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爬上皺紋的臉龐近在咫尺,
屬於對方的東西在自己的體內突進。
無心於情慾上的他,只有眼神與二十年前相同——
那溫柔卻帶有威脅性的眼眸彷彿說著:
「你永遠逃不了我的掌控的。」
永遠無法。
*
從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夢甦醒,被窗簾遮著的窗戶透進了屬於白天的微光,雷伊搖了搖頭想忘記夢的內容,那男人的臉卻怎麼忘也忘不了。
二十年前,那男人對他來說簡直是漆黑中的一盞光。他知道一切的源頭都始於他,然而那溫柔眼神與大手,就算是現在破碎不已的自己也未曾忘懷。
那可是地獄啊——包著以溫柔為名的蜜糖,雷伊很清楚那從未卸下的笑容底下究竟藏著甚麼。
浴室中僅剩的一面鏡子映著自己蒼白的面貌以及千瘡百孔的身體,刻劃著二十年來自己在科學院的種種。自己的未來始於那男人,也葬於那男人,穿上的這襲華服最初也是為了對方,如今卻只剩遮掩自己滿是瘡痍的身體。
將自己打理好,雷伊在不打擾依舊在夢中的艾利亞斯,悄悄離開了房間。
越過了空無一人的交誼廳,雷伊靠近了中心控制區域。
服務中心占了大部分的位置,在服務中心的上層則是爬滿薔薇的船長室。
科學院的人應該就是占據了這裡吧?雷伊放輕了腳步聲在區域內晃了晃,卻感覺到盯著自己瞧的視線。
躲藏在暗處的影正在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吧?雷伊在散步的途中確認了那些黑影暫時不會出手後便繼續著自己的觀察。
這個區域表面上是開放性的,然而被影嚴嚴實實的「保護」著,估計自己過來的訊息很快就會傳入他們的耳中了吧?
下次來的話,就是做出抉擇的時候了吧。
雷伊並沒有走向位於二層的船長室,而是直接離開了中心控制區域,前往甲板區域。
作為探勘,這樣就足夠了吧?雷伊並不想現在就與任何人做接觸,便放棄了往上確認的打算。
今天的天氣十分晴朗,雖然溫度依舊冷冽,不過冬季的太陽多少讓身體暖了一點,雷伊便站在船頭看著平靜的大海,補充一點難得的陽光。
——有多久沒有完全放空觀賞風景了呢?無論是還在鎮上的自己抑或來到這艘船上的自己,似乎都未曾像現在毫無想法的放任自己沉浸在景色之中。溫煦的太陽、被海平線切半的湛藍、海水拍打船體的聲音,似乎只有在完全放棄了掙扎之後才意識到此時的安寧多麼美好。
以後再也沒辦法感受到這麼平靜的時刻了吧。雷伊趴在欄杆上,享受著微風掠過自己的臉頰。
腳步聲將昏昏欲睡的雷伊從半夢半醒之際喚回,不陌生的面孔朝著自己打招呼,對方的笑顏彷彿訴說著自己的美好到此結束。
「早安啊雷伊小妹。今天有睡飽嗎?」「商人」用著愉悅的聲音向自己打招呼,接著自顧自的湊到了一旁,「跟上次比起來今天天氣真的很棒呢,對吧?」
商人從口袋的菸盒抽了兩根菸並將另一根交給雷伊:「抽一根吧?」
雷伊沒有回應,只是接過了商人為自己點著的菸。自己非常清楚商人此時遞來的菸是什麼用意,自己確實也想聽聽商人這次又想帶來什麼交涉條件,決定默默地抽起菸等待商人開啟話題。
「真是的,果然還是我自己的菸草好。」一旁的商人抽了口菸咕噥了句,便轉向雷伊開了口問道:「怎麼,今天沒進來跟我們打聲招呼啊?」
……消息傳真快啊。雷伊瞥了眼身旁上了年紀的男人,「散步一下而已,應該沒必要告知吧?」
