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變得模糊且虛幻。
我理所當然被軟禁起來,當然也不是只有我,而是所有人。我從來替我檢查的醫生——有著一頭黑髮和死板的臉,但他開了許多讓我好很多的藥給我吃——口中得知這裡是距離戴雅明總部不遠的名下建築,似乎對外是所謂的療養院,位於山腳邊,平時幾乎沒有什麼人會經過,半夜會有烏鴉的叫聲。
但幾乎每天都安靜的嚇人。
我大概在第三天才終於想到我並沒有在建築內見到尼爾。說實在我也不想再看到那麼恐怖的嘴臉,但基於對方仍陪我走了好長一段路,我覺得我必須當面道謝,而且我和馬庫斯也沒有達成戴雅明交付我們的任務。
「你們把密爾森帶回來就夠了啦。」
我在休息區找到蘭頓,而我還在嚼那些醫生叮囑我必須吞下去的藥。我即便洗了澡,整個人仍狼狽至極,鬍子甚至都沒有刮掉,就好像根本沒適應社會的野人。
「所以那個教授為什麼很重要?」我整個人幾乎要陷進沙發,我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而遠處的雜音似乎時遠時近:「他現在又在哪裡?」
「嗯⋯⋯」蘭頓瞪著我,他說:「根據伍德費德先生所言,他把對方幹掉了。」
我也停頓了許久,然後反問:「他死了?」
「呃,也許,或者在虛空中?」蘭頓嘟噥著說,他擺擺手,說:「唉,這也沒辦法,我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他會死在後房裡,畢竟他的研究領域最終會帶領他走向某種極端,只是我們實在不想被政府監管,所以才要去救他。」
我那時沒有回話,而蘭頓似乎好奇地湊過來,他伸出手撥開我的頭髮,像是在確認我是不是真正的人類——當然,我沒有拒絕,如果必須要當這群人的實驗品才能繼續存活的話,我現在剖開我自己都沒問題。
「他帶領我前進。」我終於小聲地回應:「在後房裡,他看起來無所畏懼。」
「我相信只有那樣的人才能生存。」蘭頓很適時地回應我:「你很幸運,阿爾伯特先生。」
「什麼意思?我相信我死了更好。」我說。
「唉,我也不在乎你死不死活不活,」蘭頓說:「而是你憑藉著一己之力,就把我們畢生的研究項目給搞沒了,現在,我們也不能閒閒沒事幹,你的餘生大概就只能跟我們綁在一起了,最棒的是,不愁吃穿——你是不是在想,其實復活也沒好事,對吧?」
我嚥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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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馬庫斯所說,我已經不再是我,應該說我從進入到史黛拉身體的那一刻,從獻祭出差錯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獻出了自己,於是之後的重組,混入了他人的念想、願望,甚至是整個地獄。我可以感覺我身體裡的暗流湧動,在試圖衝破我的腦袋。
那些在母親去世前就存在的衝動,現在沒有了壓抑,所以變得更加狂妄。我偶爾會想要把我的腦袋割開,或者是我的牙齦,我的口腔中充滿了黑色的物質,嚐起來像血,聞起來腐敗。
「我不可能體內有一整個後房吧?」某一天的下午,我想要去找馬庫斯,但我最終還是來到戴雅明的辦公室,那時候史黛拉也在那裡,她的表情看起來很迷茫,在看到我後,她的視線終於對焦。
「是的,後房不可能消失。」史黛拉看到我寫在紙上的問題後,她輕輕地回答。我實在很懷疑她說獻出了自己的聽力是否是假話,因為她看起來仍是與平時無異:「那是這個世界的地獄,或許會產生變化,但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消失,按照⋯⋯馬庫斯的話來講,這是一個強制性的版本更新——或許未來,我們仍有機會掉進去。」
「那我到底是什麼?」我寫道:「我不懂電腦。」
「你是阿爾伯特。」史黛拉仍舊用話語回答我:「你是我與馬庫斯的阿爾伯特。」
我承認這聽起來很奇怪,聽起來甚至像某種誓詞,羞恥席捲而來,我慢慢地一筆一劃說出:「我還是不會為我想要獻祭妳這件事道歉,但抱歉我捅了妳。」
「我也不會為犧牲米莉亞這件事道歉。」史黛拉又重複一次:「所以扯平了,你捅人也不會痛。」
一個星期後,我被允許來到機構的外頭。
再次接觸到陽光,我覺得整個身體如針刺般地疼痛,我想這或許某種必須相伴一生的詛咒。但我仍舊走在無人的後院中,我躺在草地上,感覺青草的氣味緩慢地灌入身體內。
「如果你被毒蛇咬了,我就真的救不了你了。」
然後,我聽到馬庫斯的聲音,我仍緊閉著眼睛,說:「我沒有要求你救我。」
「我也沒有要求你愛我,但你還是這樣說了。」馬庫斯似乎在我身邊坐下來,他的腳步很重,重心也不怎麼穩,那個如此強韌的身影似乎已經從此消失在後房裡了。
「米莉亞在哪?」我問。
「在大廳裡玩。」馬庫斯說:「我剛剛看到新聞,他們說加州在地震後,有一個地方出現的天坑終於統計出死亡人數了。其實才死了個位數而已。」
我縮起身體,說:「所以這又是後房崩塌後的連鎖效應?還有什麼壞消息?」
「我們出來那天好像造成所有無線電短路,所以有兩架飛機緊急迫降,別擔心,這個好像就沒有什麼傷亡。」馬庫斯冷笑著說,他的手摸向我的頭髮:「啊,但是有一座倉庫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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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間接害死了一堆人,只為了讓我回來。」我忍不住又說:「這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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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救母親,我救家人就有意義,但只要對象換成是你就沒意義。」馬庫斯諷刺地說:「阿爾伯特,你就是這點特別討人喜歡,要不是你還被戴雅明監控,我現在就立刻把你操到你不會再為這些事煩心。」
