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哇國的唐人,確實算是淡目族人的朋友。因在爪哇國,唐人多與西洋來的回回商賈,居住在杜板、新村與蘇魯馬益,幾個靠海的港口。亦有不少唐人因此也信仰了回教。而淡目族人居於爪哇島的東北,正也靠近這些港口。因此淡目族人也常拿著爪哇島盛產的黃金寶石瑪瑙等物,到這些港口,去與唐人及回回商賈做買賣。因此唐人算是淡目族人,做生意的朋友。至少唐人不是滿者伯夷國的婆羅門與剎帝利階級,把淡目人踩在腳底下,當成賤民看待。當下,淡目部落頭目拉登帕瑪,既說唐人是朋友,要族人好好款待。原本拿著番刀、弓箭或長茅,團團將唐人包圍的淡目族人,聽得頭目之言,一時呼應。眾人非但收起了武器,更紛紛返回家中去取食物,欲來款待這些在叢林中落難的唐人。
回教徒以慷慨分享為美德。多數人改信回教的淡目族人部落,燃燒篝火的部落土埕,頓從原本的箭拔弩張,轉變成有如節慶般的歡樂。男男女女的族人,紛從家中取其珍饈美食,到部落土埕與唐人共享。或雙手捧著荷葉盛著像是白米飯,或手端著陶盤盛著像是麵條或魯肉;或懷抱陶甕瓦罐,看似自釀的香醇美酒。饑腸轆轆的二百唐人船兵,迷途在叢林,驚恐了一日,沒半粒米下肚。可說每個人餓得,競相誇口,說自己大概都可吞下一頭豬。但回教徒不吃豬肉。副使太監王景弘,如同正使鄭和一樣,亦是回教徒。聽得船兵說想吃豬肉,不免出言斥責制止,不準官兵再說起豬肉兩字。「回教徒不吃豬肉。那總該有牛肉或羊肉吧!」眼見部落的主人,如此盛情,眾官兵自然而然,不免有這樣的期待。
部落的大土埕上,就見二百唐人船兵圍著篝火繞成了圈,坐於地。眾人談笑風生,就等著部落族人,將那些荷葉盛著,陶盤盛著,陶罐裝的珍饈美食,給端放到每個船兵之前擺滿了一地。因爪哇國之民,並無碗筷湯匙之物,吃食都是以手抓取,放入口中。眼見美食堆滿面前,即有餓的發慌的船兵,朝著眼前荷葉盛裝的白米飯,伸手即抓了一大把的白飯,笑呵呵的,往嘴裡吞。與此同時,饑餓難耐的劉過海,亦迫不及待,伸手抓了一把白米飯。然而爪哇國的白米飯與中國的白米飯,竟似大相同。當劉過海,一把抓起白米飯,只覺爪哇國的白米飯,那每粒米的米粒,似乎比中國的米粒大上許多;且是觸感柔軟濕滑與濕冷。若是一盤冷飯也就罷。可怪的是,那一粒粒的濕米飯,抓在手掌心裡,竟似還會蠕動。
「這爪哇國的白米飯,怎的會蠕動?」一時心中起疑,劉過海不禁攤開了抓握白米飯的手,藉著篝火的暗澹火光,仔細瞧。果然那掌中的白米飯,確實看似在蠕動。不止是蠕動而已,有的白米飯的米粒,還爬出了劉過海的手掌,沿著手臂又往上爬。仔細瞧這些往手臂爬的米粒,居然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於是劉過海,用左手的手指抓起那米粒的長長尾巴,藉火光聚精會神審視。「嚇!」這拖著尾巴的米粒,那裡是什麼白米飯,居然是一條不斷蠕動的活蛆蟲。這一嚇,劉過海可把手的蛆蟲都灑到了地上,再不敢入口。然卻見有些饑餓的船兵,也不知是否沒查覺那米飯是活蛆。居然仍是一大把一大把的抓著那些活蛆,猛塞入口裡大嚼。驟見此狀,一時間劉過海,只覺腦子昏沉沉的惘然,也不敢說出白米飯是蛆蟲。
白米飯是活蛆,劉怪海再不敢碰。但肚子實又饑餓難忍。於是劉過海即往那陶盤上,一堆看似麵條之物,伸手抓取幾條麵條看看。這次劉過海,再不敢大把的抓,僅小心謹慎,以手指抓取了兩條麵條,藉著火光審視。「嚇!這那裡是麵條。這陶盤上一大陀黑呼呼之物,竟是一大盤的大蚯蚓啊!」這一看,又讓劉過海,嚇一大跳。慌忙將手中了兩條蚯蚓也甩到了地上。繼之又見那一大陶罐之中,看似滿鍋一塊塊的燉肉。劉過海取一塊仔細的看。雖說這一塊塊看似燉肉之物,拿在手裡,摸起來硬硬的,應不像是蟲。但再仔細瞧,這看似燉肉之物,居然也會動。再看仔細,原來竟是一顆不知是什麼蟲的碩大蟲蛹。
