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樂四年(西元1406年),鎮東洋,舊港國(今之印尼蘇門達臘巨港)。舊港位於蘇門達喇島的東北岸,南臨大山,北臨大海。古稱三佛齊國。三佛齊國已被爪哇島的滿者伯夷國所滅後,今之舊港則屬滿者伯夷國所管轄。因位於蘇門達喇島東北岸的舊港國,東接爪哇島,西臨滿喇加國。而蘇門達喇島與滿喇加國(今之馬來西亞麻六甲)之間,則有一海峽,稱之為滿喇加海峽(麻六甲海峽)。因這滿喇加海峽,乃是東洋進入西洋,唯一的海路通路。因此扼守滿喇加海峽南方入口的舊港口,自古即為東西洋的海路交通要衝,其重要性不言可喻。而東西洋商賈會集,更使得舊港國,百姓甚為富裕。然也正因其國富裕,處處有油水可撈,卻反招致災禍。爪哇島強大的滿者伯夷國,出兵征伐舊港國,主要即是覬覦其富裕。但除了滿者伯夷國外,舊港國的富裕與財貨,所招致來的,還有更可怕的牛鬼蛇神。即是慣於燒殺擄掠,強取豪奪的海盜。
臨著滿喇加海峽的舊港,沿海多沼澤,水多地少,島嶼眾多。沿海島嶼既多,難免藏污納垢,蛇鼠蟻群聚集。就說舊港國之西,有一島嶼,因島上產有一種另人畏懼的猛禽,當地人稱之為火雞。因此暫就稱其為「火雞島」。這舊港國人所稱的火雞,其大如仙鶴,圓身簇頸,比鶴頸更長。火雞的頭上,有一柔軟紅冠,似紅帽之狀。又有二片紅冠如贅肉生於頸中。另人恐懼的是,這火雞,其嘴甚尖,且甚為凶猛。其渾身毛如羊毛稀長,多青黑色。而其腳長鐵黑,一雙爪子更是銳利,往往能抓破人的肚腹。一旦被火雞抓破肚腹,人就會腸子流出而死。因其喜好吃炭,所以火雞。而且這凶猛的火雞,就算用棍將它的骨頭都打碎,也無法讓它死。因此舊港百姓,對這火雞恐懼甚深,避之唯恐不及。火雞島既有猛禽火雞盤據,一般舊港百姓自是恐懼甚深,是其為死亡禁地,不敢前來。既然火雞島,是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地。照理說此島,當是一片荒蕪才是。然而事實,卻非如此。
火雞島有一條大河淡水出海口。沿河口而入,到一港灣處,但見港灣泊有大小海船,少說有百艘上下。再以杉板小船溯河而上,竟見這火雞島的河岸邊,茅草屋錯落,怕不止上百戶。但更多的人,卻是居住在河面。皆是在木筏上造屋,再以繩索綁在岸上。漲潮時,船屋即跟隨潮水飄起,所以水面的茅屋不會淹沒。若要遷徙,則把綁在岸上的繩索解開,則船屋就可當船划離。倘將岸上的錯落茅屋,加上河面的船屋,加總起來。則住居在這火雞島上的人,怕沒有數千之眾。數千之眾居於荒島上,究竟以何為生?且見居屋船屋上的人,有人以魚網網魚,有人裸身縱入水中捕魚。人人不但身手矯建,熟悉水性,身上還帶刀帶槍。且少見老人婦孺,幾皆為精壯的男丁。忽見岸上一人,手執大旗揮舞,發出號令。則見居於船屋的上千精壯男丁,無不立時奔出船屋,並隨其號令。解索船屋,駕乘船屋當戰船,彼此刀劍交戰。幾千人刀光劍影吆喝,煞有如訓練精良的水師軍,操習水戰。
『幹恁娘咧。老五。你帶的人是沒吃飽,是不是?船划得那麼慢,趕不上別人?幹恁娘咧。沒卵葩是否!』見操習水戰稍有不如意,岸上揮舞大旗之人,即出言厲聲斥罵。怪哉,在舊港國的火雞島,距大明國不知幾萬里海路。可那岸上,指揮操練水戰之人,口出之惡言,居然聽來,甚為耳熟。豈不是中國閩南漳泉之人,慣常用來罵人的河洛話。仔細瞧,那岸上揮舞大旗之人,手中擎的大旗,中間還以漢字,大大的寫著一個「義」字。原來,這住居在舊港國火雞島的數千之眾,並非是一般舊國的百姓;而是一群海盜。且是來自中國的海盜,要不來自閩南漳州泉州的羅漢腳,再不就是來自廣東沿海的流民。而這數千海盜的首領,可是個名聞遐邇的人物,光是其項上人頭,就被大明國的開國皇帝朱洪武,懸賞五十萬兩黃金。其名就叫陳祖義。
