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后。番王宮不知怎的,忽而一片人生喧嘩沸騰。宮門前的院子,像是發生了什麼驚人大事。三寶太監一干使臣,與王香公等,又來番王宮中,接受番王的宴請。午膳間,正當眾人,論及要如何收伏這屍頭蠻,以救王子。忽而王宮一片喧嘩,人人似皆直朝宮門奔去。番王與眾人,即亦趕緊出外查看。怎料才至王宮雕著獸紋的大門口,卻見王宮前的院子,萬頭鑽動的百姓,已是跪成一片。且是人人雙手合十,口中無不唸頌:『昔唆馬哈刺劄。』眾跪地百姓的目光,並非朝向番王宮。朝其目光所聚的方向看去。卻是一個穿著僧袍的和尚,赤腳朝著番王宮走來。
「昔唆馬哈刺劄」眾跪地番人,口中所唸之詞,劉過海聽在耳裡,只覺耳熟能詳。又見那朝著王宮走來的和尚,劉過海見其模樣,更覺眼熟。「咦!那和尚好眼熟。不就是昨日在新洲港,被村民當賊抓住。後來還被村民押到一個叫鱷魚潭的大潭。且還被逼得騎上牛背,涉水渡潭嗎?幸好,他還真是洪福齊天。落了水,不但沒給滿潭的鱷魚,分而食之。反而還被一隻二丈長的大鱷,給馱上了岸邊。就是這個和尚沒錯。當時村民見他沒被鱷魚吃掉,還上了岸。無不人人跪地,也高喊:"昔唆馬哈刺劄"...卻不知這和尚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人物。怎人人見了他都下跪?」劉過海滿腦子想著,正想與一旁的王香公說。此時見那番王,一走出王宮門口,見著那和尚,忽快步飛奔向前。直奔到了和尚面前,番王即雙膝一跪,更是言語激動的,滿口高喊:『昔唆馬哈刺劄』。
「昔唆馬哈刺劄,到底是何意?」劉過海再忍不住心中疑問,即轉頭問了一旁的譯官。能在下西洋的船隊,當三寶太監的譯官,自是學識豐富。見譯官手撫長鬚,做沉思狀後,即回:『嗯。出海前,我曾仔細的考究過占城國,一些相關風土習俗。在占城國是有這樣的習俗。就如昨夜國王所說。其父王在位三十年後,就退位出家當和尚。而且是獨居在深山林內。還要對天立誓,說是:"我先為王,在位無道,願狼虎食我,或病死之"。而假如過了一年,這出家當和尚的先王,若還沒死。那就可以重新回王城,當國王。而百姓則稱這個當過和尚的國王─"昔唆馬哈刺劄"。也就是說,這"昔唆馬哈刺劄"。應當就是"至尊至聖的王"的意思。』
「原來那被村民當成賊,還差點被鱷吃掉的和尚。居然是占城國的前任國王!而且他出家還是因為要接受上天的考驗。要讓虎狼吃他。無怪乎,無論被村當成賊,或是面對生死,這和尚依然一臉無驚無懼,胸懷坦坦蕩蕩。嗯,想是村民中後來有人認出了他是老國王。這才對他下跪,高喊"至尊至聖的王"...。」聽得譯官的解釋後,劉過海一時恍然明白。果不其然,番王對和尚,高喊「昔唆馬哈刺劄」後。即叩頭跪拜,涕淚橫流的哭說:『父王啊。你終於回來了。兒子想你想的好苦啊。父王啊~~昔唆馬哈刺劄...』見番王嚎哭跪拜,和尚仍是一臉無喜無悲。只是伸手扶起了番王。爾後,那和尚即與番王,一同步向王宮。三寶太監知那和尚,原來是占城國的老國王後,亦不敢怠慢,趕緊趨前相迎。眾人便就這麼一起進入了王宮。
「昔唆馬哈刺劄」當了一年和尚居然還沒死的至尊至聖之王,既已返回王宮。一入王宮,番王趕緊將自己頭上的金鈒三山玲瓏王冠摘下,欲戴到那和尚,即老國王的頭上。但和尚卻堅不戴上王冠。番王見自己的父王,穿著一身破舊僧袍。隨即又趕緊命人,去取出那五色線織的王袍,要給老國王換上。然老國王卻依然不肯換上。卻只對番王說:『兒啊。我現在只是一個行腳和尚,再不是國王。獨居深山,當了這一年的和尚,凡俗之事,已不在我心。錦衣玉食、王冠王袍之於我,也只是加深我的罪孽。我但只想就穿著這件舊僧袍,青菜蘿蔔,隨遇而安。就把我當成一個山林野叟就好。王位,還是你坐吧!』
