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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蒙古走狗蒲日和下西洋戴罪立功
明永樂十六年(西元1418年),寶船隊離開古里國後,出了外海,船隊開始分宗而行。由主帥鄭和率領的寶船隊,朝西北方航行,往忽魯謨斯國。由另副使王景弘,率領的船隊,則西北偏西,航往祖法兒國。另一正使洪保所率船隊,及另二支船隊,皆往正西而行。欲分別前往阿丹國及黑番國度的木骨都束國與麻林國。四季暑熱的西洋海域,海船的甲板上,但見牽繩班的船兵們,赤裸上身,在每一面船帆下,賣力吆喝著牽繩操帆。這第五次的出使西洋,亦是劉過海第五次的出使西洋。距第一次永樂三年出使西洋,而今已然過了十餘個年頭。當年於寶船上,任職副香公的劉過海,而今已然也是個熟悉東洋海路的老艜。船隊於古里國外海,分宗而行後,劉過海就在王景弘的寶船上,任正香公之職。
王景弘的寶船,長三十七丈,只比鄭和座駕的四十四丈寶船,略小一點。按福船的建造,每十丈設二桅桿。王景弘的寶船甲板,則有七根的桅桿,尾樓同樣有三層,整艘船巨大如山。而這第五次下西洋,尚有一特殊之處,即是為船隊領航的番火長,特別的多。主要的原因,當然就是主帥鄭和,欲派分宗船隊,前往忽魯謨斯國以西的西洋盡頭,去探訪那未知的世界。而忽魯謨斯國以西的海域,那對唐人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海路。甚至對大多數熟悉西洋海路的番火長來說,同樣也是陌生的。唯獨世居西洋邊陲的阿喇壁人,能熟悉那裡的海路。為此,寶船隊第五次出使西洋前,鄭和親自到泉州洛陽鎮南邊的回回村,去其回教清真寺祝禱。為的,就是要招募熟悉西洋海路的阿喇壁人老艜,加入寶船隊,以為船隊領航忽魯謨斯以西的海路。這不,在王景弘的寶船上,只見香公劉過海手裡拿著用麻繩綁著木片的繩板,匆匆正行走於甲板。正看似欲至船頭處丟下繩板,以測量海船的航速,過更或不過更。而劉過海的身邊,跟著一個人。但見這人身材削瘦高大,鼻樑高挺,眉眼深窈,頭戴一頂白色的回回帽。一眼望之,就知是個阿喇壁人。
怪的是,當劉過海與那高大的阿喇壁人,行過甲板之時。就見那船帆下,一個個被日頭曬得黝黑的牽繩班船兵,彼此竊竊私語,甚至投來鄙夷的眼神。劉過海與阿喇壁人才走過,一個滿臉橫肉的船兵,就暗暗罵了一句:『幹汝娘咧,看到那個蒙古走狗,汝爸就不爽!』身邊另一個船兵聽了,即也罵說:『幹!汝不爽又如何!人家蒙古走狗,現在又爬到你頭上去了。汝只是一個賣憨力的船兵而已。人家蒙古走狗,現在是船上的番火長咧。是咱們的頂頭上司咧。幹真正是沒天理!』又一船兵,嘴裡罵的更狠:『肏汝娘咧。那個蒙古走狗,最好就不要落單,被我擒到。不然我一棒把他打死,再丟入海裡餵鯊魚。然後咱就說是他自己不小落海。誰會知道。對不對!』
「蒙古走狗!」船兵背地裡所罵之人,自然不是劉過海。而是跟在劉過海身邊的那個阿喇壁人。原來,那個阿喇壁人,名叫蒲日和。蒲日和,年約五十開外,雖是從西洋來的阿喇壁人,然其家族卻已在泉州居住超過百年。所以葡日和,也不是單純的阿喇壁人。而是其父親雖是阿喇壁人,其母親卻是唐人。套個詞說,也就是蒲日和,是擁有一半唐山血統的「半山」。既是「半山」,好歹有個唐人血統。怎的,寶船隊的船兵,卻似甚為痛恨這蒲日和。甚至在背地裡,都叫他「蒙古走狗」。若欲知其前因後果,那恐又得從前朝,也就蒙古人統治中國的元朝,說起。
