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light - ▆▆▆▆

他看見了，摻入濃霧之中的血色。

他聽見了，遙遠彼端敲響的喪鐘。

他想撥開那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霧氣，

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海藍寶石被碾碎。

只能任由夢魘吞噬自己。

　　在強烈的頭疼中，雷伊猛的睜開了眼。

　　夢中的畫面仍歷歷在目，雷伊再次確認了身旁熟睡的青年才放下心。

　　那一切都只是夢，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好好的。雷伊不停安撫忐忑的心，那刺骨的恐懼卻仍舊揮之不去。

　　雷伊取出抽屜內的藥一口吞下，然而疼痛帶來的麻痺感並沒有因為吃下的藥而減緩。

　　……連藥都沒能壓住疼痛感了嗎？雷伊盯著所剩無幾的玻璃藥瓶嘆了口氣，並將視線移向身旁青年的睡顏。

　　不行，不能再讓他擔心。雷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提振精神，起了身準備更衣。

　　……反正也沒能阻止情況惡化了，不如在剩下時間讓自己能開心一點吧。雷伊將深紅長裙套上，精心的打理自己的外表，讓自己能精神一些。

　　「唔……雷伊先生早安？」身後傳來艾利亞斯的呼喚，睡眼惺忪的青年從床上困惑的望向雷伊。

　　是啊，也要為了這個孩子打起精神呢。暗自下了決心，雷伊轉過身對著艾利亞斯露出了微笑，「早安。」

　　午後，用餐結束的雷伊翻閱起桌上的日記本，前幾天的沉睡讓他失去了在此之前的部分記憶，只得靠著日記本中的潦草字跡尋找自己活在這世上的痕跡。

　　日記本上記錄了上船後所發生的事，雷伊注意到了科學院三字。

　　……如果是之前的自己，一定會感到憤怒的吧。雷伊翻閱著過去的自己所留下的紀錄與猜測，卻無法感受到過去的自己所感到的憤怒與畏懼。

　　雷伊很清楚，科學院的計劃遠遠不只是運送實驗體如此簡單，在浩瀚無邊的海洋中，船上的人是無處可逃的，若科學院想對乘客下手易如反掌。

　　但現在的自己卻對這個組織的種種詭異行動絲毫提不起勁——不如說是放棄掙扎。

　　在死亡已經逐漸逼近之際，已經沒有力氣關心別人，憑自己的能力最多只能為艾利亞斯爭取離開的時間。

　　至少讓那孩子安全離開——思索著對策的雷伊被一聲呼喚拉回現實，艾利亞斯在一旁詢問著是否要出去走走。

　　外面挺熱鬧的，陪他一起去晃晃倒也無妨？如此想著的雷伊便挽著對方的手一同前往交誼廳。

　　人群塞滿了交誼廳，熱鬧的空間讓雷伊回想起在城鎮裡的日子。人們似乎是為了慶祝新的一年即將到來才開始了派對，歡笑聲此起彼落，似乎討論著新年的新計畫。

　　……我可沒有新的一年了啊。為了不破壞氣氛，雷伊將嘆息留在心中，然而對人群略為厭惡的他依然強烈的感覺到自己站在這空間十分格格不入。

　　曾有那一瞬，他對新的一年抱著期待，妄想著自己能夠過上夢寐以求的平凡生活。那時的他拉著某個人許下了新年願望，就像現在待在這個空間的其他人一樣。然而在最後的最後，在即將迎接下一個新年之際卻迎來了終結——

　　猛地一回神，雷伊才驚覺身旁的大傢伙消失無蹤，四處張望才發現了佇立於擺著一大塊蜂蜜蛋糕的桌子旁的艾利亞斯。

　　「傻小子，那邊有位置坐，別站著吃。」雷伊在一旁開口提醒艾利亞斯，只見艾利亞斯的身體像是被電擊般大大的震了一下，慌張的轉過身來大聲道歉：「雷、雷伊先生對不起……！」

