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妳看得見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對她擠出了無厘頭的問題。
小黛兒點點頭,「當然,畢竟是我帶你進來我的回憶裡的。」她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然後坐到了一動也不動的小鹿先生隔壁。
「所以……那傢伙是妳製造出來的?」我訝異的指著他。
「對,但這時候的他還沒那麼壞。」小黛兒撫摸著小鹿先生的背脊。「去年的聖誕節,那瘋子又跟我媽咪大吵了一架。他發了很大的脾氣,把她準備了一整天聖誕節大餐全都掃到了地上。然後我哭著躲回房裡, 覺得好害怕、好寂寞、好孤單,突然我就想到媽咪唸給我聽的聖誕節故事《紅鼻子魯道夫》。」
小黛兒從床邊的枕頭底下拿出了一本色彩鮮豔的繪本。
「魯道夫是一隻擁有會發光的紅鼻子的馴鹿,但他也因此被其他馴鹿給嘲笑,不過聖誕老人卻發現他的紅鼻子能夠在濃霧中引領著雪橇前進,因此十分的重用他。所以,我也希望我能擁有一個在混亂中指引我、陪伴我的朋友……所以他就被我幻想出來了。」她轉頭望著小鹿先生的背影。
「……妳因為孤單跟害怕而製造出了一個怪物?」我目瞪口呆,差點沒提起他還會強姦小孩跟到處亂殺人。
「他不是怪物。」小黛兒皺起眉頭,藍色雙瞳犀利的瞪著我。「我說過了,他一開始還沒這麼壞。」
「什麼意思?」我還是不太明白。
「他失控了,夏雷。」小黛兒語重心長的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慢慢、慢慢變得不像現在這樣溫和、只會待在房間裡陪我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會在晚上的時候、趁瘋子躡手躡腳的偷偷想進我房間時提醒我做好心理準備……他還會趁家裡的大人們都不在的時候到客廳裡看新聞跟報紙,甚至是到街上遊蕩。」
小黛兒聳聳肩膀。「剛開始我還不太擔心,畢竟只有我看得見他,但我錯了……他開始出現了強烈的自我意識,而且除了我以外還能夠觸碰到別人,而別人也開始能看得見他。他會時不時咒罵著那個瘋子並揚言要殺了他,還從瘋子的工具間裡偷走了一把斧頭,並藏在我的床底下——
我嚇壞了,害怕他會跟瘋子起衝突——這會引發更大的麻煩,我並不想讓我媽咪也因此受到牽連,再說我更不想讓瘋子知道他的存在。因此我只好叫小鹿先生離開我家,到森林裡去躲起來。
我幫他在森林裡想像了一棟能讓他居住的房子,之後靠著我們兩個人的力量一點一滴的把那個地方打造出來。因為我希望那是個能讓所有跟我一樣活在恐懼下的孩子能夠忘卻時間、快樂玩耍的地方,所以我就使用了《彼得潘》故事裡的概念,把那個地方取名為『夢幻之島』。
為了不輕易讓人發現,我們還一起製造了夢幻之島的邀請卡,只有拿到了邀請卡的孩子們才能成功找到那裡。」小黛兒陶醉似敘述著。「那段日子大概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吧,我每天都會趁家裡的大人們不在的時候跑去那裡找小鹿先生玩——
我們在那裡的花圃裡種了好多好多的花,還佈置了很多可愛的玩偶。直到有一年暑假我去了奶奶家回來後,情況就變了調……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小黛兒轉頭,盯著窗台上種著的一盆雛菊花。
我感到既氣憤又無奈,心裡有無盡的怒火熊熊燃燒著——但看著眼前活在暴力又有性侵環境下無助的小女孩,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才好。
小鹿先生的情況讓我想起一則D唐曾經跟我提及過的一個話題,是一篇有關於幻想朋友的網路文摘。文章上寫道有關於古代創造出幻想朋友的秘術,最早是由一位名叫大衛.妮爾的女性傳入了歐洲,進而在當時逐漸普及到全世界。
起先,妮爾從她的出生地法國前往了西藏修行,並在那裡習得了僧人所傳授的幻想朋友秘術。
但是妮爾所製造出來的幻想朋友後來卻逐漸失控,從外表清高的苦行僧劣化成了一名邪惡、猖狂的肥胖男人,他甚至還跳進了她與同伴們的營火聚會裡與她的朋友們大吃大喝、手舞足蹈。妮爾因此害怕的立刻將他從想像中摧毀,否則後果便一發不可收拾。