且說,這蒲日和的祖父,名叫蒲壽庚。蒲壽庚,本為阿喇壁人祖法兒國的貴族。祖法兒國乃是阿喇壁人各國中,海外商業最繁盛的國家。而蒲壽庚家族,亦為富商巨賈,從事海外商務買賣。南宋末年,蒲壽庚與其兄長蒲壽宬,來到中國的泉州刺桐城。兄弟兩人就此落腳泉州,並且成為泉州城中,信仰回教的阿喇壁穆斯林的頭目。南宋末年,天下大亂,漳泉一帶更是海盜猖獗,劫掠貨船,掠奪沿海。蒲壽庚兄弟,因經商累積巨富,又是阿喇壁人的頭目。為保護自己的海船與商貨,蒲家兄弟,即大舉招募船兵及阿喇壁人,建立了自己的武裝商團。並以自己的武裝力量,勦滅為禍沿海的海盜。南宋的朝廷,有感於蒲家兄弟,自組武裝船隊,擊潰海盜,有功於福建。即授予「福建安撫沿海置制使」的官位。有了宋家皇帝的認可,自此蒲家兄弟的勢力,在漳泉沿海更是益加的坐大。
有道是「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大難來時,誰還顧得了人情義理。」蒙古大軍南侵,攻佔南宋皇城臨安後,俘擄了年僅五歲的南宋皇帝恭宗。南宋孤臣文天祥、陸秀夫與張世傑,擁立了年幼的小皇帝,南逃泉州。並欲在泉州建立南宋的朝廷,以繼續與蒙古大軍相抗。然而南宋的大軍,早已潰散。宋家皇室,既逃至泉州,也只有指望當地具有武裝力量的氏族保護。而這蒲氏兄弟,之所以能在泉州坐大,甚至呼風喚雨。主要也是因宋家皇室的庇蔭。既得浩瀚皇恩,理當知恩圖報。尤其面對蒙古大軍南侵,宋家皇室風雨飄搖之際。抗元大將張世傑,來到泉州,即找上了蒲家兄弟。一來,因宋軍已無可用之兵,所以張世傑,希望向蒲家兄弟,借船借兵,以抗蒙古大軍。二來,張世傑更希望蒲家兄弟,能知恩圖報,效忠宋家皇室。迎小皇帝進泉州城,並以泉州城為基地,一力支持宋家皇室抗元。無奈,這蒲家兄弟,本為商賈起家,而且還是阿喇壁人。商人本是善於輜銖計算,「砍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沒人做」。而身為外國人,對於蒙古大軍的入侵中國,蒲家兄弟自也無所謂「漢賊不兩立」的抗戰決心。於是對於張世傑的求助與要求,蒲家兄弟,就虛與委蛇,一下子這個難,一下子那個苦。既不肯借船借兵,出手相助,更不肯讓宋家的小皇帝入泉州城。泉州既無容身之處,逼得孤臣陸秀夫,只能揹著宋家的小皇帝,繼續南逃。
正是世態炎涼,巴結奉迎得勢者,見到失勢者就嘴臉冷淡。而張世傑對於蒲家兄弟的無情無義,既為南宋之官,卻又不肯效忠宋家皇弟,更甚感憤怒。即揚言,面對蒲家兄弟的忘恩負義,有朝一日,必將其抄家。但事實上,早在張世傑找上蒲家兄弟求助之前,蒙古朝廷亦早就派了大臣,潛入泉州找上了蒲家兄弟。且蒙古皇帝更應允了蒲家兄弟,稱蒲家兄弟若是能出手,助元滅宋。待得滅宋之後,大元皇帝必保其一生榮華富貴,更許以「福建行省中書左丞」的高官厚祿。「一方是宋家皇帝,已是逃無可逃,退無可退,有如喪家之犬,隨時都將被滅。一方是大元帝國,國勢正強盛,蒙古大軍的鐵蹄,無人能擋。整個西域已然都被其征服,兵臨阿喇壁人的國度。還揮兵至歐羅巴洲,建立了四大汗國。幾普天之下,皆為大元帝國的領土。南宋被大元所滅,自也是必然。與其支持宋家皇室,跟著宋家皇室被滅。倒不如倒戈大元帝國,以求榮華富貴...」正做此考量。而這蒲家兄弟,既為精明的生意人,豈會不知該靠向那邊。
