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中,本該是歡樂的節日從來沒帶給他歡笑。
明明是街上點綴滿滿鮮紅的時節,血紅卻沾滿雪地,好似在嘲諷他的人生。
在那扭曲的幻象後方,他只看見倒在地上的那人逐漸被雪覆蓋。
失去意識前,他好希望這一切也都是幻象。
他好希望,那些殘酷都不存在——
*
再次被惡夢給驚醒,雷伊一睜開眼便被強烈的疼痛感給襲擊。前幾天開始頭痛便越來越嚴重。
艾利亞斯似乎外出了,雷伊撐起身子拿出藥服用,並檢查藥量。
……越來越少了啊。雷伊嘆了口氣將藥放回去,雷伊很清楚自己的病症越來越嚴重,自己盡量不去在意不停細語著的幻聽以及戴著眼鏡也蓋不住的扭曲色塊,然而頭部的疼痛已經到了無法無視的狀態,雷伊只能閉上眼等待著有限的藥效壓住嚴重到令人感到暈眩的疼痛。
還是要起來更衣啊——待藥效發作,雷伊才緩慢地起身換裝。今天就穿之前訂製的連身裙吧?雷伊站在鏡子前梳整自己的長髮,並仔細端倪鏡中的自己。
——雙脣毫無血色,糟透的睡眠品質所造成的黑眼圈也越漸深沉,看上去十分憔悴。
雷伊揉了揉臉頰,在鏡子前強顏歡笑,「沒事,就算生病了你還是很美的,沒事的。」努力說服自己依然美麗,然而雷伊非常清楚,拖著爛皮囊的自己只有醜陋噁心可以形容。
昨天好像因為頭疼便直接休息,沒有將事情紀錄在筆記本上。雷伊拿出自己的筆記坐到書桌前越過不斷攻擊著自己的疼痛,努力回想昨天所發生的事情。
記憶中,在與艾利亞斯在船上散步時,有注意到某些角落都被乘客們裝飾了聖誕飾物,雖然相比以往在城鎮的街上看到的還簡陋,不過能感受到其他乘客的用心。
小艾好像很喜歡聖誕節啊……一邊寫著紀錄,雷伊想起艾利亞斯在回房時興致勃勃的談論過去的聖誕節。那孩子總是能記起遙遠的回憶呢,雷伊從艾利亞斯口中的線索推論出這孩子至少有四十歲,然而記性卻遠比自己好。
不過照那孩子形容的,以往他都是在熱鬧的氣氛下與家人或同事度過,到了這裡冷清許多,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過節,或許那孩子會感到寂寞吧。
雷伊對聖誕節沒什麼印象,這兩年間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更別說在科學院時期,沒放假的他基本上都是加班度過任何一個節日。
還是找他那些同事一起過節?那孩子會很高興吧,畢竟聖誕節該是這麼熱鬧的節日。
「雷伊先生?」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雷伊回過神來才發現艾利亞斯已站在一旁,端著熱騰騰的餐點。
「唔、啊,抱歉。」雷伊將桌上的物品收拾乾淨讓艾利亞斯放置餐盤,「非常抱歉……最近的資源越來越少了,只能做點簡單的料理給雷伊先生吃……」在雷伊身旁坐下,艾利亞斯低著頭道歉。
雖然沒有了工作人員,不過理論上這種長途的大型輪船理應不該有資源不足的問題啊?是有人大量囤積資源?雷伊對這現象感到困惑,不過艾利亞斯單純的腦袋似乎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錯了。
「我無所謂啊。」雷伊靠在艾利亞斯的肩頭上安撫艾利亞斯,「我隨便吃就好,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好。以前也只吃乾糧過活,所以沒問題的。」
艾利亞斯的眉頭依舊沒有舒緩,似乎還擔心著自己的身體狀況,「你啊,別一直皺著眉頭,不好看啊。」
雷伊捏了捏艾利亞斯的臉頰,「而且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料理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大概用了所有的運氣才可以吃到這麼棒的餐點。」不忘讚賞艾利亞斯的廚藝,「大概是是用了所有的運氣遇到你這個善良的小天使。」