「聽說爪哇國物產豐饒。卻想不到這些土人,居然是吃蚯蚓、吃活蛆!」或許對爪哇的土人而言,這些蟲子與蚯蚓,是他們認為的珍饈美食。又或是因為被視為地位卑賤的賤民,無以為食,所以些部落中的土人,只能吃蚯蚓蟲子度日。但對唐人而言。這些蚯蚓蟲子,如此污穢之物,卻如何能入口。不止是劉過海發現此事。漸漸的,圍著篝火而坐的船兵,似也都驚覺此事。但見有人開始作嘔,有人驚慌失措。儘管一旁的淡目族人,個個大啖大吃,一把抓起活蛆活蚯蚓,就往嘴裡塞。且熱情款待,頻頻勸進。但卻是再無唐人敢吃那些蟲子。唐人船兵,那怕再餓,卻無不個個謙稱自己的肚子吃得太撐,太漲,實無法再下肚。使得唐人謙虛客氣,不佔人便宜之說,又在爪哇國,更增添一翻佳話。當夜,在淡目族人的熱情款待過後。二百唐人船兵,即仍餓著肚子,就在篝火的大土埕,橫七豎八的睡臥。睡夢之中,人人無不期盼。只但願明日到來,到蘇魯馬益城後,能夠受到當地唐人款待,真真的飽餐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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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十五十六夜,一輪清明圓月當空。篝火土埕人散後。隱約聽得有成群爪哇國番婦,齊聲唱歌的聲音。清明的月光灑落部落錯落的茅草屋頂,但見有番婦二十餘人,或三十餘人,成群結隊。以年長的番婦為首,二三十個番婦,以手臂勾著手臂串連成隊,在月下的茅屋間步行。為首的番婦起頭唱一句歌,眾番婦即齊聲應和而唱。而這串連成隊的番婦,就這麼在月下邊走,邊唱著歌。每到一戶茅草屋前,則見有人開門,饋贈以物。正是爪哇國「步月行樂」的習俗。夜又更深,步月行樂的番婦歌聲,亦漸止息。僅剩篝火餘火的部落大土埕,就只見哇叫蟲鳴聲不絕於耳。時而又傳來叢林中,更種飛禽猛獸的怪鳴與低沉吼聲。讓橫七豎八,睡臥在大土埕的唐人船兵,就算睡夢之間,亦不免感到惶然不安。尤其當顏程泉的意識,又在劉過海的腦中甦醒。面對此爪哇國的蠻荒部落,更是有一點風吹草動,就不時心驚肉跳的驚醒。
月已偏西,約莫四五更天,正值整個部落熟睡之際。此時睡臥在大土埕的顏程泉,耳邊卻似聽一陣像是雷聲的低鳴。"咚咚咚咚..."暗夜的低鳴聲,接連不斷,像是從叢林的遠處傳來,卻又不像是雷鳴。意識附在劉過海身上的顏程泉,驚醒後,頗感不安;趕緊就搖醒了睡在一旁的劉八仙。『阿爸。你有沒有聽見?怎麼好像有雷鳴,不斷從叢林傳來。但聽來又不像是雷聲。感覺怪怪的。要不要趕緊叫醒大家!』儘管顏程泉頗覺慌亂,感覺那低沉雷鳴不尋常。但劉八仙被搖醒後,卻只是睜著惺忪的眼,隨口說:『阿海啊。不要胡思亂想啦。這是爪哇國的蠻荒叢林。三更半夜,什麼奇怪的聲響都有。快睡吧。明早,還得趕路到蘇魯馬益咧!』
久歷海外番國,見多識廣的劉八仙都說沒事。一時顏程泉,自不敢再打擾其酣睡。然那有若雷鳴之聲,卻似有如在叢林由遠而近,聽似不斷的。"咚咚咚咚..."有若萬馬奔騰的聲響,漸漸的迫近部落,不止是低沉的雷鳴而已;最後竟連土地好似也都震動了起來。睡臥在部落大土埕的船兵,許多人也都被大地的震動,驚醒過來。眾人眼神滿佈惶恐,尚不知發生何事。迅雷不及掩耳,只覺眼前黑壓壓一片的人馬雜沓,竟似有成群的巨大怪獸,由叢林衝入了部落。
