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倆任由時間流逝，以寂靜撫平情緒。
套著寬大襯衫的雷伊靠著艾利亞斯閉眼休息，早前交易的事情讓雷伊看起來特別蒼白。
「雷伊先生，我煮點熱湯讓你暖身子吧。」艾利亞斯想起身，卻被雷伊一把拉住，「不用了，你待著我就暖了。」
「小艾，抱我。」示意艾利亞斯從後方抱著自己，雷伊細聲要求。
幾乎沒有被人要求擁抱的艾利亞斯愣了一陣子，在雷伊的眼神催促下笨拙的抱著雷伊。
……雷伊先生的體溫一直都很低啊。或許待會再去圖書室研究一下能暖身子的食譜？艾利亞斯收緊了胳膊，想讓躺在自己懷中的雷伊得到更多溫暖。
「小艾，說故事給我聽。」輕蹭艾利亞斯胸膛，雷伊用深藍的眼眸盯著艾利亞斯撒嬌，「我想再聽你的故事。」
從上船之後，艾利亞斯會在吸血前依雷伊的要求說些自己的故事，無論自己說了什麼，雷伊都說很滿意。
……或許其實自己說故事的能力沒這麼糟？
自我安慰的艾利亞斯對著雷伊點點頭，開始回想遙遠的記憶——
＊
——爺爺曾說，他的爸媽是個無可救藥的好人。
在所有人都厭惡著吸血鬼的年代時，那吸血鬼還願意劃開自己，用血拯救曾對自己投擲石頭的爺爺。
『不管是誰，只有有人受了傷，我們都會救他。』深知自己的知識與血可以拯救人，他的爸媽便成為了醫生，拯救了這個城鎮無數的人們，就算人們痛恨他們。
爺爺與他的爸媽成為了交心好友，一同分享人生中的喜悅，直到那天。
故鄉發生了內戰，他的爸爸說。他們想要回去故鄉站在傷者的那方，治療傷者們。
『我們一定會回來的。』他的爸媽將還在襁褓中的他交付給爺爺奶奶，就前往戰地，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真的是無可救藥的好人啊。爺爺望著遠方，抹了下雙眼。
＊
「也難怪你是個濫好人了。」握著艾利亞斯的手，雷伊在艾利亞斯說完關於自己的回憶時馬上做下了評論。
「我不像爸爸媽媽一樣懂醫術，但可以的話也想幫助人……」那時聽了爺爺訴說關於自己父母的事情，艾利亞斯便做了決定。
就算不像自己父母一樣有能力治療別人，也要盡全力將溫暖傳達給需要的人。
「我曾經聽了很多人的故事，有快樂、有悲傷，甚至令人憤怒的故事也不在少數。但你的故事總有一種天真無邪的感覺呢。」雖然看不到雷伊的表情，不過艾利亞斯從雷伊的語氣中聽見了笑意。
「雷伊先生喜歡聽故事嗎？」包括上船的交換條件也是，雷伊要求的總是說故事，讓艾利亞斯十分困惑。
「是啊。我很想知道大家記下的回憶都是怎麼樣的故事，我會寫下來，有空時會翻翻這些故事。」雷伊提起他時常拿出來的筆記本，裡面寫滿了不同領域的筆記，看得艾利亞斯只能敬而遠之。
「那雷伊先生自己有什麼樣的回憶嗎？」除了上週提到關於科學院的過去外，艾利亞斯沒有聽說過雷伊的事情。雷伊這個人的謎團還是太多，他的過去究竟怎麼了？為什麼要做那些研究？
「記不起來呢。我的腦子已經不好使了，對自己的過去已經只剩一些零碎的記憶了。」雷伊低著頭，輕輕的嘆了口氣。
「過去的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大概猜得到，但卻想不起來完整的記憶。或許，過去的我比我所說的還要垃圾？」苦笑了幾聲，雷伊自嘲道，「老了。」
「雷伊先生沒有想過也把還記得的記憶寫下來嗎？」在艾利亞斯的印象中，雷伊過去三週很勤勞的在撰寫筆記，只是聽雷伊這麼說，似乎是沒有將自己的記憶寫下。
「……因為還記得的記憶都是一些糟糕的回憶啊。」聲音漸小，雷伊搖搖頭回道，「而且比起你們的人生，我的人生並沒有甚麼值得寫下來的東西。」