「幻想朋友一旦產生了自我意識成為脫韁野馬後,若本性變了質、變了調,極有可能會從純良的好夥伴轉變為主人心中的惡夢。」D唐當時戰戰兢兢的跟我強調,表情彷彿是在說鬼故事一樣。
我想小鹿先生後來不僅成為了當事人的真正的惡夢,也變成了大家的惡夢——攸關人命的惡夢。「所以……這一切都是妳該死的想像力造成的災難?」我忍不住爆粗口。
小黛兒點點頭。「對不起,我為我所製造的一切深感抱歉……事到如今,小鹿先生已經不是原本的小鹿先生了。」她低頭對我道了個於事無補的歉,接著緩緩下床,然後彎腰從床底下拿出一卷錄影帶交給我。
「至少,我還能夠幫你把寇李救出來。」
我看著那卷錄影帶,上頭以雜亂的麥克筆字跡寫著「原野露營大會」。
當我再度抬起頭時,看見小黛兒的模樣變回了那個原本躺在床上的屍體洋娃娃,以詭異的角度歪著頭看我。我的眼皮頓時間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便無法克制的闔上了雙眼。
「——還有,寇李他就在裡面。」我依稀聽見小黛兒的聲音環繞在我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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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滿是灰塵的木頭地板上。
熟悉的潮濕味竄入我的鼻腔——我立刻察覺到這裡是閣樓的電視房。意識很快的回到我的腦海中,沒有一絲昏眩過後的疲倦感。
我爬起身,發現手裡還拿著小黛兒先前給我的那卷錄影帶。
電視機就在我面前閃著滋滋作響的雪花頻道,似乎正催促著我播放手中的錄影帶——那卷有寇李存在著的錄影帶。
在這之前我先跑去查看了閣樓的房門,但它也鎖死了,跟小黛兒的房門一樣完全打不開。
我打開了對講機,想試圖再聯絡連恩他們,但是每個音頻除了刺耳的雜訊聲外沒有任何他們的消息。
看來我依然處在連恩所說的「不同的空間」裡。我不知道凱伊或小黛兒為何要把我跟他們隔絕開來,難道這件事非得要我一個人才有辦法解決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錄影帶插進了錄放影機,然後閉上雙眼,等待著那道刺眼的光芒從螢幕裡出現,把我傳送到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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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錄影大會
(沒有顯示時間及日期)
我率先聽見微風吹動樹林的沙沙響,還有蟋蟀的鳴叫聲。周圍的光芒逐漸褪去,我發覺自己身處在一片遼闊的原野上。這裡大概是森林裡的某片土地,四周烏漆抹黑的,我只能透過月光來辨別所見的景物。
遠遠的,我看見一道突兀的火光位於原野的正中央,在黑暗中微微搖曳著。
我朝著光源的方向前進,發現那是一座熊熊燃燒著的營火堆。透過火光的照映,我看見小鹿先生就坐在營火堆的正後方,身旁則有好幾個孩子圍繞成一圈席地而坐,像是在舉行營火晚會或露營聚會那樣。那些八成都是被他給拐走的孩子們,但我看見他們的臉部幾乎都被雜訊給侵蝕——然而寇李卻沒在裡面。
我看見小鹿先生徒手抓著一隻倒在地上、四腳朝天的山羊。山羊的雙眼緊閉,但腹部依舊看得出來有些微起伏,樣子像是被麻醉的狀態。
「孩子們,這會是很重要的一課——宰殺。」小鹿先生亮出一把屠刀,在山羊身上比劃著。「對付你們最痛恨的人就是要這麼做唷——」說完,他迅速的一刀朝山羊的脖子揮下。鮮血頓時噴濺起來,像是彩繪油漆一樣灑上了他的布料,也灑在附近的孩子們身上。
孩子們各個驚愕的尖叫著,有的摀住雙眼,有的互相擁抱嚎啕大哭,形成彷彿是煉獄的光景。
小鹿先生似乎對他們的反應不為所動,他把山羊的頭顱割了下來,拎著羊角高高的舉起,任由血液澆灑在營火堆上。他的紅色雙眼在忽明忽滅的火光中閃爍著邪佞的光芒。
「孩子們,你知道我現在最痛恨的人是誰嗎?」說完,他突然舉起手臂朝我的方向指來。
「就是那個人唷。」
孩子們頓時戰戰兢兢的轉向我,似乎十分錯愕的樣子。
幹,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們突然看得見我了?