陳祖義,廣東潮州客家人,今已六十開外。唐朝垂拱年間,閩南百越蠻獠作亂,侵擾潮州泉州。陳政陳元光父子,受命征伐閩南百越。爾後從潮州與泉州,各劃出一塊地出來,才有了漳州。因漳州乃從潮州劃地出來,所以自古以來百姓相通,「地無分漳潮」。宋朝閩南漳泉,海事大興後。潮州客家人,往往便與閩南河洛人一起出海謀生,在同一條船上,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宛如手足弟兄。而生於元末的陳祖義,因潮州山多田少,謀生不易。因此自年輕,亦與許多潮州人一樣,即到天下第一港的泉州謀生。海外十州番國,商賈聚集的泉州,遍港盡是高檣大舶的海船,本是海外貿易興盛。而年輕的陳祖義,來到泉州以後,即與許多閩南河洛人一樣,為了謀生,充作船工,登船出海。自此隨著商船,遍遊海外諸番國。舉凡占城國、呂宋國、婆羅國、爪哇國、三佛齊國、暹邏國、蘇門達喇國,無所不到。
明洪武七年。這年,可說是陳祖義由一個無名小卒,逐漸步向稱雄海上,一個重大的轉折點。而這還是都拜大明皇帝,朱洪武之賜。正因元末以來,陷於戰亂的日本國,其失去雇主的浪人,為謀生計,本就往往糾集出海掠奪,形成倭寇侵擾中國沿海。大明開國以後,又有日本各諸侯國,競相以日本幕府之名,向大明皇帝朝貢,欲獲賞賜與詔封。朱洪武不堪其擾,先是斷絕日本諸侯國的競相朝貢。然這些無法無法朝貢的日本諸侯國,不甘無法獲利,索性任其船隊掠奪中國東南沿海。使得倭寇之患又更形嚴重。為斷絕倭寇侵擾沿海。洪武七年,朱洪武斷然撤除掉浙江寧波、福建泉州與廣東廣州。這三個中國對外通商的市舶司。進而朱洪武,更頒佈「海禁政策」,昭告百姓,片筏不準出海。甚而明令─「一人出海,杖責一百。二人出海,罪當伏誅。三人以上出海者,誅連三族。」
「禁海政策」之下,原本中外商賈絡繹,天下第一港的泉州港,頓是哀鴻遍野。幾百艘海船,都只能泊在港口腐朽,再不能出海。海商囤貨,貨不能出,一一破產。而靠海外通商,登船謀生的船工水手,更不知幾十萬百姓,亦頓失衣食,無法養家活口。只是禁海政策之下,罪責甚重。一旦被捕,甚至會誅連三族。因此就算海商破產的破產,船工挨餓的挨餓,卻鮮少有人,膽敢違抗朝廷的海禁。當此泉州港,百姓怨聲載道,人人唉聲嘆氣,卻又坐困愁城,一籌莫展之際。但就在此遍港困頓的時局中。當時年方三十的陳祖義,卻從這惡劣中禁海政策中,看見了自己的大好機會。
亂世出梟雄也好,時勢造英雄也罷。身為潮州客家人的陳祖義,從小原本就崇尚客家的硬頸精神。即是膽子大,敢衝撞,下手狠,講義氣。簡單的說,這客家的硬頸之意,約就是─脖子很硬,不怕被砍頭。兼之陳祖義從小又唸過點書,既識字,為人機伶有頭腦,又喜歡交朋友。因此頗得眾望。隨商船出海經商,數年之間。頗具野心的陳祖義,即從一個船工,不斷的奮力往上爬。年未及三十,即已升任到總管一艘海船總捍之職。其船主認為他,是可造之材。後來更將陳祖義,升任為財副。財副一職,地位就僅在船主之下,更負責整個商船出海經商的財貨與商務。亦正因擔任商船的財副,使得陳祖義,不僅熟稔航海的海路,更漸漸熟稔整個海外經商的門路。既熟悉海外經商門路,頗具雄心的陳祖義,自不甘於人下,常有自立門戶的念頭。無奈光買一艘海船,少說得萬兩白銀。若要再備貨,招人出海,沒花上個幾十萬兩白銀,更不能成行。當然,憑陳祖義一個從潮州來到泉州打拼的年輕人,如何能籌到這一大筆錢,好讓自己自立門戶。然而洪武海禁,這個讓整個泉州港的海商,陷入絕境的局勢。反卻是有如天賜良機一樣,給了陳祖義這個自立門戶,大好的機會。