西瓜偎大邊,利之所驅,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臨安城被蒙古大軍所破後。宋家皇室舉族三千多人,逃往寧波,乘船南逃,欲往泉州投靠。蒲家兄弟,為向大元帝國輸誠,表明效忠大元皇帝。得知宋家皇族,乘船南逃至泉州。蒲家兄弟即派其水師大軍,於海上攔截狙殺。三千多宋家皇族,就這麼被蒲家兄弟的船隊,在海上趕盡殺絕,一個不留。已然護送宋家小皇帝南逃的張世傑,得知蒲壽庚兄弟,居然背信忘義,還心狠手辣,盡殺南宋海外宗室三千多人。怒不可遏之下,張世傑回師泉州,欲找蒲家兄弟討公道。然宋軍已無可用之兵。於是張世傑號召漳泉子弟與鄉勇,挺身抗元。漳泉鄉紳士族與鄉勇,對於蒲壽庚兄弟,為當蒙古走狗,殺害三千宋家宗室,亦感悲憤。上萬武裝鄉勇,響應張世傑的號召,扁擔與鋤頭、竹篙併菜刀,兵圍泉州城。就是要找蒲壽庚兄弟,討回公道。雙方交戰數月。無奈蒙古大軍,已然兵臨泉州城,給予蒲壽庚援助。而這些漳泉鄉勇,縱然在張世傑的領軍之下,奮勇作戰,卻如何抵擋得住蒙古大軍的鐵蹄。終是潰敗而南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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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蒲日和乃是蒲壽庚之孫。而蒲壽庚為當蒙古走狗,殺盡南宋的海外宗室三千多人。由此,無怪寶船隊的船兵,背地裡要叫他「蒙古走狗」且對他恨之入骨。只不過蒲壽庚殺害南宋皇室之事,都已是百年前的事。而這些寶船隊的船兵,也不過都在二三十歲之間,卻怎還會記得百年前的事?原因無他。因為漳泉河洛人,在南宋將滅之際,曾追隨南宋抗元名將張世傑,挺身抗元。還兵圍泉州城,與蒙古大軍及蒲壽庚兄弟周旋。儘管最後潰敗南逃,卻仍在閩南的群山萬壑間,繼續與蒙古大軍周旋。無奈兵敗泉州才隔一年。抗元名將文天祥,即被蒙古大軍所俘。陸秀夫在退無可退之下,揹著年幼的宋帝,在崖山跳海而死。至此宋室已滅。僅剩下張世傑,卻依然率領漳泉河洛鄉勇,繼續孤軍奮戰。戰到陸地上已無一片土地,退到海上,仍與漳泉河洛子弟兵,乘船繼續戰。直至颶風毀船,全軍覆滅。面對幾次的招撫,張世傑也只是說:『我也知道投降蒙古人,可以活命還能榮華富貴。但是為了宋家皇室,就算死我也不可能投降蒙古人!』
張世傑、陸秀夫與文天祥,雖然抗元,功敗垂成。然曾追隨其抗元的漳泉人,卻仍感佩其不屈不撓的精神。所以在漳泉為其建廟立祠,稱為三忠廟(註:台灣新北雙溪也有三忠廟,供奉張世傑、陸秀夫與文天祥)。正因閩南漳泉,皆有三忠廟。所以別說一百年,那怕過了一千年,漳泉河洛人也都還會記得這蒲家人,曾經為當蒙古走狗,做盡人神共憤之事。而且大元帝國,一統江山後,果也許了蒲壽庚「福建行省中書左丞」的高官,更讓其一手掌控泉州刺桐港的海外市舶。終大元一朝,整個海外的貿易,幾都被蒲家人所掌控。