艾利亞斯的表情轉變成困惑,許久才開了口詢問:「可是雷伊先生……人類不是都叫我們吸血鬼嗎?明明就是魔鬼,怎麼會跟天使扯上關係呢?」
啊呀……他是「吸血鬼」啊。
那是人類給予艾利亞斯這些異族的稱呼,在科學院裡的研究人員也普遍稱呼凡派爾為吸血鬼。然而雷伊不覺得吸血鬼一詞就代表魔鬼,也不該以宗教角度去禁錮這些與自己不同的族群——然而,科學院就是以進步為名,以處決的心態來處理凡派爾實驗體。
「畢竟天使的形象大多都是善良、正義的,而且你還帶著純真呢。」畢竟對方以宗教的角度來詢問自己,雷伊便以宗教知識來解釋自己的用詞。
「對我來說種族完全不重要,凡派爾中還是有天使般的存在,人類也有惡魔般的存在,不是嗎?」雷伊用笑容來掩過自己內心的波瀾,在他的人生中,總遇到天使般善良的凡派爾,而人類卻如惡魔一般的惡毒,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蓋深沉的殘忍。
「就像我跟你啊。」沒錯,就連自己也是惡魔。再怎麼逃避,過去的所作所為依然透過惡夢來提醒自己的惡質,如果真有天堂與地獄,死後的他必定繼續在地獄受苦吧。
——不過,只要能逃離這個世界,甚麼都好。
然而艾利亞斯卻愣愣地盯著自己發呆,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懂自己的意思呢?雷伊決定放棄解釋開始享用自己的餐點。
「這是小艾自己做的麵包嗎?很鬆軟,非常好吃呢。」咬了口小圓麵包,奶香味在口中擴散,稍微偏甜的口感能想像得出是從嗜甜的艾利亞斯手中製作的麵包。
「是、是的,但剛剛稍微烤過頭了,表面有點焦……」這才回神的艾利亞斯趕緊回應了雷伊,眼神間傳達著自己對麵包的評價期待又擔憂的心情。
「不會啊,我覺得剛剛好呢。」注意到艾利亞斯的言神,雷伊笑著拿麵包沾了些濃湯入口,濃郁的濃湯搭配著奶香味濃厚的麵包特別順口,對雷伊而言就是人間美味。
「濃湯也香醇濃郁,小艾果然對我真……嗚——」話才說到一半,頭部便像是被重擊一般劇痛,雷伊按著太陽穴努力忍受如狂潮般侵襲而來的疼痛,但強烈到幾近昏厥的疼痛讓雷伊只能趴在桌上大口喘氣。
在被強烈的疼痛所支配時,雷伊似乎聽到艾利亞斯呼喚著自己,並強塞藥丸到口中。雷伊將藥丸吞了下去後,便縮在對方的懷中等待藥效發作。
好溫暖——雷伊的頭疼在艾利亞斯的照料中逐漸緩和,「我沒事……」用盡全力擠出話來要艾利亞斯放心,雷伊任由艾利亞斯將自己放在床上休息。
「真是的……身體越來越不中用啦。」閉眼休息了片刻,雷伊躺在床上苦笑著開了口,「小艾我這樣對你來說應該會很困擾吧。」
「雷伊先生的身體最重要,才沒有困不困擾的問題。」眉頭深鎖,艾利亞斯握緊了雷伊的手回應道。
……果然是善良的孩子啊。雷伊微微撇過頭,捨不得看見艾利亞斯的擔憂。
「碰——」突然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艾利亞斯慌張地望著雷伊,雷伊點了點頭,艾利亞斯便對外頭的對象喊了聲後前去開門。
「親你……揪揪她!」門後是一個抱著癱軟的女孩的青年,似乎非常著急。
「快讓她進來!」雷伊大喊著,並撐起身子空出床位讓昏迷的女孩平躺在床上。
女孩雙頰潮紅,體溫非常高。嘴角上留有血跡及不明液體的痕跡,沒有穿好的連衣裙後的肌膚似乎隱約能看見紅腫,身上傳來了淡淡的腥臭味。
從穿著上雷伊認出了女孩的實驗體的身分,但這個狀況是被強暴嗎……雷伊皺起眉頭,轉向青年的方向詢問:「發生什麼事?用你的語言說就好。」
「我、我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她一直發燒,還、有發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請救救她!」似乎被雷伊的眼神嚇到,青年支支吾吾的開了口,用著外語回應道。
