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海登萊希一趟?」
聽見維茲講出的話,克雷歐驚訝得提高了幾分音量。
原本還為了維茲難得地在晚上來訪寢室而竊喜,沒想到劈頭就是要認真談事情,還是個克雷歐意料之外的請求。
「是的,我想我有必要把各種事情做個交待,也順便把個人物品之類帶過來……真的很抱歉,就任侍衛長不到兩個月就要請長假。」
「不能再推遲一兩個月嗎?五天後出發未免太倉促了。」
「神聖王國的冬天來得很早,海登萊希又都是山路,再晚一兩個月,大雪就會嚴重影響交通,屆時來回程就不是一個月內可以完成的了。」維茲低下頭,懇切地說明。
——那就不能等到明年春天之後再說嗎?克雷歐皺了皺眉,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維茲的考量確實有他的道理。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euy4jaB7v
侍衛長的工作本來就可有可無,維茲請求克雷歐的允許也只是一個形式,在情感方面,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書面規定的義務,即便身為王子,克雷歐沒有私情以外的正當理由限制維茲的行動。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0OmhwsvuM
這也意味著,一旦維茲離開了美翠琳王國,王子的勢力範圍,維茲要去哪裡都是他的自由,克雷歐沒有權力能在外國把他追回來。
「為什麼這麼急著回去?……不要告訴我你其實在母國已經有妻小之類的。」
「絕對沒有!為什麼你會這麼想?」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質疑維茲有些哭笑不得。
「你已經二十七歲了,又是藩侯爵家的Alpha,一般這種身分的人過了二十歲還單身比較奇怪吧。」
克雷歐兩手插著腰,盯著維茲的雙眼。在他眼中,這個金髮碧眼的男人沒有其他對象,簡直不可思議。就算他不是貴族,只是一介平民,這健美的Alpha男性外貌,帶著滄桑的眼神與聲音,溫厚有禮的性格,對男性和女性而言應該都很有吸引力。
「……我是沒有向外公開的養子,一直以來都在輔佐父親做一些,呃,檯面下的任務。說實話,原本來到這個國家也是工作的緣故,總之各種機緣巧合才進宮的。」維茲隱瞞了任務的本質,繼續說道:「但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以後會在這裡生活,我必須回去向父親說明我不會再替他工作了。我從懂事以來就一直是他絕對忠誠的手下,再怎麼說,還是應該當面請求他的諒解。」
維茲說出他打算在這裡生活,讓克雷歐稍微緩和了不安,但他嚴肅且帶有保留的語氣卻引起了他其他方面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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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養父要求你留在王國呢?」
「如果父親不允許我離開,那只有與海登萊希家斷絕關係這一途。」維茲聳聳肩,反正對克雷歐和維茲自己而言,他是否擁有貴族姓氏並不重要。
——父親雖然是個控制欲很強、眼中只有利益、把親人都當作棋子的人,但不至於瘋到把企圖辭職的自己監禁起來或者暗殺滅口吧?維茲默默想著,千萬不能讓克雷歐知道,以上事情的發生機率大概有百分之五。
「在這裡生活,不管是物質上還是人際關係上都比在我的故鄉豐富很多,我和家族中的人很少接觸,其實沒有什麼牽掛,只有一些個人財物要收拾。」維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說有誰是讓我掛念的,大概是我的馬兒吧,王宮中有可以讓我養馬的地方嗎?我請求商人朋友幫忙,在回程的時候會把她也運送過來。」
「王宮的區域內有養一些祭典和表演用的牛,最近時常見到,我沒有去過掌管畜牧的區域,據我所知也有養一些馬和羊。祭祀、物資相關的部門應該都可以安置,或者托給皇宮衛隊的馬廄。」
「太好了。」維茲的表情緩和了下來:「……她的名字是安娜,是一匹深栗色的母馬,已經陪了我十四年,是我最重要的夥伴。若非不得已我不會把她獨自留在哈芬堡,等她順利到達王宮時,一定帶來向殿下請安。」
維茲說話時微微瞇起眼睛,露齒一笑,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克雷歐就像忽然靜止了一般,不發一語地看著他。
「克雷歐?怎麼了嗎?」
「……想必是一匹幸福的馬兒。」克雷歐語畢,嘆了一口氣。
「怎麼說?」
維茲一時摸不著頭腦,作為自己的愛馬,安娜時常要在荒蕪的山路、野地裡奔跑,為了任務在夜裡趕路,也難免會面臨槍林箭雨等受傷的危險,還挺辛苦的。不過這也側面說明了,這匹馬多年來一直與維茲相依為命,可說是他唯一能夠安心信賴的家人。
「從你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
——充滿愛與珍惜的眼神,能夠讓一向冷靜自制的男人這樣看著,難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嗎?克雷歐垂下眼簾看了看自己的腳趾,不由得恥笑了一下自己,本王子的處境還沒有悲慘到需要去羨慕一匹母馬吧。