「孩子們,看到那個男人了沒有?那個男人叫做夏雷.沃朗,我現在非常非常痛恨他,就跟痛恨亞瑟一樣唷!」小鹿先生盯著我惡趣味的說,接著指向地面。「現在我們來玩個遊戲吧!你們看,地上是不是有很多武器呢?現在你們一人可以選擇一樣——來,快點唷,拿起你們的武器。」
孩子們看似措手不及,但依然聽從吩咐,各自從地上拿起了東西。我看見尖銳的小刀、左輪手槍、甚至是烤肉用的肉叉。
「遊戲規則是,你們得找到那個叫做夏雷的男人並進行活捉或是我剛剛教你們的——屠殺,否則就必須在舞台上扮演亞瑟接受處罰唷。」小鹿先生嘻笑著說。孩子們一聽到亞瑟這個關鍵字,身體彷彿觸電似的顫抖了好大一下,握著武器的小手也順勢施加了力道。
「準備好了嗎?孩子們?」小鹿先生猶如擔任裁判的角色,接著把山羊的頭顱用力摔到地上。「遊戲——開始!」那些孩子們紛紛尖叫著,三五成群往我的方向衝來,就像是一大群搶奪獵物的猛獸。他們手中的利刃反射著刺眼的火光,看起來格外的鋒利,令我毛骨悚然。
我咒罵了一聲,立刻使勁逃跑。我這輩子從沒有想過會落到這種局面——被一群孩子給瘋狂追殺——就算我的人生再怎麼失敗也用不著這樣吧?
也許是之前目睹了其他孩子們在舞台劇上「扮演亞瑟」的下場,他們的精神彷彿也被逼迫到極限,宛如中世紀獵巫的暴民般發狂的追殺著我。
我在奔跑的過程中踉蹌絆到地上凹陷的草地,在一瞬間失去了平衡。此時後方頓時傳來一聲槍響,子彈就這麼有驚無險的與我擦身而過,直直打進了地面。
這些小鬼真的會殺了我。我漫無目的的奔跑著,也不曉得自己該逃去哪裡。
「凱伊!你在嗎?幫幫我!凱伊!」我像個瘋子般絕望的大喊。但手上的傷口沒有任何動靜,凱伊就像是消失了一樣。
孩子們瘋狂的喊叫聲在我背後窮追不捨。因為激烈的奔跑使我的雙腿痛得要死,急促起伏的胸膛像是要炸裂一樣。
就在此時,我看見一道佇立在遠方草原上的人影;他面向著我直挺挺的站著,以怪異的姿勢敞開著雙臂。當我靠得離他越近,他的外貌在雜訊中就顯得越來越清晰,我立刻認出了那令我熟悉的輪廓——
是我爸,那個人竟然是我爸。
「爸!」我直覺性的迅速跑向他,但直到我與他近距離的面對面才意識到這一切非常的不對勁——我看見我爸的身體被繩子固定在一根木樁綁成的十字架上,像是耶穌基督一樣的姿態。
他的雙眼混濁,泛著黃褐色的薄膜,周圍還頂著腫脹的紫色瘀青,微張的嘴巴掛著乾掉的血跡,被斬開的脖子氣管整個外露了出來,頭顱歪了一旁,只剩下一些肉絲還牽連在身體上,呈現快要掉下來的狀態。
我傻眼的看著眼前那一具死狀悽慘的屍體,他就像一個歷經風霜、支離破碎的稻草人孤零零的被豎立在原野上。
「為、為什麼……」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要逃亡。
「——看到沒?小夏,這就是當壞人的下場唷。」我聽見我的正後方傳來了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伴隨著不懷好意的咯咯笑聲。
接著我的頭部瞬間受到一陣重擊,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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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袋嗡嗡作響,後腦勺的地方劇烈的抽痛著,像是被埋了一頭蠢蠢欲動的怪物。
我感受到自己被以牽線木偶的姿勢吊掛了起來,雙腿跪地,固定在同一個位置。我張開雙眼,昏黃的光線竄進了我的視野。我看見四周是沾滿污漬的斑駁牆壁,沒有任何對外的窗戶,是一個看似地下室的地方。
這幅光景似曾相似。當我意識到自己的雙手被手銬給固定在半空中,更加確定了一件事——這裡是小鹿先生曾經用來刑求我爸的地方,而現在這個即將要受虐的角色變成我了。