我終於睜開眼睛,然後爬起身看向馬庫斯,馬庫斯也瞪著我,我注意到他整張臉滿是傷痕,無論是第一次進去後房的疤痕,又或者是第二次造成的挫傷,但他咧開嘴說:「我還沒跟同性做愛過,我讓你在上面一次如何?」
「去死吧。」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準備回到屋裡,我感覺我又想哭了,我吸了吸鼻子,說:「滾開,馬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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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抱著米莉亞時才會覺得這一切真的是真實的。
我嘗試著詢問過米莉亞關於後房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很怕她會因此而做惡夢,但米莉亞只是有些困惑地說:「媽咪變成兩個」這樣其實令我訝異的回應。
「妳有看到血嗎?會害怕嗎?」我不停問:「還是有被怪物抓住?」
米莉亞停頓一下:「會怕怕,但惡夢更可怕。」
「惡夢?」我問。
「黃色的,怪物,還有房間,惡夢。」米莉亞說,她看向我,接著露出害羞的微笑:「但爹地跟媽咪⋯⋯還有媽咪都有保護我。」
我還來不及感受到傷感,就連忙問:「話說,那妳可以改叫我阿爾伯特嗎?」
「媽咪。」然後米莉亞認真地點點頭:「我要去找媽咪二號。」
我默默地看著米莉亞跑過走廊,八成是去到了史黛拉待著的房間。
這個地方沒有電視,似乎正在試圖避免電力會造成的危害,我曾經不小心踏入有電視的房間,而不知為何直接讓電線短路,現場只有馬庫斯笑個不停,他稱讚我的樣子好像我是剛踏出第一步的孩子,而不是已經當不了人類的怪物。
每一天待在戴雅明的日子就是長時間的睡眠,還有我無法清楚描述的體檢,我很確信他們有把我割開,然後再把我縫起來,醫學上來說我已經是個死人,所以當然也沒有拒絕的人權。我一直在吃藥控制,但每當我閉上眼睛,我總會覺得我好像回到了那個永遠也無法出去的地獄。
——「你都不會問你什麼時候能出去嗎?」
後來某一天,蘭頓這麼詢問我,他的表情天經地義到有問題的好像是我。
「我還能去哪裡?」我問:「我是行走的災難,我沒有吃藥的話感覺頭就會掉下來。」
「不會真的爆炸啦,我們上次不是請了幾個神父替你祈福嗎?」蘭頓揮揮手說:「他們是尼爾教授那邊團隊的人,大概是很氣我們把人家教授搞丟吧,真要命。」
「那個叫驅邪,我有學過。」我痛苦地閉上眼睛:「我整個人快爆炸了。」
蘭頓乾笑幾聲,然後,他低聲地說:
「政府的監督機關很快就會來查找這一塊,所以你們會被轉移,很快就不會待在這裡了。」
「只有我嗎?」我問。
蘭頓又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那一塊的骨頭形狀長得有些奇怪,就像我的身體是從某一處生長出來的,而非被母體孕育而出。
接下來的日子是惡夢、藥物與體檢的混合物,像是一鍋強制我嚥下的湯,我一天大部分的時間其實都與馬庫斯和米莉亞待在一起,而史黛拉就像影子,甚至像是某種夢魘,在走廊默默地經過,偶爾我會見到她,而她總是盯著我。
「你覺得你會活到什麼時候?」然後,史黛拉似乎像是想要找話題一樣,她這麼問。
我愣在原地,總覺得要是回答錯誤,就會被丟出窗外,我抓起筆,在史黛拉遞給我的筆記本上回應:「米莉亞的大學畢業典禮。」
「萬一她沒讀大學呢?」史黛拉問。
「那就是她可以獨立生活的時候。」我寫道。
「你沒有任何想做的事情?」她又開口。
我停頓許久,接著搖搖頭。
我以為史黛拉要諷刺我,但她只是又看著我,然後說:「那你和馬庫斯真是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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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晴朗的夏季,我穿著此生從未有過的棉質上衣跟寬褲,坐上戴雅明的箱型車,他們告訴我要去新的地點,我坐在中間,而史黛拉和馬庫斯在我的兩側,我以為我會戴上手銬,但最終這就像是普通的出遊一樣,我抱著米莉亞,感覺內心有某種通西洶湧澎湃,甚至令人落淚。
「妳從一開始就不想要米莉亞。」當車子在移動時,我看著後照鏡裡的史黛拉,我用氣音說,所以我知道她聽不到:「而我準備要殺了妳,妳大可以讓我跟米莉亞都死在那,然後跟馬庫斯遠走高飛。」
我知道馬庫斯在看著我,他的眼睛就像某種黑洞,我只要盯著久了,很有可能就會被吞噬,被後房吞噬,被地獄吞噬,我們就是彼此的地獄。
「你知道我等等會講給史黛拉聽你說了什麼吧?」馬庫斯諷刺地笑。
「我知道。」我說:「我知道⋯⋯然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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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搶先一步,他說:「我也愛你,我想是這樣。而我也愛史黛拉,愛米莉亞,別嫉妒了,阿爾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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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他。
