的身體卻變得無法動彈,像是中了電影裡的幻術,除了眼球能移動還有保持呼吸之外完全無法使力,整個人被定住了一樣。
我只能僵在原地,用眼角餘光看著小黛兒以僵硬的姿態從床上坐起身,緩緩的移動到我身旁。
我感覺到她的正面轉向了我。
我感覺到那股腐爛的氣味迎面而來。
我感覺到她的臉龐逐漸向我逼近。
我感覺到她垂下的髮絲搔刮著我的手臂。
她那張白皙、宛如塗鴉的假人臉孔慢慢的探到我的面前,迫使我把目光聚焦在她的雙眼上。
我只能屏住呼吸,看著她用慢慢冰冷的額頭靠到我的前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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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過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腦袋昏昏沉沉的。此時我突然感受到自己正曝曬在陽光底下,全身陷在柔軟又乾燥的草地上,像是舒服的發熱毯一樣。
我抬起頭,發覺自己正躺在別人家車道旁的草地上,而對面放眼望去除了馬路之外就是一整片的森林。這裡似乎有點眼熟。
我回頭張望,看見了後方坐落著的那棟房子。我想起以前曾經跟海瑟里站在那棟屋子的前廊,透過窗戶窺探著裡頭的慘況……這裡是小黛兒的家。
那我怎麼會在這裡?是她把我帶過來的嗎?我察覺自己身上的包袱都還在,沒有丟失,就像是整個人被傳送到了另一個空間一樣。只不過這裡跟錄影帶裡的世界完全不同,不僅沒有任何雜訊,感受起來也跟現實世界沒什麼兩樣。
此時遠處傳來了一道車子的引擎聲。我看見一台淡藍色的老轎車從對面的馬路上轉彎,往車道這裡開了進來。車子在車道上停下,駕駛座的人打開車門,下了車。是個穿著襯衫,樣子魁梧的男人。
他留著粗獷的鬢角,臉上還蓄著絡腮鬍,年紀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他因刺眼的陽光皺起眉頭,脖子跟手臂紅通通的,看起來像是曬了很久的太陽。
「姍德絲!」男人用手掌遮擋著陽光,朝房子就是一聲大喊。但屋子靜悄悄的,沒人回應他。「姍德絲!我回來了!」他又喊了一次。
見沒人搭理他,他便理直氣壯的經過坐在地上的我,踏上了屋子的前廊。看來他看不見我。我站起身,跟著他走進屋子想查看情況。
「姍德絲!」男人直接打開大門,走進了屋裡。「他媽的,這女人給我死哪去了?」他一邊碎碎念著一邊在客廳裡打轉,像隻闖進別人家正在嗅食物的野熊。
我跟在他身後走進了屋子,像在參觀別人家一樣,不經意的往屋子的深處探頭。我看見客廳的後方就是廚房,廚房裡還有一扇通往外頭的後門。
此時,後門的門把突然喀嚓喀嚓的轉動了起來,聲響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男人立刻故意輕手輕腳的繞過客廳走進了廚房,然後像是揭穿什麼東西一樣,用力的把後門打開——門外是個穿著西裝外套與窄裙的女人,一頭金髮像是被風吹過一樣亂糟糟的,顯得有些狼狽。她圓睜著雙眼,突然被嚇到似的,拿著鑰匙的手還懸在半空中。
男人雙手插腰,側著腦袋,一雙眼往上緊緊瞪著她,看起來非常憤怒。「妳給我過來。」他一把拽住女人拿著鑰匙的那隻手,將她暴力的拉進了客廳。
他把女人扔到沙發上,自己則隔著茶几站在她的對面。
「……我去加班。」女人先是眨了眨眼,調整呼吸,然後故作鎮定的說。
「加班?我有說妳能加班嗎?」男人雙手插腰質問著,語氣的抑揚頓挫越來越大聲。
「公司規定的……我沒辦法。」女人的聲音開始顫抖。
「規定?妳公司的規定重要還是我重要?」男人毫不講理的問著。「妳是不是又跟誰出去了?」
「我說了,我去加班……你可以打給我公司問問。」女人頻頻眨著眼睛,嗓子逐漸哽咽。
「不用了!沒那個必要!」男人大喊了一聲,開始往女人靠近。
女人立刻反射性的彎著腰從沙發上站起身,退縮到角落去。「亞瑟,不要……拜託,我求你……」
然後我看見亞瑟甩了姍德絲兩個響亮的巴掌,還出了幾腳用力把她踹倒在地上。姍德絲趴臥在地板上不停的咳嗽。這畫面實在是看得令我忍無可忍,不斷的冒出想出手制止的念頭。
但就在此時,我的眼角餘光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身軀蹲坐在通往二樓的階梯上——那是個橘色捲髮的小女孩,她的一雙藍眼透過樓梯的欄杆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慘況。
就在亞瑟拿起一個玻璃杯準備往姍德絲扔過去時,女孩立刻站起身往樓上跑走了。而我的身體突然像是無法控制似的,自動的跟著她到了樓上。
二樓依稀還聽得見姍德絲的哭喊聲以及亞瑟破口大罵的吵鬧聲。我看見女孩的身影鑽進了一扇房門,便也跟著走了進去。
房門適時的在我身後關起。這裡有小小的床鋪、書櫃與衣櫥,還有一些色彩繽紛的衣服及絨毛玩具雜亂的散落在地板上,大概就是小女孩的房間。
但我一抬頭,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我看見小鹿先生的背影就坐在她的床上,腦袋還低低的,似乎正在翻閱著什麼。
女孩這時忽然跳到床上,從後方緊緊抱住了他,將整張臉埋進他毛茸茸的咖啡色背脊裡。
「怎麼了,小黛兒?他們又在大吼大叫了嗎?」小鹿先生用他一成不變的高亢嗓音開口問著。
「嗯。」小黛兒應了聲,聲音悶在他的背後。「他們好吵。」
「不用擔心,來,我們來看看上次沒看完的故事吧。」小鹿先生抬起頭,把手中的書舉了起來。「我可以唸給妳聽唷,小甜心。」
「嗯……好啊。」小黛兒像是被分散了注意,立刻坐到他的膝蓋上,興奮的等著他說故事。
碰!碰!碰!