……不是「商人」那邊的人嗎?原先注意到青年的口音推論是商人從自己國家帶來的人,但這次是另一個曾經合作過的國家。
「這個狀況持續多久了?這孩子到底發生甚麼事情?我需要你告訴我。」持續追問著青年,雷伊估算這個女孩必定是被這個青年或是甚麼人給強暴,耳邊的細語逐漸提高聲音,讓雷伊的眉頭皺得更緊。
「抱歉……很多事我不能說。」青年面露畏懼的猛搖頭,「她之前就有點病懨懨的,現在已經燒了四天了……今天甚至連叫都叫不醒,不得已才來求救的……我們沒有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拖了這麼久才求助!」忍不住吼了青年,雷伊無法理解這個青年,或是這個青年背後的組織到底對這孩子抱持甚麼態度,非得要人已經瀕死了才想做甚麼補救?
嘆了口氣,雷伊搖了搖頭,再次檢查女孩身上的傷。稍微掀起女孩的裙襬,便能看見紅腫著的性器,身上到處都是針孔,想必已經接受實驗不少次了。
雷伊轉向艾利亞斯詢問:「小艾,之前那男人給的盒子你還留著嗎?」
「還在……請稍等我一下。」艾利亞斯進了一旁的會議室,並拿出了鐵盒遞給雷伊,「沒問題嗎?」
艾利亞斯的眼神中透露著擔憂,「沒事,現在救人要緊。」雷伊一邊回應艾利亞斯的擔憂,一邊從鐵盒中取出針筒,將藥箱內的退燒劑抽取後,扶起女孩的手就施打進去。
接下來是全身性的治療——替女孩揉散藥劑後,雷伊起身至浴室內準備了一盆水,並順手拿了短毛巾面對一旁待命的兩人,「你們兩個出去。」
……雖然自己也是男性,然而在這個房內也只有自己有醫學知識足夠處理病患,將兩人趕出房間後,雷伊便在女孩耳邊輕聲說道:「不好意思,我現在要幫妳擦藥,妳要忍一下喔。」
語畢,雷伊將女孩的連衣裙褪下,果然在胸口的突起、下身以及被衣服遮住的各處找到紅腫。
「……這些賤人。」雷伊壓住自己的憤怒低聲嘀咕,「我先幫妳擦身體喔。」再次向女孩輕聲說道,邊用了浸了溫水的毛巾替女孩擦拭身體。
「嗚……」女孩表情痛苦地呻吟了聲,「沒事、我不會對妳做甚麼的。」安撫著女孩,雷伊從藥箱內取出消炎藥膏。
將被溫水浸濕的手套取下,雷伊換上了藥箱附的膠質手套,沾了藥膏替女孩擦藥。
「對不起了,忍一下喔。」在女孩重點部位搽上藥膏前雷伊再次對著女孩說話,才完成了暫時救治。
似乎是藥效開始發作,在雷伊替女孩穿上連身裙時女孩急促的呼吸開始漸漸和緩,表情也放鬆了不少。
「抱歉啊,妳還這麼小就讓妳經歷這麼多的壞事。」雷伊撫過女孩扎滿針孔的頸部,輕聲對著熟睡著的女孩說道,「但以我的能力沒辦法救妳,只能希望妳能好好的活下去。」
科學院的地下勢力十分龐大,實驗體幾乎無法逃跑,雷伊曾親眼見識那些披上漆黑的人們是如何「處理」嘗試逃跑的實驗體,卻無能為力。
——連他都曾差點被漆黑給吞噬。
「可以進來了。」雷伊提高了聲音呼喚門外的兩個人,才見兩人滿臉慌張地進了房間。
「暫時沒事了。但需要補充營養,也要好好休息。」雷伊特地用本地語言簡單的向兩人說明女孩的情形,再轉向青年換了語言說道:「最好也不要對她做些不符合她年齡的行為。」
青年似乎理解了雷伊的意思,發著抖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的話,我是希望她能繼續待在這裡休養直到她醒來的,我現在無法相信你們能提供她甚麼穩定的休養空間。」
雷伊直盯著青年說著,青年卻慌張地搖了搖頭,「不、不行啊!我一定得帶她回去!不然會……唔……總之我一定得帶她回去!」著急的說著,卻又欲言又止,青年似乎藏了甚麼秘密不希望雷伊知道。
「完全沒有說服力啊,這位先生。我不覺得你們能替她做些什麼,不過我會把她還給你們,畢竟是你們的人。」雷伊冷冷的回應,並推論了這個青年背後真的有些甚麼組織在控制著——或許又是其他國家的科學院研究團隊?