驚恐的讓人措手不及,成群的巨獸,即已衝入了部落的大土埕。龐然巨獸的四條腿,有如樹幹一樣的粗,肥碩的身軀少說有一丈高。一顆頭大的有如兩個人無法環抱的巨岩,嘴上兩根白森森獠牙更不知幾尺長。頭上不但有對像是莆扇般的大耳。更駭人的是,巨獸的頭上居然還有像條巨蟒之物,見人就捲起拋飛;能把人拋得幾丈高。而且不止是一隻巨獸。而是四五十隻的龐然巨獸,齊衝入篝火的大土埕,奔騰踐踏;頓是煙塵似起,隆隆地鳴,宛如大地奔雷。可憐正熟睡中的二百唐人船兵,逃之不及。有人方才驚醒,尚不知發生何事,即已被巨獸的巨足,踩得肚破場流。有人起身想逃,卻被巨獸踩得腦漿洴裂。有人方逃了幾步,即被巨獸一對幾尺長的獠牙,從背後刺穿,整個挑起,頓是身軀肢離破碎。有人更被巨獸頭上宛如蟒蛇的長物,捲起拋飛至空中。瞬間,被拋飛的人尚驚叫不絕,即被一跟長矛將身體刺穿,血賤五步。原來,那恐怖巨獸的身上,居然還坐著幾個青面獠牙的鬼怪。
巨獸背上的個個青面獠牙,要不手持長矛,就是手搭弓箭。一見有未死之人,即長矛刺之,以弓箭射死。四五十頭巨獸,就在篝火大土埕奔騰了一陣。二百唐人船兵,已然缺手斷腿,哀嚎遍地,宛如置身無處逃生的鬼域。眼見成群的巨獸奔騰踩踏了一陣後,終離開篝火土埕,又衝向淡目族人的部落茅屋。但隨之而來,緊跟在成群巨獸之後的。卻是從叢林中,又衝出了黑壓壓一片,不知幾千著青面獠牙的鬼怪。這些凶神惡煞的鬼怪,個個手持番刀,見人就砍,兩眼殺得血紅。轉眼之間,一陣刀砍斧劈,整個篝火土埕,已然血流成河。二百唐人船兵,幾悉數葬生番刀之下,生者已無幾。而整個淡目人部落,被巨獸衝撞踩踏下,亦是淒厲慘叫不絕。錯落的茅屋被放火燃燒,火光沖天,兼之幾千青面獠牙衝入部落,亦是大肆屠殺。老人小孩被砍死斷頭,婦人被妖魔鬼鬼拉出,成群的姦淫。大地燃燒成一片火紅,巨獸奔騰踩踏,青面獠牙的鬼怪,殺紅了眼。一夕之間,原本寧靜和樂的淡目人部落,頓陷一幅人間煉獄景象。然而,這些闖入淡目人部落,大肆屠殺的巨獸與妖魔鬼怪,其實並非來自烈火焚燒的煉獄。而是滿者伯夷國的兵士。
正是爪哇島上,改信回教的淡目族人與滿者伯夷國之間的衝突,越演越烈。早先,淡目族人的頭目拉登帕瑪,亦曾以發動吉拉德聖戰之名,派人暗中潛入滿者伯夷王城。除放火燒了幾座滿者伯夷國,其婆羅門與剎帝利貴族階級的房舍;甚至還玉石俱焚,當眾刺殺了幾個王公貴族。而對此淡目族人的挑釁,與賤民的反叛,滿者伯夷國的國王法哈納,豈又能容忍。自是命令滿者伯夷國的軍隊,予以屠殺報復。這夜裡,正是滿者伯夷國的兵士,明查暗訪,得知了淡目族人頭目拉登帕瑪的藏身處。於是派以大軍,騎著象群,夜襲淡目族人的部落。打算將帶領淡目族人反抗的拉登帕瑪,予以斬首,以斷絕後患。誰知,這些來自天朝中國,奉皇命出使西洋,前來爪哇國的二百唐人船兵。尚不知爪哇國,是個正面臨內戰的危邦。一夕之間,卻就這麼在這場爪哇國回教與梵教的內戰中,幾悉數枉死在爪哇國的叢林之中。就算剩下二三十個僥倖沒死的,也悉數被滿者伯夷國的兵士所擒。
「派往蘇魯馬益的二百船兵,於叢林中遇害。且還是被滿者伯夷國的兵士所屠!」當然,此時正率艦隊,南航往滿者伯夷國王城的三寶太監鄭和,尚不知此事。
滿者伯夷國的王城,並不靠海。三寶太監鄭和,這日率船隊,由爪哇國國東北的蘇魯馬益海口,又往南航行了七八十里路,到達一個叫章姑的港口。而欲往滿者伯夷國的王城,就得在章姑這個港口登岸。登岸後,尚須由陸路,向西南走上一日半的路程,方能到達滿者伯夷王城。因這日,船隊到達章姑港之時,天色已晚。約百餘艘船的船隊,泊於章姑港後,鄭和即命船兵兵,登岸紮營,埋鍋造飯。等候明日,儀仗馬車隊,準備就緒,再往滿者伯夷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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