「還以為已經要先過來了呢,原來只是來探勘的啊。」商人輕哼了聲,「主任可期待你回來呢?」
「他這麼急?」聽到關鍵字,雷伊的眼皮跳動了一下,只能吐了口菸馬上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問著。
「人才越快回歸越好。而且這時間也已經在進行最後階段了,能多點人手倒也不錯吧?」商人從大衣口袋中取出了精緻的垂飾,用碎鑽點綴著的「寶石」正鑲嵌在中央。
雕磨完成的青綠柱石死盯著自己瞧,彷彿還充滿冤屈的埋怨自己似的。或許是哪個倒楣的乘客吧?雷伊這才意識到了最近的冷清並不是偶然。
「都已經在分裝階段了還急著叫我回去?」或許是早已放棄了,看著對方手中的生命殘骸也失去了興趣,雷伊只是丟了問句給商人。
「還有材料還沒切割啊。」商人將垂飾收回口袋中,「關於實驗結果的確認及整理也還在進行中,不都是你的強項?」
雷伊並沒有馬上回應商人,只是深深的吐了口煙,許久才在煙霧中吐了句話:「……兩年過去了。」
離開科學院已經兩年,這兩年間雷伊幾盡所能的想拋去關於自己罪惡的過往,如今自己除了苟活,或許什麼也不剩。
現在的自己還能拿起手術刀嗎?雷伊不曉得,也不願去思考。
「這工作可沒辦法說忘就忘的啊,雷伊小妹。」商人卻只是回以輕笑,「你並沒有忘記作為研究者的你,不是嗎?」
「作為主任的愛徒他會協助你回歸正規的,別擔心這麼多。」商人一臉輕鬆的拍了拍雷伊的肩膀。
「那傢伙可不喜歡自己的東西出去太久啊。」
冷冽刺骨的話語瞬間爬上心頭,雷伊不自覺的打了冷顫,早晨的惡夢再次浮現在腦海中。
果然只是想再次控制我所以才急著把我抓回去嗎?雷伊這才理解了急著找自己回去的真正意圖——如同夢裡的那對眼神,博士不需要自己,只不過是需要他的「東西」回到他身邊罷了。
「怎麼樣?有要現在走嗎?」一回神,雷伊才發現商人早已捻熄了菸,站在自己身後。
雷伊很清楚這已是最後一次的邀約,若是不給一個令他們滿意的回應,接著便會是直接動手。然而心底仍舊想再賴在那孩子身邊一會、想被那孩子的笑容治癒、想被多擁抱一些——
「我會過去,但不是現在。」回應了商人的邀約,雷伊吸了口菸,「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在抵達的那天找你們。」
吵雜的細語聲及嗡嗡聲逐漸佔據了感官,雷伊已經聽不見商人回應了甚麼,只能從對方的嘴型判斷對方接受了自己的要求。自己已經無法再正常回復些甚麼,原本就已經難以支撐的身體又被強烈的頭疼襲來,只能轉過身結束談話。
逐漸扭曲混亂的世界裏,雷伊隱約聽見了腳步聲,或許是商人識相的準備離開了吧?卻聽見商人留下了模糊的語句:「雷▆▆▆不▆硬▆了,▆▆這樣▆▆▆會▆瘋▆啊,記▆用我▆▆▆藥啊。」
等待腳步聲逐漸遠去之後,雷伊才讓自己大口喘氣,強烈的暈眩感及吵雜聲已經讓自己無法再維持表象的正常,必須抓著欄杆才能撐著逐漸毀壞的身體。若此時放開雙手就能死去了吧?雷伊依在欄杆上努力撐著自己,為了讓溫暖自己的那孩子安全離開,不能就這麼放手——
待自己回過神來,周遭早已恢復寂靜許久,雷伊撐著身子準備回到房間,卻隱約看見位於遠處,被薔薇爬滿的高台有個身影。
扭曲的幻覺稍退,視線依舊模糊,雷伊無法看清對方的模樣,但飄動的長圍巾讓雷伊確認了對方的身份。站在那裡多久了呢?是用討人厭的笑容看著我痛苦不堪的模樣嗎?雷伊用盡力氣瞪了對方一眼,才拖著身子離開甲板。