「敢的挾去配!」「拗得過就是你的!」此乃閩南河洛人,常掛在嘴邊講的狠話。「敢的挾去配」意思就是,滿桌的菜餚,大家客氣都不敢伸筷子去挾。唯有敢自私自利的人,筷子才能挾到菜吃。意旨,做人就是要貪婪自私,不顧他人,才能夠賺取自己的最大利益。「拗得過就是你的」則其意,約是原本不是你的東西,但只要你敢於把它霸佔。只要你霸佔的夠久,別人不敢跟你搶。那原本不是你的東西,最後也會變成你的東西。意旨,做人只要夠蠻橫霸道,不要臉,就能把別人的東西搶來做為自己的東西。而數年來,陳祖義與河洛人一起出海,相處日子既久。自然也深得這河洛人「敢的挾去配」與「拗得過就是你的」之精髓。洪武海禁,遍泉州港盡是無法出港經商的海船,乃至堆積成山,卻無法賣出的貨物。海商叫苦連天,卻又無計可施。於是機巧的陳祖義,就秉其客家人的「硬頸精神」,與河洛人的「拗的精神」。去說服其東家。聲稱,願冒海禁風險,捨命為東家把船貨偷渡出海買賣,以報東家知遇之恩。
報答知遇之恩。難得陳祖義如此有情有義。而其東家,數年來,將陳祖義一路從船工,拉拔到總捍,繼而又賦予財副重任。自是對其信任有加。再者,海禁以後,海船只能泊於港口腐朽,貨物無法出脫,更瀕破產。總之,對東家而言,眼前已是死路一條。既有義士願捨生相助,解其燃眉之危。與其坐以待斃,其東家對陳祖義的提議,感謝涕零都來不及,焉有不肯之理。即把麾下,一艘最大最好的三桅福船,託付予陳祖義。且將最名貴的絲綢、青花磁器、藥材與工藝品,裝滿一船。少說本錢就在十萬兩白銀以上,盡託付予陳祖義。而陳祖義,亦不付所託。有錢能此鬼推墨,使了千兩白銀,向泉州港的守關官兵,買通關後。陳祖義果也順利的出了海,即帶了那一滿滿的船貨,南航往東洋諸國做買賣。
正是拜洪武海禁之賜。中國的貨物,不得出海,使得來自中國的貨物,更物稀為貴。從占城國,南航暹邏,再到舊港,又轉往爪哇國。陳祖義那一船的絲綢與青花瓷,幾是讓番商搶到破頭。價錢更翻漲了十倍。原本一船十萬兩白銀的貨物,就這麼翻漲,賺進了百萬兩。當然,從東洋返航,船不可能空船而回。待得隔年季風,陳祖義從爪哇國返航,又裝了滿滿一船的珍貴奇楠、珍珠、珊瑚、瑪瑙、與貴如黃金的胡椒及香料。只不過順南風,返回大明國後,陳祖義的海船,卻並未再入泉州港。而是將其滿載白銀與貨物的海船,泊於泉州港以南,一沿海的化外島嶼─浯嶼島。3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Ls1X3AOag
畢竟面對百萬兩白花花的白銀與貨物,任誰能不財迷心竅。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或許當初陳祖義,自告奮勇,稱願為東家冒死出海,尋找出路。其果真是出於一片對主子的忠誠,與感恩圖報,並無侵吞財貨之意。然當這百萬兩財貨,白花花的擺在陳祖義面前。此時陳祖義腦子裡想的,可就是成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倘有了這百萬兩白銀與貨物做資本。從此我陳祖義大可買船買貨雇工,自組船隊,自立門戶,做海上買賣,再不需屈於人之下。再說,這百萬兩的財貨,可都是我陳祖義冒著海禁,被砍頭的風險,自己出海掙來的。理當這百萬兩財貨都該歸我。而且就算我不把這百萬兩財貨給東家。