「那如果……我努力讓雷伊先生開心的話，雷伊先生會願意把快樂的回憶寫下來嗎？」艾利亞斯認真的詢問了雷伊，「不想紀錄難過的回憶，就創造一些比較快樂的回憶再寫下來吧。」
這樣的話，雷伊先生就不會再認為自己的人生不值得被記錄了吧？艾利亞斯笨拙的表達出想幫助雷伊開心的想法，只希望對方能答應。
雷伊轉頭望著艾利亞斯，臉上寫滿驚訝，隨即漾起大大笑容，「好，只要你逗我開心，我就把跟小艾你的回憶寫下來。」
「這次我不會騙你，做個約定吧。」雷伊伸出小指，做出了與溫室那兩個孩子一樣的手勢，想與艾利亞斯締結約定。
「好，我會努力的，也請雷伊先生務必寫下來。」也伸出小指勾上雷伊的指頭做下約定，兩人相視而笑。
看來以後要更努力了呢——
＊
入夜後，在雷伊用完餐後，兩人一如往常到了交誼廳走走。雨仍舊下著，讓原本會更熱鬧的晚上冷清不少。「這雨到底要下到何時……」縮著身子討著溫暖，雷伊挨在艾利亞斯身旁嘀咕著，「小艾你真的不會冷？」望著依舊捲起襯衫袖子的艾利亞斯，雷伊完全不敢相信會有人還可以穿著薄上衣在冬天走動。
「涼涼的而已……」對於艾利亞斯來說，冬天的氣溫十分舒服，甚至在帶行李上船時並沒有放入任何的保暖措施。
在交誼廳散步時，兩人突然聽見從遠處傳來的歌聲。輕柔甜美的歌聲伴著木吉他的旋律傳入耳中，艾利亞斯四處張望想找到旋律的源頭，終於在交誼廳旁的小舞台找到聲音的主人。
這裡有著吧台及舞台，有幾個人坐在吧台前觀賞舞台上的表演，穿著禮服的深紅美人唱著優美的旋律，而一旁的演奏者則配合她，輕輕的撥著琴弦。
美人注意到了艾利亞斯並拋了個媚眼，在歌曲結束後走下台向兩人笑了笑：「如何，我唱得怎麼樣？」
「梅爾絲小姐唱得真的很棒……」對剛上船就遇到的美人有印象，艾利亞斯用貧乏的形容詞表達對梅爾絲歌聲的喜歡，逗得梅爾絲呵呵的笑。
「我叫梅爾絲，是個歌手。」梅爾絲對初次見面的雷伊簡單的自我介紹後便將目光放回艾利亞斯身上，「上次沒有問你的名字呢，怎麼稱呼你們？」
艾利亞斯向梅爾絲介紹了自己與身旁的雷伊，梅爾絲便提議至一旁的吧台聊聊天。
「你們兩個是夥伴？」接過艾利亞斯倒的紅酒，梅爾絲啜飲了一口，詢問兩人。
「算是……」替雷伊和梅爾絲的夥伴倒了酒，站在吧台內的艾利亞斯點了點頭。
「你們下船後有什麼打算？」再丟了個問題詢問兩人，梅爾絲牽起自己夥伴的手，「我跟他打算在新世界旅行，去看看他們所謂『新世界』究竟長什麼樣子。」
梅爾絲身旁的演奏者笑了笑，被歲月痕跡爬上的臉龐也藏不住滿溢的靦腆，兩人似乎是羈絆很深的夥伴，舉手投足間都充滿感情。
下船後有什麼打算……？1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QLJEZFUM1
「可能繼續跟著老闆，也可能去看看新世界的景色？我還沒決定好，況且還有雷伊先生……」雖然原本的計畫是以工作為重，但那時遇見梅爾絲時，艾利亞斯對於對方所提到的旅行提起了興趣，也放心不下身體不好的雷伊，讓艾利亞斯難以抉擇。
「你啊，想做什麼就去做，別擔心我。」嘆了口氣，雷伊撐頰盯著艾利亞斯，「我沒什麼想法，頂多到新世界租個房子渡過餘生吧。」
淡淡的將話題帶過，雷伊苦笑著將白酒一飲而盡，「小艾，伏特加。」
「何不跟你的夥伴一起去看世界呢？一起旅行的話可以擁有更多的景色喔。」一旁啜飲紅酒的梅爾絲直視著雷伊說道，「到了新的地方，不去走走總覺得有些可惜呢。」
「身體不好了，這樣會拖累這孩子。」看了下站在吧檯開始練習調酒的艾利亞斯，雷伊喝了口濃烈的伏特加，「況且我習慣了，被關著或許就是我的命運吧。」
