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刮著冷風的甲板上點燃香菸,雷伊盯著遼闊的大海吸了口菸。
發皺的菸盒內只餘兩根菸,然而煩躁的情緒只會不斷糾纏自己,越纏越多。
……總是依靠那個早已逝去之人的自己,真的很沒用吧。
原以為這趟旅程會是悠哉的末途,然而船上發生的種種事跡又將自己捲入過去的深淵。
只是雷伊沒想到的是,科學院的實驗甚至已經在船上進行。原以為這裡的實驗體都只是由「商人」領頭運送,今天遇到的卻是不同地區的實驗體——還正在進行實驗。
是聯合計畫嗎?前幾個月回科學院時確實是有聽說凡派爾計畫已經與多國的科學院簽訂合作契約,如果繼續研究下去的話,或許離人類進化之日越來越近了吧。
你不回來嗎?現在回來繼續接手的話,你之後就能成為讓人類進步的神了呢。曾有個同事這麼問,但雷伊婉拒了邀約。
雷伊很清楚,那只是自私的人類為了在世上繼續放肆而生的殘忍想法。為了那自私的計畫,流了多少的血、犧牲了多少的人類與凡派爾,而這個計畫仍然繼續進行,甚至擴展到了多個國家,就在這艘滿載期望的船上默默將那些被奪走未來之人獻祭給私慾。
神?是加害者的他、同時也是受害者的他要成為神?身上揹了無數的殘忍與性命的他可揹不起神這個名詞。
如今的他,只是慢慢迎向死亡的「雷伊」,並不是什麼領導人類進步計畫的研究員,就只是頂著兩個字組成的名字苟延殘喘的垃圾罷了。
好想死、想死、真的好想死,但自己的勇氣卻不足以讓他立刻做下決定,雷伊發抖著,盯著那遼闊無邊的大海,又起了衝動。
跟那孩子約定好要好好的活到下船,但隨著思考關於計畫的事情,不停侵襲而來的幻覺好似在叫他趕快結束自己的生命。到底該怎麼辦——
「還在想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二三啊。」一個熟悉的聲音靠近了雷伊,卻是帶點嘲諷的開場。
那稱呼自己的詞語讓雷伊背脊發涼,而呼喊自己的白袍男子用著溫和的笑容向雷伊打聲招呼,「好久不見了,沒想到能再看到你啊。」
冷冽的氣息爬上腦門,雷伊意識到這男人溫和笑容背後的含義,地獄正向自己招了手——
「……我也很意外啊,你竟然親自出馬。」雖然在先前遇到商人以及越來越多的實驗體時,自己便心裡有底,然而這幾乎可說是科學院掌控者的前上司竟然會出現在眼前,還是有些震懾。
「會意外嗎?如果你還繼續負責凡派爾計劃的話,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也絕對不會放棄,沒錯吧?」帶著笑提起了計劃,男人清澈的碧眼此時尖銳的令雷伊感到窒息——
自己的猜測果然並非空想,這艘船確確實實是凡派爾計劃的一環。
「不過商人跟我提起你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啊,還以為你又重出江湖了呢。不過看你現在的狀態應該也是突然的旅行吧?」男人繼續著自己的話題,並走至雷伊的身邊,「借我一點火吧?」
雷伊瞟了一眼男人,嘆了口氣點了根火柴為男人點上了火,「我只是不小心被捉了,意外上了船。」
「我無意插手你們的事情,我只想趕快結束這趟旅行。」注意到男人注視著自己的笑眼,雷伊撇過了頭,盯著汪洋大海冷冷回應。
「你的藥快不夠了吧?」男人瞇著眼問著,彷彿像是看透了雷伊的身體狀態,「以你現在的狀態,可能還撐不到旅行結束吧?」
「你何時這麼關心我了?」雷伊對眼前男人的「關心」感到噁心,如披著羊皮的狼一般,雷伊對於眼前這貌似溫和的男人背後所做的殘忍事蹟再清楚不過。
——這個男人,可是一步步將自己推入地獄的人啊。
「怎麼這麼說?我一直以來都很關心你啊,二三。」面對雷伊帶刺的反問,男人依舊帶著笑回應,那溫和的語氣在雷伊耳裡更像是惡魔一般,伸出魔爪想將自己拖入往昔的深淵。
「這陣子啊,我們研發了新的抑制劑,記得商人給你的東西嗎?那是我們的實驗成果。」男人提起了商人給予自己的物品,才讓雷伊憶起了那鐵盒內的試劑。
「怎麼,到了這裡還想把我當實驗體?就不能好好讓我享受旅行啊?」男人的意圖讓雷伊不寒而慄,只能忍著刺骨的寒意丟了句回應給男人。
「哎呀,畢竟老同事一場,也還是關心一下你過得好不好啊。而且那東西對你這種嚴重的患者很有幫助啊,有興趣的話就用用看吧?」面對雷伊冷冷的反問,男人只是面掛著溫和的微笑回覆著,好似一個和善的紳士。
然而那和藹的笑容只讓雷伊感到更加反胃,這男人帶給自己的複雜情緒爬上心頭,那毫無殺傷力的外貌下所藏的真面目讓雷伊深信這男人必定有甚麼意圖。
「你就直說吧,你想做甚麼?我看膩了你那噁心的笑容了,別再裝了。」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雷伊口中的一字一句重重砸向對方,卻仍然撼動不了男人臉上的笑容。
「我們想請你再次加入計畫,畢竟能夠在這裡遇到你也是緣分,你又是個優秀人才,必定能讓我們的計畫能夠順利進行啊。」帶了笑意開了口,男人對雷伊提起了曾參與的計畫。
「不用擔心你的病情,你的藥我們也會提供。你想要什麼我們也可以答應,只要你回來,從前你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當作沒發生。」男人抽了口菸,以治療與權力作為交換條件邀請雷伊重回計畫。