「哈囉,小夏。」我聽見小鹿先生的聲音從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伴隨著利器拖行在地上的摩擦響。聲音所前進的每一吋幾乎都要將我的精神逼迫到崩潰。
小鹿先生走到我面前,手上握著一把斧頭,樣子得意洋洋的望著我。
「很高興終於輪到你了唷。」他把手上的斧頭扔到地上,接著抽出一把小刀。
我看見那銳利的刀鋒在昏黃的光線下閃爍著戰慄的微光,回想起我爸當時面臨的處境是多麼絕望、多麼痛苦,多麼令人難以呼吸——現在我能感同身受了。
小鹿先生在我面前蹲下,巨大的頭顱籠罩著我。刀鋒在我的胸膛上游移著。「——小夏,你活著根本沒有意義,跟你父親那混帳一樣。」
在一瞬間,我感受到胸前傳來一陣撕裂似的痛楚,搔癢難耐的灼熱感爬上了我的皮膚。我粗喘著,汗水滑下了我的臉龐。我不敢低頭往下看。
「其實你的想法完全沒有錯,你應該早點自我了結的,對吧?」他用刀子惡趣味的撥弄著他剛才在我身上留下的傷口。「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總是選錯了道路——我想你現在的處境就是選錯了一條路——你對你的家人來說只是個累贅,你是個廢物啊,小夏。」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知道這些?
「——你父親讓我保不住我所擁有的,那麼你也不行唷。」他粗魯的抽開了我手臂上的繃帶,然後舉起小刀,開始慢條斯理的一吋一吋的劃開我已經縫合起來的傷口——血腥味竄進我的鼻腔,痛覺令我陷入瘋狂——無論是身、心靈上的層面。我開始聲嘶力竭的大叫起來。
不讓我保住我所擁有的?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怎麼會知道我想要保住的是什——
「我會找到他,然後慢慢的折磨他、享用他,最後殺了他。」小鹿先生在我耳邊輕聲的呢喃。「放心吧,你的家人跟朋友們,我也會讓他們一個都不留——他們一個都不能留。」
「不,我不允許你這麼做……」我咬著牙,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幹嘛在乎那麼多啊,小夏?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是嗎?」他順手扔下手中的刀子,然後撿起地上的斧頭,朝我走近。我急促的喘息著,淚水從我的眼窩中溢出,把我的視野融成一片混亂的煉獄。「下去陪你的父親吧,小夏,你們都一樣該死。」
我看見他對我舉起斧頭,立刻反射性的閉上雙眼——
突然間,我聽見他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是重物擊落地面的聲音。
我張開眼睛,看見他的大腿被一雙從血池裡出現的小手緊緊抓著,整個人被拉倒在地上。那雙血手的力氣看起來十分龐大,速度又極快的把小鹿先生拖行到不遠處的黑暗中,接著沒了聲響,彷彿就這麼讓他憑空消失一樣。
是凱伊,他用在我夢裡拯救寇李的方法救了我。
小鹿先生的斧頭還遺留在原地。我望著那個差點了結掉我生命的東西,感受到整張臉盡是汗水與淚水。我的身體還沉浸在痛覺當中,血液像是沒關好的水龍頭不斷的從劇痛的傷口裡湧出。
我大口粗喘著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就是無法從剛才差點死亡的恐懼中逃離。
此時我手上的手銬突然被晃動了幾下,發出了一聲喀嗒響——我的手臂應聲被鬆開,恢復了自由。我整個人順勢癱坐在地上,手臂的酸痛與傷口的疼痛幾乎讓我使不上力。
我吃力的抬起頭——發現那個幫我解開手銬的人竟然是寇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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