老國王,既已無心於塵俗。當了和尚後,也不想再當王。番王亦無法勉強。只好命人,趕緊備了素菜素飯,來讓和尚吃。但就算備了素菜素飯來,和尚卻仍是不肯上桌吃飯。只說是拖缽化緣,怎敢登堂入室。無奈,番王只得命人把素菜素飯,擺在內院的廊下的地上。而那成了和尚的老國王,也就席地而坐,隨意的在廊下,吃起了齋飯。因老國王不願入屋。於是番王、乃至三寶太監等人,也就只能在屋外的廊下,隨地而坐。三言二語隨口寒喧攀談,就像是遇到一個山林野叟般,倒也輕鬆悠閒,不似官場應對。『哇~你們天朝上國,好大的船隊,好大的船,來到我占城國新洲港。正巧我就在附近,想說去看熱鬧。不料竟被當成賊抓了。差點還丟了老命。哈哈哈。...對了,兒啊。我出家當和尚,不在的這一年,家裡可有發生什麼事?』閒聊間,當成了和尚的老國王,問起家中之事,終不免讓番王的臉上的笑容,頓是沉了下來。恰如原本燦爛的陽光,頓成漫天陰霾。
年輕的番王,不敢隱瞞。即將昨晚設壇捉妖,以及屍頭蠻擾亂宮中,欲取王孫性命之事,都說與老國王聽。老王聽得此事,整張老臉的笑容,嘴角頓亦垮了下來。非但笑容沒了,就連胃口有沒了。命人收拾了菜飯後,老王即嘆了口氣,口唸一聲佛號,說:『阿彌陀佛。要是一年前,我還坐在王位上,這些話我是萬不可能說的。但現在我只不過是個山林野僧,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佛祖面前,也不該再隱瞞。況有上國的神明與能人,願幫我降妖除魔。或許正也是因緣到了,該是了結這段恩怨的機會。唔~~真是冤孽啊。這話要說來,全都是我的錯啊。唉~~那已是三十幾年前,發生的事...』但見老王眉頭深鎖,娓娓續說:4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CrZrLuwJS
『阿彌陀佛,罪過啊。三十幾年前。當時我還是個年輕氣盛的王儲。平日更甚喜歡,獨自到深山打獵。有一日,我又到山裡打獵,卻不慎墜崖重傷。所幸被一個住在山中的女子所救。那女子名字叫阿蠻,模樣甚美。我一看見她就不禁對她傾心。日久生情下,兩人就這麼愛苗萌生,在山上共築起了愛巢。一年之後,阿蠻更為我生下了一個兒子。無奈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而人生總有許多身不由己,況我身為占城國的王儲。當我與阿蠻的生的兒子,滿周歲那一年。我與阿蠻茍且生子之事,終於被我父王察覺。當時我父王甚為憤怒。因為那時我與交趾國的公主,早已婚配。倘若這事,傳了出去,輕則恐影響我繼任王位,重則恐將與交趾國交惡。茲事體大。為顧全大局,免留後患。有一日,我父王趁我不注意,即派人去縱火,燒死阿蠻與她的兒子...』4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hzk2RJhH0
講至此,見當了和尚的老國王,終是忍不住潸然淚下。口唸佛號,才續又說:4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FungtBOjz
『阿彌陀佛,罪過啊。罪孽深重啊。都是我害死了阿蠻。但阿蠻並沒有死。後來我派親信去明察暗訪才知道。有人說阿蠻,已被燒得面目全非,卻死而復生。而且還被一個巫婆帶走。從阿蠻就跟那個巫婆,修煉起了屍頭蠻的邪術。想當然爾,阿蠻修煉邪術的目地,無非就是想報他的血海深仇。年前,宮中出現屍頭蠻作祟。還奪走我二個孫兒的性命,我就覺大事不妙。因此去年,我毅然剃度出家,獨自到深山當和尚。無非就是希望藉此,贖我罪孽。更希望那屍頭蠻,到深山中取我性命,別再為害無辜性命。只可惜那屍頭蠻,卻仍然不肯放過我王族。唉~~一切罪孽皆由我造。當也由我來了結這孽緣。~~阿彌陀佛。』