「非常謝謝你……」青年愣愣的點了頭,卻突然想到了甚麼而開了口:「啊,這裡有謝禮,希望你們能收下,之後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們都會在I03待著——那個三號服務中心,那裏還有不少物資能夠分給你們。」
「交給他就行了。」指了指艾利亞斯,雷伊對禮物沒什麼興趣。對他來說,他更急切的想知道這個青年的來歷。
只見青年從隨身袋子裡拿出了砂糖交給艾利亞斯,「接是……些擬……」青年操著不流利的本地語言,卻只見艾利亞斯露出困惑的表情。
「說是給我們的謝禮。」雷伊在一旁替艾利亞斯翻譯,艾利亞斯才接下並說了謝謝。
「好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一個人,還是背後有著甚麼勢力,但那女孩是你們的實驗體吧?你們到底……」待送禮的環節結束,雷伊直接了當的切入重點質問青年,卻被青年著急地打斷:「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跟你講很多,真的非常抱歉……」
真是麻煩的傢伙們。雷伊不悅的起了身走到青年的面前,「不需要你講,我也看得出來你們想打什麼主意。如果再送這個女孩過來這裡,我會叫我家的小夥子把你打得半死,再把你丟回你的據點。」
狠狠的威脅了青年,而青年也只能不斷的道歉,雷伊最後放棄了對峙,「唉,算了。小艾,送他們出去。」艾利亞斯接受到訊息後將女孩抱起送至青年手中,並為青年開門。
「啊……對了,不知道你們會不會需要這個情報,不過可能要注意一點……」小心翼翼地抱著女孩,青年突然對著雷伊說著,「我前些日子有看到有人將另一個人丟下船,好像都穿著紅鞋,那皮鞋在夜空中可閃亮著呢,應該是吸血鬼獵人吧。」
歪了歪頭,青年抱著女孩走出房門,「再次感謝兩位,那我就先走了。」
待青年走遠,艾利亞斯才關上門,走到雷伊身旁坐了下來,「那位先生跟雷伊先生說了什麼?」
「說是有人把其他人從船上丟下去,好像是獵人之間的鬥爭?」雷伊簡短的解釋給艾利亞斯知道,並咕噥了句:「唉……麻煩死了。」
雷伊並無心去關注獵人之間的糾紛,更在乎突然出現的新組織。那些人也在利用這艘船運送實驗體嗎?又或者是實際正在進行的多國聯合的大型計劃?
「怎麼了?」艾利亞斯聽見了雷伊的咂嘴聲困惑的詢問,雷伊也只是雙手抱胸陷入沉思。
「這個船上發生的事或許比我們想像的更糟糕——他們可能不只是在運送實驗體,而是已經在做實驗了。」雷伊皺著眉頭提出論點,「而且可能會是多國聯合的大型實驗。」
「在這船上進行實驗?!」艾利亞斯十分驚訝,「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實驗體嗎……」
「未來可能還會遇到更多吧。」雷伊嘆了口氣,便望向被窗簾給掩蓋的窗。
越來越多的線索及謎題浮上水面,雷伊只希望曾經經歷的噩夢不再重演,能夠平安到達彼岸嗎?
他已經不敢想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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