「……我明白了,那麼請你快去快回,」克雷歐抬起頭,一字一句清晰地向維茲說道:「我允許你請假回去神聖王國,向海登萊希藩侯爵覆命。如果還有這趟旅途中所需的物品,可以再吩咐宮裡的人準備。」
「感謝殿下的寬容!」
維茲連忙低頭行了個禮,而克雷歐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牽起維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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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茲少得可憐的行李並不需要花五天去收拾,他在腦海中反覆確認路卡給他的資訊和預定行程:正午之前要離開王宮,前往愛內港,當天傍晚返程的貿易船會載他回到伊開亞港,從伊開亞港再聘僱馬車回到哈芬堡。在老家應該不會待超過三天,而結束報備之後,從哈芬堡折返的路上視情況騎馬或讓安娜跟隨著馬車隊一起走,抵達伊開亞港後聯絡路卡安排裝船事務。
他自己有盤纏,唯一請求提供給他的物資是更有效的暈船藥,這個請求對王宮裡的人來講真是再容易不過了。出發的前兩天,維茲接到侍者通知,請他自己去珊瑚宮的藥劑處一趟,領取六天份的藥品。
拿著藥品回到朝霞宮,前往自己房間時,維茲瞥見克雷歐坐在起居室的窗邊。
秋日的下午,氣溫已經逐漸降低,他在平時的服裝外面披著一條淺黃色的羊毛毯子,倚著玻璃飄窗,若有所思地看著外面。
庭院裡的闊葉樹已經轉黃,細瘦的柏樹高聳,蒼綠色裡帶著一點灰白。天空仍然藍得很不真實,遠處若隱若現的海平面也還是一樣的灰藍色。
——自從維茲回海登萊希一趟的行程確定之後,克雷歐就時常顯得心不在焉。想必他心裡是不太樂意維茲離開宮殿的,或許也有些後悔就那樣應允他的請求。
對維茲來說,雖然關於養父的部分有一些不確定因素,但就如同他經歷過的無數次旅程一樣,他相信實行層面會很順利。
就算稍微不知羞恥地假設克雷歐是擔心他離開之後就不再回來好了,維茲對這一點更是沒有任何擔憂,因為他真的只是回去收拾細軟,目的就是搬來美翠琳長住。只要他沒有失去人身自由,或者性命,無論如何他都會想辦法回來的。
——然而克雷歐是一個擁有不可思議的魔力天分的人,會不會是他其實有什麼不詳的預感又說不出口?又或者王宮內有什麼可能發生的危險,會需要他保護王子或公主?
維茲一向不是一個樂觀自信的人,他越是這麼想,越是擔心會發生什麼遺憾,即使理性客觀來說,這只不過是回家一個月,不會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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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日的前一晚,深夜。
由藍色綢緞和金色繡線製成的「刀鞘」依然如同幾乎每一個夜晚一樣,靜靜地懸掛在高聳的雙扇木門上,安靜而昏暗的長廊中只有微弱的燭光和月光。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ejwzy5h2c
維茲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是我,克雷歐。」
話語剛落,其中一扇門便無聲地開啟,房間裡的光在維茲身上照出一條線,線逐漸變寬成長方形,一手握著門把的克雷歐伸出另一隻手,示意維茲進入。
他沒有說話,只是在維茲踏入房門之後把門又關上,並熟練地鎖上插銷,這是例行公事。他轉過身來,看著維茲,表情難以捉摸,像是不知道應該覺得高興還是難過,有很多問題,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維茲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起頭,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決定還是直接說出來。
「如果你不希望我去這一趟,只要一句話,我可以馬上放棄明天的行程。」
克雷歐搖了搖頭。
「你不用對此感到什麼責任,這是我的私人行程,沒有什麼是非執行不可的,如果你不放心——」
維茲還沒說完,克雷歐就伸出雙臂,靠在了他胸前,用力地摟抱了他一下。維茲也輕輕地回抱他,感受他的捲髮擦在自己的臉頰上。
「如果我真的不想讓你離開,有的是方法可以讓你走不出這個宮殿。」克雷歐用帶著一點驕傲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維茲輕輕笑了兩聲:「不過請不要把我關在地牢裡,這個我真的不行。」
「沒事的,你照你的計畫走,我只是……對自己的不成熟有點失望。」
——過去的七年都這樣過來了,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罷,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特定的人的陪伴。但只不過這麼短暫地相處了一段時間,就變得連一個月的分離都忍受不了了嗎?