眾人聽得老和尚之言,不勝唏噓。三寶太監,卻不免要問:『國王啊。既然那屍頭蠻,是那叫阿蠻的女子,死而復生所化。昨夜裡,設壇起乩,請來千里眼順風耳,亦說那屍頭蠻有閻羅王,賜她的黑令旗,故無法收伏。既然那屍頭蠻如此厲害。不知國王的心中,可有什麼降服那屍頭蠻的盤算?』老和尚,雙手合十,斂容回說:『阿彌陀佛。修煉屍頭蠻邪術者。雙眼翻白無瞳。晚上睡覺的時候,頭便會離開身體,飛去吸食小兒糞尖與精氣。當她頭身在一起之時,是萬無法將她殺死的。也只也當她頭與身分離之時,將她的身體移走或毀壞。讓她的頭再無法找到她的身體,如此方能讓其斷頭而死。總之,今晚請上國的法師,再設壇,將那屍頭蠻的頭引來。老納,自有方法對付。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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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番王宮的內院廂房外,王香公又擺起了神壇請神。這次劉過海,更赤裸上身,僅套上了一件紅肚兜,正式當起了乩童。倒酒敬神,酒過三巡,王香公又是搖鈴,又是吹號角,又是喃喃唸咒。果然很快的,劉過海又開始渾身抖動,打膈放屁,兼搖頭晃腦的起乩。問明所來何神?卻仍是天妃媽祖的左右手,千里眼與順風耳,二位將軍。『弟子,今夜已有貴人相助。可否請二位大將軍,大展神威,去將屍頭蠻引來此地?』既是昨日已來過一次的神明,今夜倒也熟門熟路,聽得王香公的請求後。見得起乩的劉過海,立時拿起神桌上的七星劍與鯊魚刀,腳踩七星步,一付騰雲駕霧狀。額爾,更見起乩的劉過海,手中七星劍鯊魚刀,亂揮猛砍,口中大聲斥喝叫嚷。果似又與屍頭蠻,大戰了起來。
混戰了一陣。忽見劉過海丟下手中的刀劍,看似詐敗,卻是大喝:『妖怪。算你厲害。不過今天你祖公,請來了靠山。好膽跟我來。再來跟你祖公大戰個三百回合!』語罷。劉過海又是腳踩七星步,騰雲駕霧。陡然間,番王宮的內院,忽而陰風陣陣,漫天烏雲密佈,風搖樹影鬼影幢幢,整個廂房外,還似有一股屍臭味撲鼻。『嘎啊~』一陣有如鬼哭神嚎的淒厲慘叫,猶似從半空中傳來。眾人嚇得渾身顫慄,仰頭一看。卻見一顆人頭,拖著幾尺的長髮,有如一條蛇般,從半空中俯衝而下。
「屍頭蠻真的出現了!」正當眾人嚇得不知所措,忽而卻聽見有一聲聲的頌經聲,朗朗傳來。眾人朝著頌經聲的方向看去。正是神壇旁,又以木頭搭起了一座高台。且見那高台上,正是當了和尚的老國王,巍然盤腿而坐,喃喃唸頌經文。『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聲聲的頌經聲,似讓那屍頭蠻更腦怒。即由半空中,直衝上那木台上唸經的老國王。『嘎啊~』一聲又一聲,令人膽寒的鬼哭神嚎的淒厲慘叫聲中,屍頭蠻就這麼盤繞了老國王幾圈。霎時之間,幾尺的長髮,居然就像是一條巨蟒般,將老國王整個纏住,連脖子也纏住。且那屍頭蠻,一張焦黑腐爛的臉,幾更要貼到老國王的臉上。更以其一雙翻白無瞳的兩眼,怒目直瞪著老國王。眼見屍頭蠻,就要勒死老國王,眾人見狀,卻是不知該怎麼辦?就連召來屍頭蠻的王香公,亦是一臉驚嚇,手足無措。唯只聽見被勒得幾快斷氣的老國王,微弱的喊說:『放火。快放火!』
「放火燒壇!」但木搭的高壇上,老國王正被屍頭蠻纏住,一旦放火,豈不連老國王也要一併燒死。是以眾人,遲疑不敢上前放火。正就此危急之時,不知為何那屍頭蠻,忽卻發出一聲驚恐淒厲尖叫。頓是鬆開了老國王,看似又要飛竄上天逃走。然而老國王,卻將那屍頭蠻的幾尺長髮,緊緊揪住。任憑那屍頭蠻如何慘叫掙扎,也不讓它逃走。與此同時,且見番王宮的西南方天空,似出現一片紅光沖天。