當他們正準備要閱讀時,房門突然被用力踹了好幾下。小黛兒立刻驚恐的回頭。我也被嚇了一跳,從門邊跳開。
「開門!妳給我出來!我要問妳話!」亞瑟的聲音在外頭宏亮又憤怒的咆哮著,然後又用力往門上捶打了好幾下。「誰叫妳鎖門的?妳給我馬上出來!」我很害怕門板會被他給破壞,不過小黛兒就在他準備捶下一拳時跑上前,打開了門。
亞瑟同樣雙手叉腰,胸膛起伏著,發出粗喘的呼吸聲。他怒目瞪視房間裡的光景,卻對小鹿先生的存在沒有任何反應。「我問妳,妳知不知道妳媽今天跑去哪了?」亞瑟惡狠狠的質問著她。
小黛兒搖搖頭。「我一直都待在家裡,我不知道。」
「我不是跟妳說過如果妳媽亂跑出去就要打電話到公司找我嗎?妳皮在癢了是不是?」亞瑟的聲音又開始轉為吼叫,當她是名職業軍人一樣的訓話。「還是……妳的意思是我晚上在床上給妳教訓還不夠嗎?」亞瑟突然惡質的轉為低聲質問。
「我、我真的……不知……」小黛兒受到音量的刺激,縮了縮身子,眼眶開始泛滿淚水。然而小鹿先生卻坐在床上,無動於衷。
「妳給我下樓來!我要好好問清楚妳們兩個!」亞瑟抓起了小黛兒纖細的手腕,一把將她拽出房門。接著我聽見樓下傳來了小黛兒淒厲的哭喊聲、姍德絲無力的求情聲,更多的是亞瑟慘無人道的打罵聲。
我幾乎傻在原地……就如同海瑟里之前所注意到的,小黛兒的繼父——也許是繼父,除了對她有家庭暴力之外竟然還會性侵她。
我緩緩的回頭,盯著依然坐在床上默不吭聲的小鹿先生。此時地上有一疊圖畫紙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蹲下身撿起那疊圖畫紙,上頭被小黛兒用蠟筆描繪了五顏六色的線條。我漫不經心的將那些圖畫一張一張往後疊放的瀏覽著,直到其中一幅畫讓我停下了動作——那副塗鴉描繪著一頭橘色捲髮、穿著黃色洋裝的小女孩與一隻咖啡色的人形馴鹿手牽著手,上面還用童趣的字跡寫著「我與小鹿先生」。
我疑惑的皺起了眉頭,又注意到腳邊還有一本線圈畫冊。我翻閱著畫冊,前幾頁只是一些潦草的塗鴉,畫著蝴蝶以及花花草草之類的小圖案,然而到了中間,小鹿先生的身影便開始出現。
小黛兒除了在紙上畫圖之外還寫了簡短的日記。一張描繪著小鹿先生模樣的塗鴉,上面寫著:「今天我創造了一個新朋友——他的名字叫做小鹿先生。」
一張描繪著她自己與小鹿先生坐在房間裡的塗鴉,上面寫著:「今天我跟小鹿先生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因為那個『瘋子』很吵,所以我都沒有離開過房間。」
一張描繪著她自己與小鹿先生在草地上的塗鴉,上面寫著:「今天我帶小鹿先生出門去認識這個世界,他很開心能看到蝴蝶還有白雲。」
一張描繪著她與小鹿先生坐在床上看著書的塗鴉:「今天小鹿先生開口說話了,我很開心,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唸故事書給我聽了!」
「噢,幹,天啊……」我一邊翻著畫冊一邊喃喃自語的罵著髒話。
小黛兒所描繪的小鹿先生在一開始僅僅只是個幻想朋友,但是到了越後面的張數行為卻越來越像個活人似的,甚至出現了自己的思考意識與行為舉止。
「這下子你都知道了吧?」
我回頭,看見小黛兒雙眼通紅、臉上掛著淚痕的盯著我。她的雙手背在身後,面向我輕輕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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