「我沒興趣。」心中萬千波瀾被男人的一句話掀起,雷伊依舊壓著自己的情緒拒絕男人,並吸了一大口菸,以麻痺自己的思緒。
「就算能保你往後的生活無虞,你也沒有興趣嗎?你明知道只要你的藥用完,你的狀態就會急轉直下。」男人微微瞇起了眼,臉上表情卻也毫無變化,似乎已料到雷伊會拒絕。
「你應該也很清楚,你這趟旅行可沒有回頭的機會了啊。這樣也無所謂?」
「我只想等死,我沒有想要繼續苟活的想法,也沒有想要再回去加入計畫。」雷伊冷笑著回覆男人的問題,「從前的事可以當作沒發生?對我來說,從前的事就是永遠不會醒的惡夢一樣,不分晝夜折磨著我,怎可能像你說的一樣雲淡風輕,可以隨便一筆勾銷?」
記憶將自己撕裂成碎片,然而製造出那些痛苦記憶的始作俑者就站在自己面前,雷伊此時情緒再也無法壓抑,語氣逐漸急促。
「回到那裡對我來說就是凌遲,生不如死的話那我寧願發瘋至死。我已經不想再讓雙手沾染鮮血了,我不想再成為殺人犯了。」已經不願再傷害人,雷伊再也無法承受一個靈魂的重量,向著男人大聲拒絕。
相對雷伊逐漸激動的情緒,男人的臉龐絲毫沒有任何波動,依然只是微笑著開了口:「二三,你的缺點就是擁有情感啊。」
「或許是我不好,讓你擁有了那些不必要的情緒。不然以你的才華一定能成為優秀的研究員,真的很可惜呢。」淡淡的回應雷伊的憤怒,男人卻直直指向了雷伊的情緒,好似藐視著雷伊那份對實驗體死去而痛苦的心情。
「你想死我不會攔你,但請你記著,你是天生的研究員,你是無法逃離我們的。」男人留下了帶有威脅話語便踏著颳起的冷風準備啟程離開甲板,卻突然停了腳步。
「說起來最近這艘船上似乎有點波瀾啊?或許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面也說不定。屆時你再考慮看看我的邀請吧,我可以讓你繼續豢養那個吸血鬼喔。」突然提起了船上所遭遇的異常,男人吐了口菸便離開了甲板,留下了雷伊獨自一人發抖著消化那突然其來的話語。
不能讓那孩子陷入危險,那孩子是無辜的,不可以——雷伊因為恐慌而癱坐在地上,久久無法從畏懼與強烈的頭疼恢復,直到艾利亞斯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並趕到自己身邊。
「雷伊先生還好嗎?!」艾利亞斯將雷伊攙起,讓雷伊能挨著自己慢慢恢復理智。
「小艾……」聲音還帶著顫抖,雷伊輕聲呼喚了艾利亞斯,「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雷伊先生需要什麼嗎?要不要先回房休息?」艾利亞斯非常著急,攙著雷伊行走的速度快了許多。
「如果我在這裡出了什麼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會努力讓你安全下船離開,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努力讓自己穩定下來,然而男人的話似乎更是在暗示自己,如果不遵照其意,就有可能對艾利亞斯出手——他絕不允許這孩子出事。
「雷伊先生怎麼了?!哪邊會不舒服嗎?!不是才答應要平安健康的下船嗎……?」艾利亞斯緊張的情緒表露無遺,慌張地詢問雷伊的狀態。
「你不需要多問,你只要答應我就行了……求求你……」直到進了房門雷伊才猛搖頭,細聲請求著艾利亞斯。
雷伊將自己縮成了一團,靠在艾利亞斯身邊不發一語。艾利亞斯只能替雷伊披上了外套,默默的陪伴著。許久,艾利亞斯才喃喃的開了口:「我也不會讓雷伊先生出事的,我們會安全的下船,一定會的。」
「雷伊先生……請答應我,也要好好保護自己。出了甚麼事我也能幫助雷伊先生,所以雷伊先生有需要請一定要跟我求救……」望著雷伊的側臉,艾利亞斯以堅定口吻開了口請求雷伊,然而雷伊蒼白的臉龐並沒有因此恢復,只是微微的搖頭。
「……這不是你一個人能夠解決的,我會自己想辦法。」雷伊緊閉著眼,不斷思索著男人微笑的臉龐及那一句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彷彿毒蛇一般的過去回憶讓雷伊止不住自己的顫抖,男人最後的話讓雷伊確定自己必定要想辦法迴避男人。
「……抱歉,我想先提早休息,今天就先不吃飯了。」雷伊起了身,並沒有回到床上休息,而是掀起窗簾,從小小窗口向外望著群星點綴的冬夜。
在這沒有其他去路的船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逃,就算極其所能迴避對方,如果對方有意隨時都能找上門,屆時自己只能獨自一人解決一切。這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那孩子拖下水,但憑己一人究竟如何對抗那掌握一切的男人以及背後的科學院?
雷伊無聲地詢問著滿天星辰,然而那求救般的問句最終沉入了墨藍的夜空,沒有答案、沒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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