光是泉州市舶司上繳的稅收,大概就佔了整個大元帝國稅收的六分之一。由此蒲壽庚兄弟,更受到大元皇帝的青眼有加。再者蒲壽庚兄弟,乃是從西域之西的阿喇壁來的色目人。而大元一朝,將百姓分成四等人,由高而低,即蒙古人,色目人、北人及南人。而這阿喇壁色目人,可是僅次於蒙古人的貴族。反觀抗元抗到一兵一卒的漳泉河洛人,因是南宋遺民,則被列為地位最低賤的南人。即被視為賤民階級。因此縱貫整個前元一朝,身為有如王公貴族,富可敵國的蒲家人,於閩南漳泉,可謂為虎作倀,做威做福。而這自是讓漳泉河洛人,對這蒙古走狗的蒲家人,更是恨到骨子裡。
朱洪武揭竿起義,驅逐了蒙古人,建立了大明國。蒲壽庚與蒲壽宬兄弟,雖早已作古。然蒲氏一族,殺盡南宋宗室,做為蒙古走狗的惡行,卻依然讓朱洪武深惡痛絕。於是就如許多的前元貴族一樣。蒲氏一族除了被抄家外,舉族之人更被流放,男為奴,女為娼。至此漳泉之人,見蒲氏蒙古走狗,被抄家滅族,總算出了口惡氣。更恨不得其一族之人,做為蒙古走狗的報應,就是生生世世皆男為奴、女為娼。怎料,三寶太監鄭和,第五次下西洋,居然起用了蒲日和,將其帶上了寶船隊。而這寶船隊的船兵,本多為漳泉河洛子弟,拜三忠廟者,多有其人。更對蒲氏一族,於前元一朝,當蒙古走狗,作賤漳泉百姓,深惡痛絕。這也難怪有船兵背地裡,罵蒲日和是蒙古走狗外。甚還放狠話,說要將他一棒打死,丟入海中餵鯊魚。至於對蒲日和而言。事實上,自從上了寶船後,他可也是日日戰戰兢兢,且對人卑躬屈膝。
副使王景弘的寶船上。這不。見得蒲日和手拿量測水深的鉛錘與麻繩,亦步亦趨,緊跟在劉過海之後,就像是個跟班的小弟。雖然已是個五十多歲之人。但蒲日和,見人都必叫一聲大哥。雖然劉過海僅三十歲出頭。蒲日和卻是開口閉口,都必口稱劉大哥。包括見到二十來歲的船兵,從身邊走過。而這蒲日和,也都恭恭敬敬彎腰的行禮,必喊聲「大哥好」。甚至吃飯或坐下休息的時候,蒲日和也都必挺直了腰桿,板凳只坐三分之一。若是沒人問他話,則他也都必垂手伺立一旁,不敢多言。看他這樣畏畏縮縮,謹言慎行的模樣。誰又料想得到,在前元之時,他蒲日和當時雖還年輕,卻也可是個在泉州,喊水會結凍的人物。而且十來歲之時,蒲日和就曾上了自家的商船,從泉州刺桐港,遠航至西洋的祖法兒國,回到自己的祖國。
回想當時,十來歲的蒲日和,從泉州刺桐港,遠航至西洋的阿喇壁祖國祖法兒。蒲日和當然記得。當時的蒲氏家族,可是聲勢正如日中天,富可敵國,還一手掌控了大元帝國對外的貿易市舶。甚至幾可說,從泉州刺桐出海的商船,十之八九,都屬於蒲家人所有。而當時的蒲日和,返回祖法兒國之時,幾也就被當成是個國王,或王儲一般的對待。除了祖法兒國的國王,率群臣,親到港口迎接外。國王與蒲日和,更是稱兄道弟。祖法而國,更是舉國張燈結彩,以歡迎蒲日和返回祖國。相較於當時,地位尊榮,一片盛況空前。而今時隔三十餘年,當蒲日和,再次即將返回祖法兒國。但在大明國的寶船隊中,其身份卻有如一個階下囚;還是個被人人痛恨的階下囚。
昔日光榮已不在,近鄉情怯之情,對蒲日和而言,焉又能不噓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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