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間,沒有背景音樂顯得特別安靜,他便打算找個話題跟她聊聊。
有什麼是她平常不會說的,又適合輕鬆吃飯時間的話題……?
「妳說過年也不會回來,是因為公司那邊沒排假嗎?」例如說,抱怨一下魏嵐。
「因為日本的新年不是那時候,但除了那以外,我也不想回去舊家。」她把咬了一半的鍋貼塞進口中,清空嘴巴之後才清楚地說話。
他就是不想聊嚴肅的話題,她卻能雲淡風輕地講出不想回家這種話,除了這幾年來她和家裡的關係仍然沒有變好以外,他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兩人小時候,莫春常常藉著教她數學的理由跑去藍家。雖然也真的是如此,不過能夠看看別人家的環境也不錯,那是他喜歡那裡的原因之一。
他記得藍蒔鳶的父母都對他很好,完全就是他想像中親人該有的樣貌。會在他們放學回家的時候準備水果當點心,偶爾還會找他一起出去玩。不過這些都只有他的份。
和她一起進了藍家大門之後,桌上的水果盤總是只有一份,外出的時候也只有他一個人。藍家父母會極力避免談論自家女兒,不是上補習班就是去外婆家玩,但傍晚回到藍家之後,他總能在閣樓的小空間找到趴在磚塊書堆上睡著的她。
這種時候,他就會有種罪惡感。
老實說莫春確實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像是來自真正父母的關愛,卻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明明他不是他們的孩子,自己的好友也說過他們其實不是那樣的人。
所以他每次都和藍母說自己要去房間裡邊寫作業邊吃,把水果帶去給藍蒔鳶。現在想想,她母親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只是一直沒阻止他而已。
所以他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張微笑面具,至少在看見她之後全都粉碎了。但現在能一個人在外面生活,或許就表示她已經擺脫父母的束縛了。
「我知道妳不會回桃園,我也不會。我問是因為……那個假期想跟妳一起過。」
這是真心話,他很喜歡像現在這樣跟她待在一起的感覺。彼此不會互相干擾,偶爾聊天或是窩在暖桌裡睡午覺。
莫春從以前就不斷找藉口讓她不去莫家,他們的關係太複雜了,這是連當時只有八歲的他都明白的事。直到國小畢業之前,他都是半寄住在阿辰他們家裡的,但那之後他們全家一起離開台灣,莫春便落到他叔叔手上。
當初不願意找親戚幫忙,就只是因為害怕。連正常的父母之愛都得不到的孩子,血緣關係更淺的親戚又能給他什麼樣好的待遇?
但事實並非如此。幸運的是,莫春的叔叔不是個壞人。結婚之後因為妻子不孕所以沒有孩子,莫春的到來讓他們免去了嘗試試管嬰兒的風險。
他們和他就像是互利共生的關係,莫春在撐過了學生時期之後就離家自己生活;莫叔則是體驗了有小孩的生活之後很快就厭倦了。是因為身為莫錫華的兄長的責任感使然,負責他的生活開銷到十八歲,便舉家移民歐洲,離開這個東邊的小島嶼。
所以他現在也沒家可以回了,倒不如說不願意的想法反而更加龐大。
許多他從以前就渴望的事,也不過這樣而已。
很貪心嗎?
「……抱歉,我還是沒辦法離開工作那麼多天。」
「我知道,妳不用特地為了這個理由回來。但妳在那邊也別忘了休息,晚餐之後跟他們去散散步什麼的也好。」
「嗯。」
看著桌上的菜盤都差不多空了,他便起身收拾。在廚房處理剩菜和洗碗的同時,客廳也傳來喀碰喀碰的工作聲,大概是在把暖桌的被子裝回去。
關於下午的行程他同樣也是沒什麼想法,況且他認為藍蒔鳶並不排斥和他待在一起,那就表示真的在這種時候工作也沒關係了嗎?
不,再怎麼說她也是客人,而且今天或許是他們這幾個月來最後相處的時間了,拿去工作著實不適合。
他邊思考著下午的空閒時間以及今天預計要完成的修稿進度,手上洗碗的速度不自覺變慢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客廳傳來的聲音過了一下子後便消失。
莫春把最後一個鍋子的水甩乾放到瀝水架上,擦乾雙手之後走向客廳。
正當他要開口問她要不要吃水果時,才發現躺在地上的女人將脖子以下都窩進暖桌底下,還拿了一個沙發上的抱枕來當枕頭,現在睡得正香甜。
他蹲下身趴在她身旁靜靜瞅著那張閉著雙眼的臉,仔細看就會發現和小時候沒什麼分別,仍然一樣清秀、乾淨。放鬆地閉著的雙眼能夠明顯觀察到細長而捲翹的睫毛,從小時候便是這樣。
她今天似乎沒什麼化妝,連嘴唇也是自然的淡粉色。
「……。」他知道自己利用對方睡著的這點很卑鄙,但實在,太誘人了。
他抬起手指,輕輕置於女人的唇瓣上。
溫溫熱熱又軟軟的,好不真實。
莫春並沒有被未知的情感沖昏頭,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意識到這並不是普通朋友之間會想做的事。
想觸碰她慾望越來越大,或許他不只是想和藍蒔鳶成為單純的朋友。他知道這種情感已經不再是來自兒時那樣青澀的回憶,而是被現在的她吸引。
她的倔強、她的溫柔,他都恨不得用力擁抱。
但不能因為這樣溫暖的包容就恣意妄為,因為他還沒真正確認過她的想法。