——甚至一想到他有可能就這樣再次從自己的人生裡永遠消失,光是這個念頭本身就已經讓自己難受得幾乎發狂。恐懼、執著、希望與絕望,情感如此輕易地就凌駕了理性,彷彿自己的心神都不再受掌控。這樣一個輕易被私情束縛的脆弱的自己,能夠好好作為女神的代言人,勝任這個歷史悠久的母系王國的國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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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有個疑問,你是那種需要時常服用抑制劑的體質嗎?」
「欸?」
又是一個突如其來的話題轉移,維茲愣了一下。
「你們還住在海螺宮宿舍的時候,帶進宮的個人物品都會經過檢查對吧?你的行李中有一定數量的Alpha用抑制劑,通常除了賀爾蒙異常的情況外,不會需要常備這麼多。」
「不,這只是長年的習慣,為了不影響重要工作時準備的,自從抵達王宮之後我就沒有再服用過抑制劑。」
克雷歐臉上的猶疑並沒有被這個回答消解。
「那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冷靜?我是說……就像剛才,是這一個多月來你第一次敲門……」克雷歐移開視線。
想當然爾,在過去幾年中,克雷歐見過了很多沒有伴侶的Alpha,不論在什麼場合,什麼時間點,幾乎每一個都會對克雷歐的氣息有所反應。
有些比較敏感的,在踏進朝霞宮的瞬間,就開始像肉食動物嗅到血腥味那樣蠢蠢欲動。在離宮的「面談」中,面對發情期Omega赤裸裸的氣息刺激,更沒有幾個是能維持理智的,也因此要花許多功夫設計方法制服他們,以確保克雷歐的安全。
相反地,當克雷歐想要誘惑一個Alpha時,往往非常容易。拿捏自己的氣息,配合一些混合魔力的語言命令,即使達不到言聽計從的程度,那些Alpha會願意做很多事,只為了爬上他的床。
維茲受到影響的幅度顯然小得很多,發情期的時候確實能夠誘發他的性欲和佔有欲,但整體還處在能夠理性對話的範圍內。發情期以外的時期更不用說了,別人是凡是有一點上床的機會都會爭取,維茲是給他一個半月的機會他連一次也不來敲門,主動引誘他,他甚至還有些抗拒。
最初克雷歐不得不懷疑維茲是不是已經有配偶,但他身上並沒有其他人的氣息;再者懷疑是體質或是藥物的影響;最後,則是懷疑他只是為了利益接近自己,一切只是工作,但維茲既不要求錢財爵位,也不像是想再讓他生幾個孩子保證王位繼承權的樣子。
「嗯……這要我怎麼回答才好……」維茲苦笑:「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你想像的那麼『冷靜』。也許我只是更擅長、更習慣忍耐。七年前的那個晚上,我應該也是完全不能自制的,我不記得,但是你記得的吧。」
除了刻意訓練的忍耐力之外,可能也有長年服藥的影響吧,維茲對於發情期氣息的抵抗力更強。而在他的性格與成長背景影響下,維茲缺乏一般Alpha那種把自己的需求當作最優先事項,積極爭取所有自己想要的人、事、物的自信與侵略性。
「那麼,至少面對我時,不要忍耐。」
克雷歐伸手觸摸維茲的臉頰,往上看的睫毛有一些顫抖。
「……這可能短時間內改不過來……很抱歉讓你擔心了,但是,請相信我,克雷歐,我一定會回來,我絕對不會丟下『你們』。」
維茲的手覆蓋上克雷歐的,他轉頭輕輕親吻他的手掌,這是他現階段能做的最大程度的告白了。他畢竟比他長了五歲,有他自己的顧慮與保留,不會輕率地把喜歡或愛掛在嘴邊,即使克雷歐需要那些讓他安心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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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給了對方一個很深、很久的吻。
從抓著自己的那雙手的力氣與溫度,維茲能夠理解克雷歐的意思:在出發之前,在他的身上,在他的房間裡留下一點值得回味的氣息,哪怕維持不了幾天。
克雷歐脫下自己睡衣外面覆蓋的外袍,鑲滿寶石的多重金項鍊在他的頸項上搖動,發出很輕的碰撞聲。維茲抱著他的腰,給予更多的親吻,任由他的雙手剝掉自己身上的衣物。
——該說他傻還是說他殘酷呢?一向自信的王子對他的短暫離去如此動搖,確實激發了一些憐愛與寬慰。維茲此時不得不有些恨自己不夠單純,不能百分之百為克雷歐的反應感到喜悅。
——除了直接限制人身自由以外,還存在著最原始而有效的,可以把自己綁在他身邊的方法,克雷歐為什麼從來不提呢?
——不對。維茲默默地想著,害怕提起、不敢面對這個話題的不是克雷歐,而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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