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到了。
他不能再像個小孩一般依偎在那孩子的胸膛、貪著那孩子的溫柔了。
他不能再逃避一切了。
雷伊關上了房門,確認了艾利亞斯沒有跟出來才離開了客房區域。
——這兩個月來的美好,我會刻在心底,然後帶著最後的美好欣然赴死的。
雷伊將艾利亞斯的臉龐死死的留在記憶中,並走向了中心控制區域。
一路上沒有什麼人,人類或許都下船了吧?剩餘的應該是吸血鬼們與他們的「行李」。雷伊在不需要躲避路人的情況下進入了控制中心內。
然而無論是一樓的服務中心抑或是二樓的船長室,都只有令人感到不安的死寂,雷伊很清楚科學院的人不會這麼早走,此時的氣氛卻異常的寂靜,簡直不像是個有人會在的區域。
又想搞什麼了?雷伊穿過詭異的寂靜,直朝二樓走去。繞著玫瑰藤蔓的二樓船長室大門似乎沒有鎖上,好似是為了他而開啟了鎖,雷伊撥開了纏繞著的藤蔓開啟了門。
迎面而來的並非他有印象的任何一個人,而是濃烈到深感暈眩的血腥味及藥劑味。
從門縫鑽來的微光勉強為雷伊開了視野,隱約可以看見被泡在福馬林中的人體器官、棄置的人體部位以及還未清理乾淨的人體骨架——這裡簡直與實驗室沒有兩樣。
這是刻意展現給我看的嗎?雷伊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真是可笑,為了確認我的能耐特地佈置了舞台嗎?」嗤笑一聲,雷伊越過了堆疊的肉塊、踩過了地上的血灘,來到了船長室內的起居室門前。
敲了敲門確認裡面是否有人,只見門被默默開啟,裡頭便是熟悉到不願再想起的的對象。
「日安,等你很久了喔。」開門的是商人,而打招呼的是那個惡魔。
「一切都還熟悉嗎?為了你我特別把外頭佈置成你離開前待的地方,看來過了兩年你依舊沒變啊。」與雷伊的猜想一致,被自己稱呼為博士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前向雷伊解釋外面的情形,「找個位置坐下吧,你臉色很差呢。」
「不需要這樣我也能上工。你明明就有潔癖,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忍著暈眩,雷伊劈頭就拒絕了男人的「好意」,冷冷地回道。
「嗯?就我計算,你目前的狀況會夾帶嚴重的失憶,但竟然還記得這種小事啊。」男人在剎那間表露出了意外神情,但隨即又變回了那一貫的溫和,「我該感動嗎?就算已經過了兩年,你卻什麼都還記得。」
男人話中所隱藏的刀刃刺向了雷伊,雷伊死死瞪著擁有溫和笑容的男人。那些明明早該逝去的記憶在此時面對著毀滅自己的人面前卻逐漸的浮現,一片片記憶碎片所刻劃的痛苦回憶讓他憶起了許多事,混亂與痛苦佔盡了腦袋,讓雷伊感到窒息。
「你嘴唇發白呢。是病情又發作了呢?還是剛餵你圈養的孩子血呢?」男人饒有興致的提出了猜測,「你還是忍不住又養了一隻吸血鬼啊。」
「……我跟他只是交易對象。我要他的資訊,而他要我的血,就這麼簡單而已。」雷伊瞪著面前的男人,冷冷地回應。
「你當年也是用交易當藉口偷偷把目標養起來了,這我可沒忘記啊。」同樣也以冰冷言語還擊,男人刻意的往雷伊深埋的痛苦記憶踩去,而雷伊只能咬著牙忍受著破碎記憶被翻出來的痛。
「不過,你沒有把那孩子帶過來嗎?蠻可惜的啊,我挺想見見你圈養的孩子的。好像是——海藍寶石嗎?」男人提起了海藍寶石才讓雷伊從記憶的凌遲中回神,雷伊立即拉起了警戒回應:「……你想做什麼?」
「比起我想做什麼,我更好奇的是為什麼。」男人並未回應雷伊的警戒,沒有因為年紀而黯淡的灰綠眼眸此時直盯著雷伊,「沒把他帶來是因為你那多餘的情感使然?或是契約的結束?」
對於雷伊而言,眼前的男人確實從沒有多餘的情感,溫柔得冷酷,冷酷卻溫柔,矛盾的性格絲毫不像是個人類該有的模樣,他卻能表現得如此自然。
「……是契約的結束。」雷伊並不想再被男人牽動情緒,只冷冷的丟了答案回應,「我跟他只到今天為止,在那之後我與他沒關係。」
「『但是做為來這裡的交換,不要動那個孩子。』,你其實想這麼講吧?」男人那刻劃著歲月痕跡的嘴角一直保持在同樣的位置,但所道出的話語卻直直刺向了雷伊的心。
看出了雷伊表情變化的男人瞇起眼笑了笑,點燃了自己的菸,「剛開始還跟我發脾氣,現在就乖乖地過來,怎麼想都是來提出交換條件的,不是嗎?」