男人將手移開,起身走到房間的工作桌。他沒有關掉客廳的暖氣,反而是把房門打開,讓一點暖空氣可以飄進臥室。
把電腦開機,點開文字編輯軟體和編輯魏青淵寄來的信。他昨天已經讀過他的修改意見了,根據他收起平常嘻笑的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可以看出來他經手了很多作品,這些當然莫春早就知道了,但實際獲得他充滿建設性的改善建議還真是令人不得不佩服。
他不打算叫醒在暖桌午休的藍蒔鳶,因為他覺得她昨天肯定在他們通過電話之後又是忙到凌晨才睡,整理行李根本不用花那麼多時間,所以多半是工作上的事。
要不是需要在去這趟外國進修之前把手上的私人案子都趕完,她說不定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不分平日假日和日夜,總是一邊顧著公司的商稿和自己接的私人委託不停工作。
敲著鍵盤的手和運作的腦袋順利得幾乎都沒什麼停頓,照著這樣的速度或許下週三就能完成。寫著寫著他也來了興致,馬上就把對方的幾句文字敘述吸收再用自己的方式寫出來,不像以前想了很久都沒有頭緒。
專注在眼前的工作上,似乎也感受不到時間流逝,直到手機的鎖定螢幕上連著時間一起跳出了群組訊息通知,他也不會注意到現在已經是兩小時以後的下午三點。
他先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存檔到雲端,接著換打開手機。跳出訊息的是無憂咖啡廳的員工群組,雁苓姊說星期一晚上的聚餐會多臨時多一個人,難得阿淵和阿倫都馬上配合地說沒關係,很歡迎對方一起來或是多一點人比較熱鬧的話。
其實他很討厭像這樣早就約好的事又臨時更動,多一個人也算是更動參加人員的名單吶,要是來了不相干的人士可是很麻煩的。他認識的阿淵和阿倫也是,不過這次連他們都答應了,或許就不會是什麼奇怪的人。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也跟著傳送簡單的貼圖讓對方知道自己看過訊息,放下手機的同時門外響起一連串的敲門聲,嚇得他瞪大雙眼從椅子上跳起來。
幾秒鐘後他恢復平靜之後才想到現在是有人在這個家的,在他正想要請她進來時,另一端先傳來了柔和的女聲。
「你還好嗎?我要開門嘍。」語落,臥室的門被一個綁著馬尾的女人輕輕推開,長至腳踝的米色洋裝下擺帶有微微的飄逸感,又不會有很厚重的感覺,隨著她的腳步逐漸接近他坐的這張電競辦公椅。
只是聽到她的聲音就覺得十分安心,剛才的不愉快馬上減少了許多。
「妳醒啦。」
「嗯,我剛才敲了好幾次門都沒有回應,還以為你又像早上那樣進入消沉狀態了。」
「抱歉,我在處理工作的事沒聽到……。」
「沒事,我說了今天你就照原本的計畫走就好、不用管我。再說,這裡是你家啊。」
讓身體靠著他的椅背,原因是不想被他看見自己早已染上紅暈的臉頰。她在抬手之前猶豫了下,思考了幾秒才把小掌放到男人頭上,梳著他柔順的黑短髮。
一下重一下輕的力道拉扯著莫春的頭皮,弄得他很不舒服,還好他是短頭髮沒有打結,不然肯定更痛。他不知道她是突然生氣了還是心情不好,總之打算小心地試探一下,他可不希望再惹她不開心。
「妳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一時興起想摸摸你的頭髮。」
這出乎意料的回答讓他不禁失笑,這下誤會可大了。他臉上漾著笑,寵溺地舉起自己的大掌覆在對方手上。
「梳頭不那麼用力,像這樣就好。」他握著她的小手滑過自己頭頂,髮絲穿過張開的五指就像大板梳,他的頭髮其實不用梳也不會打結,不過當她的指頭擦過頭皮時就像在按摩,舒服得令他不想放開她的右手。
最後是藍蒔鳶小小聲開口喊了停,他才把她的手拿離開頭頂,順勢雙腿輕蹬地板,利用椅腳的輪子轉過身面向她。女人好似嚇了一跳,卻來不及反應,雙手的腕部都被抓住向前拉。
莫春是故意讓她突然間重心不穩的,因為慣性所以整個人跌坐到他腿上的她對於瞬間拉近的距離感到窒息,但不討厭。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對她開這種程度的玩笑,他自己其實也緊張得說不出話,兩人的耳尖都染著緋紅,在昏暗的燈光下卻像是營造氛圍的道具。
他也顧不得自己的難為情,但只要想著對方也跟他一樣就不怎麼感到害臊了。
四目對視了幾秒,莫春便先承受不住女人淡粉色柔軟雙唇帶來的慾望,默默捂著自己的嘴別過頭去。
近距離瞧見這一幕的藍蒔鳶反而不知怎麼的也跟著捂著嘴,不過手背後的嘴形是上弦月。她從對方腳上爬到地上盤腿坐,洋裝底下的長腿在椅子底的輪子前伸直,背後剛好抵到臥室的白牆。
「你工作做完了嗎?」
「……嗯,今天份的。」他勉強將視線回到面前靠著牆坐在地上的女人,仍然透紅的臉還在發燙。剛才他可是很努力才忍住想親吻的念頭,但她卻不為所動,甚至還很普通地笑了。
但他知道她並不是完全不感到害臊,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因此莫名地有點失望。
「那我們出去走走好嗎?我帶你去一個我之前壓力很大時想放鬆會去的地方。」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cGsbR2GG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