原來,這夜裡,老國王使了個「調虎離山」之計。即傍晚之時,老國王早命年輕的番王,率領了一批勇士,按其指示,到王城西南方三十里處的一座山林中,去尋一間茅屋。因這山中茅屋,正是老國王先前與那叫阿蠻的女子,共築愛巢的屋舍。儘管茅屋早被老國王的王父燒毀,成一片破敗。但老國王卻心有靈犀,知那屍頭蠻,必定會藏身在那被焚毀的茅屋中。果不其然,年輕的番王率勇士在山林中,找到了那間茅屋。卻是不動聲色,僅埋伏於外。及至夜深後,王香公在王宮內院做法,引出了屍頭蠻。見一顆人頭,從破茅屋中飛竄出去。而年輕的番王,方進入茅屋,果見有一具沒頭的女屍,正躺於茅草堆中。正是屍頭蠻,頭身分離之時,毀其身體,方可令其頭顱再無法回來。於是年輕的番王,即刻縱火燒屋,以毀屍頭蠻的屍身。
西南方夜空,紅光沖天。屍頭蠻感覺到其屍身被火焚的痛楚,自是急著想返回;藉以頭身接合,還其不死之身。但老國王,那肯讓她逃走。既是無人敢放火燒壇。就見老國王,一邊緊揪住屍頭蠻,一邊卻掙扎著爬到壇邊。一手方構到插在壇邊的一柄火把,老國王即將那火把給拔起,丟到壇木堆中。大火瞬間燒起,整個木壇頓陷火海。屍頭蠻與老國王,就這麼同陷火海。眼見屍頭蠻,淒厲慘叫不絕,老國王反是緊摟其頭,以哀傷的聲音說:『阿蠻,你早就已經死了。別再留在世上為惡了。一切都是我對不起你。你就索我的命去吧。倘若你是如此怨恨於我。那就讓我與你同歸於盡吧。』
屍頭蠻果是怨恨老國王,被老國王摟在懷裡。見那屍頭蠻,索性張著滿嘴獠牙,往老國王的身上,就是猛啃猛咬。咬下一塊一快的肉,咬得老國王渾身鮮血淋漓。然老國王,卻是毫不反抗,只是緊抱著那頭顱,又對屍頭蠻說:『阿蠻。其實我們的孩子,並沒有被我父王燒死啊。現在的國王,就是咱們的兒啊。這樣你可以放心的跟我一起走了吧!』語罷,大火更烈,即將老國王與屍頭蠻都吞沒。眾人見著這一幕,直是無限驚恐。正當人人嚇得張口結舌,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原本烏雲密佈的天空,黑雲堆疊的雲層,忽卻透出了一道月光。且見那道透出雲層的皎潔月光,充滿了詳和。怪的是,當雲層透出祥和月光之時,夜空中竟似還傳來一陣絲竹管弦的樂耳之聲。不僅於此,原本滿是腐屍臭味的王宮內院,漸漸竟似也充滿了奇楠木的沉香味。正當眾人耳聽絲竹管弦之聲,仰望夜空透出的詳和月光。忽而起乩的劉過海,陡然又跳起乩來,口中更大喊:『天妃娘娘顯聖,駕到囉。凡人眾生,還不敢快跪拜媽祖!』
「原來是媽祖顯聖!」眾人聞言,不敢怠慢,趕緊跪地,雙手合十。三寶太監本為回回,信仰回教,入宮後皈依國師姚廣孝,信仰佛教。雖說三寶太監,不信仰媽祖,甚至也不認識媽祖。然仰望夜空那道詳和月光之時,三寶太監在月光照耀的雲端,果竟看似有人影。當此情景,三寶太監不由得雙膝下跪,雙手合十,虔誠默禱。片刻,又聽得起乩的劉過海,喝說:『弟子聽也。天妃媽祖有言。占城國的老國王,跟屍頭蠻,如今冤仇已解。本座,將要帶他兩人的魂魄,前往陰曹地府歸案。從今而後,冤有頭,債有主,兩相不虧欠。占城國將天下太平,大家都可以放心囉!』。語畢。眾人抬頭,果見火海中的木搭高壇上,有兩縷白煙緩緩昇空。乍見其模樣,竟似老國王手牽那叫阿蠻的女子,恰如一對恩愛眷侶,一起朝那祥和的月光飄昇而去。媽祖保佑,功德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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