被關起來？是在指自己擄人的事情嗎？艾利亞斯並無意限制雷伊的行動，也盡全力讓雷伊能過得更舒適點，但果然還是讓雷伊感到受限制了吧？
「雷伊先生，對你來說，什麼叫自由？」本來想開口道歉，梅爾絲的一句話打斷了艾利亞斯的話語，針對雷伊問著。
雷伊露出驚訝的神情，似乎對梅爾絲的問題感到意外，「……只要能離開地獄，不再被痛苦禁錮，對我來說就是自由。」
雷伊提到地獄和痛苦的字眼，是在談論關於自己過去的事情嗎？艾莉亞斯在與雷伊相處的幾周內逐漸意識到雷伊口中的隱喻代表什麼。艾利亞斯想幫助雷伊不再痛苦，但雷伊總笑笑的帶過話題，連一點機會都不留。
「停下腳步才是真正將自己禁錮在地獄裡喔，雷伊先生。」聽了雷伊的回應，梅爾絲只是眨了眨眼，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只要孤獨一人的話，那些痛苦的回憶就會湧現。』雷伊先生現在是這樣吧？」也將自己的紅酒一飲而盡，梅爾絲詢問道，並示意艾利亞斯替她補充紅酒。
「……是啊。」低著頭，雷伊垂下眼簾默默地喝著酒，承認梅爾絲的話。「或許嘗試著依賴重要的人會有好結果喔，是吧？親愛的。」挽起自己夥伴的手，梅爾絲輕笑道，「對於你自己或是艾利亞斯先生都會比較好受啊。兩人互相扶持，攜手走過每個美景，那便是走出地獄的其中一個方法呢。」
「時間也差不多了呢，我們先回去休息了，也謝謝兩位能陪我們聊天。」梅爾絲起身，向兩人拋了媚眼，「在這漫長的旅途中我們倆才慢慢理解了這些道理，希望能幫上你們的忙，也祝你們往後的人生可以幸福。」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艾利亞斯想起奶奶曾說的話，『當兩人真心相愛時，就算沒有說出來也會感受到彼此互相愛著。』，或許梅爾絲與她的夥伴便是這樣的搭檔吧？兩人之間沒有多餘的言語，卻連不太理解愛情的艾利亞斯也都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羈絆。
那樣的人生或許十分美好吧？
「我們也回去吧。」將剩餘的伏特加一飲而盡，雷伊撐起身子，走至艾利亞斯身旁拉起手靠著。
雷伊先生似乎喝醉了呢……摟住幾乎是貼在自己身上的雷伊，艾利亞斯小心翼翼的走回房間，再替雷伊解開衣物。
「……聽起來很簡單，但實際卻不會是這麼一回事啊。」靠在艾利亞斯身上，雷伊喃喃的說了句話，讓艾利亞斯摸不著頭緒。
「痛苦是不可能消失的，無論如何。」盯著前方看的雙眼失去焦距，雷伊細聲地說著，並收緊了抱著艾利亞斯手臂的手。
「就算不可能消失，也務必請雷伊先生多依賴我，或許能舒緩一點……」如果像梅爾絲所說，只要讓雷伊先生多依賴自己，或許就能有好結果。
然而雷伊只是一直盯著自己瞧，許久都沒有開口。茫然的藍眸似乎想說點什麼，最終卻化為嘆息。
「雷伊先生累了吧？先休息吧。」見雷伊遲遲沒有說話，艾利亞斯暫且放棄了對談，將雷伊抱至床上蓋好棉被。
纖細的手抓住了艾利亞斯的衣角，雷伊迷濛的雙眼盯著艾利亞斯，「對不起，小艾……」沒來由的道了歉，雷伊撇過了頭。
「雷伊先生，睡吧，晚安。」是醉了吧？對雷伊的話完全摸不著頭緒，艾利亞斯只能輕聲哄雷伊入睡，看著雷伊閉上雙眼。
窗戶被大雨不斷的敲打著，填滿了寂靜的空間。希望這場大雨不會吵到雷伊先生……艾利亞斯嘆了口氣，拉上了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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