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時,鎮上一片漆黑。
醫院、工廠、戰爭勝利廣場、岸邊基地和鎮長宅邸是少數帝都願意耗費人力物力打造的新興建築。鎮上的醫生不多,除了提姆外,就只有八名醫生和十名護士負責全鎮的健康。鎮上的醫療設備及醫療藥物也不充裕,簡單的疾病或傷口醫生們還可以應付,要是情況嚴重的話,醫生們只能幫助病患轉介到帝都的大型醫院。可是這十年來能成功轉介的個案只有一宗,其餘病患都在等候轉介期間病逝,因此鎮上每個人都知道,要是醫生跟你說會安排轉介你到帝都的大型醫院,幾乎就等於間接宣判了你的死刑。
除了年紀輕輕,總是戴著眼鏡和束起馬尾辮子的蓮達醫生與及戰後第一批來到鎮上,有份協助興建此醫院的費洛院長是來自帝都外,其餘醫護人員都是當地人,但是偏偏只有蓮達醫生最為積極解決當地病患所面對的困境,她曾多次去信中央醫療署尋求協助,又利用假期往返帝都的大型醫院與其他院長磋商,可惜都一無所獲,因為難聽點講,幫助蓮達醫生或鎮上的病患對帝都的醫院來說根本無利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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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在設有數張單人床、一張小餐桌和兩張工作枱的員工休息室中,蓮達醫生再一次收到中央醫療署的官腔式回信,信上表達署方理解鎮上居民所面對的醫療問題,並會奉偉大的元首之名盡力解決,但是也希望蓮達醫生明瞭署方的難處等等諸如此類的廢話,蓮達醫生把信看到一半便直接揉成一團再丟進廢紙收集箱。
「早說了,你只是在白費氣力。」提姆醫生邊享用他的午餐—麵包與韮黃清湯—邊說。
「我們乾脆將那些嚴重病患放到箱子裡再偷運到往帝都的船上吧,只要病人上了岸,他們就沒藉口不管了。」蓮達醫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要是病患在航程途中被發現了,難保他們不會被人扔下海呢。」
「什麼?」蓮達醫生瞪大雙眼看向提姆,調侃他說:「你的內心果然是一片黑暗,每次都能夠黑出新高度。」
「黑出新高度?是什麼意思?」提姆還未能習慣蓮達醫生偶然會說出口的帝都方言。
「總之就是黑暗得永無止境,每次都黑暗得令人眼界大開的意思。」
提姆還是對蓮達的解釋感到一頭霧水,不過他決定放棄理解了,繼續說:「我有說錯嗎,他們這種處理手法跟推病患進大海有什麼分別?」
「唉,這可不是我當初選擇學醫的理由啊。」蓮達醫生嘆了口氣,開始回憶舊事,「我本來是唸武器設計的,可是在戰爭時看到很多人因為我們設計的武器受傷,但是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苦,所以在戰後我才會轉去學醫的。畢業後我自薦來到這家醫院,沒想到來到這裡後人卻救不了幾個,死亡證明倒是發了不少。唉,誰會為了這個當醫生啊?」
提姆沒有回應,在氣氛陷入令人尷尬的靜默前,蓮達醫生追問:「那你呢?你當初是為了什麼當醫生?」
「我?」提姆拿著麵包的手停在半空,像是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般認真地思考,他認真的表情令蓮達不禁期待起來。「我不知道呢。」提姆良久後才說。
「吓?」蓮達醫生一臉失望。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你不調回帝都的醫院?靠近權力核心工作,那樣對你的前途應該會比較好吧。」
「有時候靠近權力核心的壞處比好處多,難道你沒有聽過『伴君如伴虎』嗎?而我們偉大的元首更不是一隻普通的老虎,人家說虎毒不吃兒,但是他卻最喜歡將家人當成前菜與甜點,哈哈哈。」蓮達被自己的話逗得大笑起來。提姆卻沒有笑,不是因為不好笑,而是因為不敢笑。有些玩笑話由帝都人口中說出來可能無傷大雅,但是非帝都人即使只是禮貌陪笑,卻仍然有機會惹禍上身。這條隱形的界線是帝都人永遠沒法明白,卻是非帝都人的保命符。
蓮達醫生見提姆再一次沒有回應,於是她再一次延續話題:「不過要出人頭地也不一定要回帝都,費洛院長有問過我要不要調去地牢參與研究工作,聽說所有研究人員都是直接向中央上報的,算是離權力核心既遠且近的部門,不過我還在考慮中啦。」
提姆不動聲色地分析這個新資訊能為他的任務帶來甚麼幫助,然後他以輕鬆的語氣問:「地牢在進行的到底是什麼研究啊?」
「不知道,不過根據他們從帝都運送過來的物資,應該是藥物研發之類的吧。」
提姆很想再追問關於地牢的種種,但是他又不敢表現得太急進而令人起疑,只好輕描淡寫地說:「要是能研發一些能一顆就治療不同疾病的藥物的話,那可是幫了鎮民一個大忙啊。」
「你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吧,畢竟帝都幾乎把所有資源都投放到武器開發上面,這個鎮上所有人都是有一餐沒一餐的,要不是元首夫人也是一名醫生而且有一定的話語權,我看帝都會連剩下不多的醫療資源都拿去研發武器。」
「那也沒辦法啊,能讓這國家打贏這麼多仗,拿下那麼多土地不就是新型武器的功勞嗎?」
「光有土地又有什麼用?連陽光都不給看,植物農作物都長不出來,除了那些領導,每個人都吃不飽又缺乏陽光照射而弄得病懨懨的,再這樣下去在敵人攻過來前我們不是餓死就是病死了!」蓮達醫生越說越激動,話速又快又急,這些話似乎已在她心裡積了很多年,她想一吐為快的欲望太強烈,以致她連不該說的話也說出來了。
這回輪到蓮達醫生陷入不安的沉默。
「遠離權力核心最大的好處,就是很多人都聽不懂你的帝都方言。你剛才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所以我會當作沒聽過。」聽到提姆醫生的保證後,蓮達醫生既吁了一口氣,同時也感到既羞且愧地抿抿唇。
「地牢的研究工作你就接下來吧,難得費洛院長看重你。」提姆語重心長地說,其實他只是想將話題帶回去他最在意的地牢。
「你也想到地牢工作嗎?要不要我向費洛院長推薦你?」蓮達醫生忽發其想地問,她沒想過她這簡單的一句話,將會對提姆的人生作出何種巨變。
提姆腦中馬上湧出成千上百個念頭,要是他說『想』會導致哪些可能的結果?要是他說『不想』又會怎樣?他該如何利用這個機會去完成任務?
蓮達醫生雖然與他的關係尚算友好,可是她始終是個帝都人,這看似不經意的提議會否只是在試探他,試探他到底對帝都的秘密好不好奇?要是他表現得太進取的話會不會令人起疑心?要是他為了安全而拒絕的話,又會不會讓此大好機會白白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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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過一輪思考與分析後,提姆決定靠他對蓮達醫生的認識去賭一把。
提姆口是心非地說:「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醫院的工作已經夠我忙了。再說地牢的守衛森嚴,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們這些非帝都人能夠進入的地方。我吃完了,先回去當值了。」
提姆說完便離開休息室,暗自希望他這個以退為進的策略能奏效,其他的就只能見步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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