「你可是我養出來的,二三。你在想什麼我都很清楚。」
對於博士掌握自己的想法,雷伊完全無法反駁,只能狠狠盯著那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笑著抽了口菸。
「當然,這點小事我能答應你。畢竟我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花時間捕捉沒什麼用處的吸血鬼,有你的加入反而是意外的收穫,我很感謝你。」收回了帶刺的言語,男人直接同意了雷伊未說出口的請求,「放心,我是個對於交換條件說到做到的人,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啊。」
「……我知道。」如今還能活在這裡再次交涉,確實是因為與博士提出一個又一個的交換條件才得以實現。然而背後所承受的代價一直以來都壓得雷伊喘不過氣,在惡魔的溫柔之下,依舊生不如死。
「你還真溺愛他啊,主任。」一旁聽著交談的商人突然插了話進來,「讓你做出這麼多承諾的人可沒這麼多,但你總是給他這麼多好處啊。」
「真是幸福啊,雷伊小妹。」
雷伊聽得出商人背後的意思,也很清楚對於處事果斷的博士來說,對自己的態度確實很寬容。
——否則的話,他早就在那時候被殺了。
「我倒覺得還好。他可是我從小養出來的愛徒,給他多一點好處合情合理吧?」在商人的調侃下仍舊保持和藹笑容的男人看了看雷伊,「你瞧,這樣不就乖乖地自己過來了嗎?省得我還要再次出動。」
「啊啊,真是隨性。」商人不屑的笑了聲,突然就轉向雷伊看著,「不過寬容也是有限度的,不是嗎?雷伊小妹,你應該也很清楚。」
——只要回到他們那邊,自己就不會再有退路了。雷伊十分清楚,也很清楚做好抉擇的自己在最後有什麼下場。
「你就喜歡恐嚇人,商人。」
男人對商人的發言只是以微笑帶過,看著雷伊用溫和的口吻說道:「我可是相信我可愛的二三不會再任性的喔。」
那抹微笑寒得刺骨,雷伊感到自己背脊發涼,只得以點頭回應了滿臉笑容的惡魔。
「真乖,不愧是我的愛徒。」男人滿意的瞇眼笑著,「那麼就來談正事吧。」
「商人應該有告訴你了,我們的切割程序還沒有結束,關於實驗的執行也還在進行中。」男人收起一直以來的笑容,開始說明起雷伊在前幾天得知的事。
「因為這幾天又補充了不少兔子的關係,待切割的物件也變得許多,雖然正在趕製,不過距離午夜的交易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需要加快腳步。」商人在男人話音落下之際便接著講解,「目前切割進度已完成了86%,預計晚上八點左右可以進行最後的分裝處理。」
「補充……?」雷伊忍不住開口詢問,他知道「兔子」這詞背後的意思,博士總這麼稱呼實驗體們。但在前幾天補充了兔子存量,果然是抓了船上的乘客了嗎……?
「嗯?我以為你會注意到。你明明是個敏銳的孩子啊?」男人所提出的反問似乎直接印證了雷伊內心的猜想,而自己在這幾天確實沒有注意到船上的乘客是否變少,現在才意識到早已慢了一步。
「啊,這也沒辦法,你的病情加重了嘛。」語氣像是在擔心自己般,但男人沒有變過的表情則說明了男人對自己的狀態實際上不太在乎。
「怎麼還沒用藥啊?我前幾天不是有再勸你用了嗎?是弄丟了嗎?」商人困惑地質問了雷伊,在沒有得到雷伊回應之後便無奈的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那東西還有,我待會拿給你。」
商人擺了擺手,繼續著他的工作報告:「預計還會在這裡多留五天左右補充各項存貨,影的部分也準備好在這段期間多抓點當地的兔子了。研究人員也會在這段期間繼續著手第二階段的研究,力爭在回國前將第二階段的研究完成。」
「謝謝你,商人。」男人點了點頭便起了身,「我想你也知道目前我們工作緊迫性了吧?午夜前需要將切割項目結束,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商人,通知一下影,我們要拿剩餘的切割用兔。」男人吩咐了商人後便徑直的走出起居室,「跟著我來吧,二三。」
……回到那個痛苦的日子的時候到了啊。
雷伊回以男人一聲狀聲詞,便往走向深淵的路踏出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