我想我這輩子並沒有談過戀愛,唯一的近似值是我為眼前的男人生下一個小孩,而我們生死與共過,靈魂彼此綑綁。若要讓我向周圍的人談論起馬庫斯,我會說他是個糟糕的人,對任何東西都有上癮的惡習,無法共情他人,從始至終都自私自利,而我甘願為那樣的人奉獻,因為我是個該死的想要復活我母親的混蛋。
而我會一直獻出自己的性命,一次又一次,只是因為我想要讓自己能夠幸福,而非我的母親幸福——所以後房讓我成為了米莉亞的母親。
視線模糊似乎不是我本身出現的病症,而是真正的生理性眼淚,當我哭的時候,馬庫斯一如往常嘲笑了我,而史黛拉似乎終於意識到這裡的騷亂,她掏出手帕,她就像伸手撫摸流浪貓那般,下意識地幫我抹去了眼淚。
「你現在會跟我們住在一起,所以別再偷窺了。」史黛拉說,她的每個音節仍是如此清晰。
史黛拉隨後握住我的手,而米莉亞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她開心地打招呼,而史黛拉只是眯眼看向米莉亞,她說:「因為馬庫斯愛你和米莉亞,所以你們必須回來。」
我是第一次看見史黛拉笑,她的臉上滿是因我而造成的傷疤,她蠻不在乎地撥去髮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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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別人獻祭的感覺很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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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發出他那標誌性的,如窒息一般的笑聲,他開口:「這才是我的好女孩們。」
「我說過了那不是獻祭,那是⋯⋯算了。」
我悄悄地抹去剩餘的眼淚,而箱型車仍在往前,我不知道我們會被戴雅明帶往何方,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變故,也許等等我們會被政府給帶走,從此被關在地下室再也不見天日;也或許我們真能扮家家酒,直到米莉亞長大,然後我們再一起死去,我們可以把馬庫斯家人的墓,還有我母親的墓放在一起,這樣沒有人會孤單。
我們會一起死去,這似乎比我們會一起活下去聽起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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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母親啊。
是的,我毀了一切,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在地獄相會的話,我會告訴妳我什麼都沒做錯,我會在這畸形且扭曲的家庭中,滿載愧疚與罪惡而活,我會承受磨難與苦痛,成為我所愛之人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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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必須前進。
在那無盡的地獄中不停往前,直至永恆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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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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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就是裸更一個月寫出來的東西,如果說上半部是一個完整的三明治的話,那下半部就是麵包、生菜、番茄、肉跟起司散落在廚房各地,甚至還沒拿起來組裝的樣子;看到這裡的人我真希望可以清除各位的記憶,因為大概更到一半的時候就知道是時候要重寫了,但礙於我實在太想要日更徽章了,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寫完了,一方面鬆了口氣因為至少有一個基底可以修改,另一方面是覺得有夠羞恥,但反正都放上來了我也沒辦法(倒地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xpUIRCSur
總之應該會回去打掉重練,也可能會拖一段時間再慢慢修改(比讚),太久沒寫東西了,文字看起來有夠生疏呃啊,所以再次感謝大家與我自己,希望所有人都有一個愉快的暑假,也感謝日更挑戰讓我挑戰極限了(躺下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Z8nxNgY8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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