不知自己最後如何安全回到房間的,雷伊拖著身子坐到書桌前,吃下自己那所剩無幾的藥,讓自己混亂的身體狀態舒緩些。
「雷伊先生早上去散步嗎?」從浴室走出來的艾利亞斯一見雷伊便湊了上去,「今天好像出太陽了,感覺很適合雷伊先生出去散散步呢。」
雷伊看出了艾利亞斯對於出太陽了的無奈,將艾利亞斯拉到身旁問道:「也想出去晃晃嗎?」
「已經在室內待很久了……想活動一下。」
艾利亞斯有些消沉的說道,喪氣的連眼尾都掛上愁態似的。或許是因為他這個年紀該是活力最旺盛的時候吧?雷伊突然燃起了捉弄這小子的想法,便起身環抱艾利亞斯的腰:「還是你想跟哥哥我做點『運動』?」
如自己所料,艾利亞斯那白皙的肌膚馬上變樣起了紅潤,急匆匆的搖頭道:「雷、雷伊先生,請不要這樣……雷伊先生的身體現在不適合……」
與自己相處的兩個月之間,艾利亞斯也逐漸聽懂自己的暗示,果然這個孩子似乎也被自己教壞了啊?雷伊滿意的勾起微笑。
「但你的身體會讓我舒服啊,這不是正好嗎?」緊貼在艾利亞斯,雷伊暗自觀察著艾利亞斯的體溫變化,與他那瞬間刷紅的臉頰相同,體溫也是在剎那之間升高了不少。
「真、真的不可以……雷伊先生……太、太激烈了!」壓著些許顫抖的聲音拒絕了雷伊,艾利亞斯似乎想掩飾自己的害羞而撇開了頭。
……這孩子也太容易擔心了吧。雷伊對艾利亞斯的拒絕原因有些無奈,不過從頭部隱約傳來的陣痛確實讓他沒有甚麼性慾,純粹只是想捉弄自己的船伴來取樂。
「好、好,不做就是了。但小艾,今天你也吸點血吧?」雷伊歪頭看向高自己一個頭的艾利亞斯,主動提起了讓自己的吸血鬼船伴進食的提議。
「可是前兩天才吸過……」艾利亞斯湛藍的雙眸依舊表達著擔憂,仍然被雷伊推著到了床鋪旁。
「親愛的,這次我可沒有詢問你的意見。」要求艾利亞斯回到床上,自己則攀上了艾利亞斯,「或許讓我放點血我會比較舒服點吧?」
——就只是想再多依偎在他的懷裡一下子罷了。雷伊主動解開襯衫的扣子,方便艾利亞斯吸食,尖銳的獠牙刺入了頸部,對方的動作總是小心翼翼,卻不知自己懷中的供血者十分享受那瞬間的刺痛。
曾幾何時,自己習慣了被吸血鬼吸血呢?流失的血液似乎也逐漸的帶走了意識,然而對方的懷抱讓雷伊想起了早晨和煦的陽光,溫暖的令人陶醉。
眼前的世界一點一滴消逝,一切似乎只餘下身下那人的體溫及淡淡的蜂蜜甜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吧?雷伊努力的將這份溫暖牢牢印在記憶中,想用餘下的生命反覆品嚐。
片刻,雷伊感受到身體被挪動,從經過的時間稍微估算,艾利亞斯控制了自己食量,似乎仍然在擔心自己身體狀態。在抱著自己的手離開前,雷伊伸出有氣無力的手拉住了艾利亞斯,「……抱著我,說點故事給我聽好不好?」
——已經聽不清對方的回答,就只是想再貪些溫柔而已。雷伊開口細聲補充道:「什麼故事都可以……拜託你了。」
一如往常,那一直都乖乖聽話的吸血鬼仍然摟住了雷伊,支支吾吾對自己說了些話。
他的床邊故事一定是個快樂善良的故事吧?只要待在他的身邊,就能在夢裡遇見那孩子所描述的美麗世界了吧?
早已沒有力氣的雷伊依著艾利亞斯的胸膛,聽著離自己似乎漸行漸遠的故事,安心的閉上了眼。
——有他在,應該能在最後擁有個美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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