現在我人在海外,有錢有人,他又能耐我何?~~敢的挾去配,拗得過就是你的。天經地義...」既做此想,陳祖義把心一橫,露出其蠻橫嘴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侵吞了東家的財貨。就算東家找人到浯嶼向陳祖義索債。而陳祖義亦無動於衷。反是嚐過了違反海禁,冒死偷渡經商,獲得可得十倍的甜頭以後。使得陳祖義膽子越大,越不將大明海禁放在眼裡。甚至把海禁之令,當成送他賺大錢的財神爺。因海禁,讓大部份的海商,都不敢再出海。泉州港遍港的海船,都成廢材。囤積的貨物,更壓得海商喘不過氣。於是陳祖義,擁百萬資本後,即開始向這些泉州的海商,大舉的買船買貨。
泉州港的海商,面對海禁,早是窮途末路。有人願出錢買其船貨,眾家海商焉能不敢緊出脫。使得陳祖義以賤價,一舉就買得十艘船與滿船的貨物。由泉州港先將其偷渡至海外浯嶼島。待隔年北風‧陳祖義即又帶著這十艘船的貨物,南航東洋諸國買賣。一來一往,又隔年。當陳祖義再次回到大明國。此時的陳祖義,已再不是兩年前,那來自潮州兩手空空的年輕人。此時的陳祖義,早成一方鉅富,甚至富可敵國。泉州港的海商,海禁之下,為謀財路,人人無不得看陳祖義的臉色。而成千上萬於海禁令中,失業的船工,更無不競相投奔陳祖義麾下。因別人都不敢犯海禁,但陳祖義敢。既買了更多的船,又雇用了成千上萬的船工。整個泉州港的海外貿易,幾就全落到了陳祖義的手裡。但海禁,對於陳祖義依然是個威脅。為對抗官兵的搜捕,保護自己的船貨。陳祖義既富可敵國,又有船有人,索性開始購買刀械火砲,以武裝自己的船隊。
上百艘船,龐大的武裝船隊。著實讓大明水師軍,遇到陳祖義的船隊,都望之卻步。而陳祖義,既如此強大的武裝力量,豈又焉肯只做一個買賣貨物的海商。正是已稱雄海上,對陳祖義而言,其臥褟之旁,豈容他人鼾眠。縱然有些海商,亦想效彷陳祖義,偷渡出海經商。但這些想出海經商的海商,將面對的,可不止是海禁而已。就算順利偷渡出了海。但讓這些海商感到更恐懼的,是在海上,遇到了陳祖義的武裝船隊。因為為了壟斷海上經商的利益,不讓人與其爭利。倘遇到其他海商的貨船,陳祖義必令其武裝船隊,劫其船貨,殺其船工。至此,陳祖義不但是壟斷泉州港的海商,更成了橫行海上的海盜。乃至大明國沿海,上至日本國,下至東洋諸國。所有經商海路,無不被陳祖義所霸佔。海禁之後,短短數年之間,陳祖義趁機而起,已然稱雄海上。
大明朝廷獲報叛民陳祖義,不但觸犯禁海令,偷渡出海經商。甚至還當起海盜,劫掠沿海。皇帝朱洪武聞之,天顏震怒。畢竟朱洪武,可是個殺人不眨眼,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開國皇帝。豈容得在其眼皮下,居然有人膽敢如此猖狂,不但觸犯其禁海令;甚而擁兵海上,劫掠其大明沿海。一山不如二虎,為免陳祖義這亂民毒瘤,繼續坐大。朱洪武震怒之下,一方面,遂懸賞五十萬兩白銀,欲取陳祖義的項上人頭。一方面,又更厲行海禁,片筏不準出泉州港。另更調集閩粵水師軍,大舉追勦陳祖義。厲行禁海令下,泉州港貨既不得出。而海上又有閩粵水師軍,傾巢追勦,欲取其人頭。內外交迫,進退失據,終逼得陳祖義,不得不率其武裝船隊,南竄東洋。最後,輾轉落腳舊港國,沿海島嶼。且其南竄東洋之後,盜夥勢力,非但沒有削弱,反是更為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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