　　「沒事，我能理解，小心你的蛋糕。」艾利亞斯的慌張一掃雷伊心中的陰霾，完全能預想到的單純反應卻不減艾利亞斯那傻的可愛的魅力。

　　就是要這麼傻才可愛啊——雷伊心想著，一邊將艾利亞斯帶到座位區，讓艾利亞斯好好享用甜點。

　　艾利亞斯似乎沉醉於這塊蜂蜜多到有些誇張的蜂蜜蛋糕，堂堂一個以血為食的種族竟然沉迷於甜食，一直以來都讓雷伊十分感興趣。這孩子能夠講出什麼理由呢？又是有什麼漂亮的理由能夠讓他如此深愛甜食？

　　「咦……雷伊先生也想吃嗎？」艾利亞斯注意到了雷伊的視線而提問，隨即切了一塊遞給雷伊。

　　「我只是正在觀察一個可愛的吸血鬼吃蛋糕而已。」雷伊制止了艾利亞斯的動作，「我想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個吸血鬼這麼喜歡人類的甜點呢？」

　　艾利亞斯從困惑到思考的細微表情被雷伊的雙眼捕捉下，隨即便談起了自己的家人。

　　艾利亞斯常常提到他的「奶奶」，無論是至今為止累積到的食譜，抑或是寥寥無幾的文字，都是他口中慈祥的老人所教導的事。一直以來與「家人」無緣的雷伊，雖然完全無法理解艾利亞斯對他兩個無血緣家人之間的情誼，卻能感受到艾利亞斯每每談起家人時滿溢的情感。

　　「果然是善良的孩子呢，如果能有小艾這種貼心的家人就好了。」完全無望的願望，只能作為隨口一句的閒談帶過。雷伊把玩著艾利亞斯在思考期間放下的餐具觀察著，一邊觀察著艾利亞斯的反應，然而艾利亞斯只是困惑的歪頭詢問：「咦？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慢慢吃你的蛋糕。」雷伊叉起一塊蛋糕便送往艾利亞斯的嘴裡以結束話題。

　　在沉默的空檔中，雷伊才注意到了來自交誼廳中央的樂聲，似乎是在跳社交舞。

　　「待會吃完要不要去跳支舞？」沒來由的想法促使雷伊開口提問，當然，比起跳舞雷伊更想看看艾利亞斯的舞姿。

　　而艾利亞斯困惑萬分的表情，讓雷伊對待會的活動更加興奮。

　　午夜是悄悄到訪，而兩人是跳了支遲來的舞。艾利亞斯笨拙卻認真的動作挺讓雷伊滿意，與自己猜測的一樣，絲毫沒有不同的地方。

　　距離今年結束的時間也所剩無幾，意猶未盡的雷伊提出了新的提議：「小艾要一起到甲板上晃晃，等新年的到來嗎？」

　　「雷伊先生不睏嗎？這麼晚了……」艾利亞斯開口便是擔心雷伊，但雷伊知道這孩子不會拒絕，不過就只是擔心罷了。

　　「沒事，我平時也不會這麼早睡。走吧？」雷伊眨了眨眼回應了艾利亞斯，在取得艾利亞斯的同意後，便拉著艾利亞斯往甲板的方向移動。

　　甲板上尚有零星幾組乘客，似乎與兩人有共同的目的，但不知為何，雷伊卻感覺到似乎有從某處投來的視線——

　　是錯覺吧？雷伊只得先將莫名的異樣感作為誤會，向身旁的青年開了口：「小艾，新的一年你有什麼打算？」

　　艾利亞斯先是愣了下，確認雷伊的問題是在詢問自己，接著便進入了沉思。

　　兩人之間的寂靜並沒有維持多久，艾利亞斯帶點興奮的語氣描述著他心中的夢：「先在新世界好好走走，回到家鄉後多學學調酒和料理……可以的話，想盡量幫上酒館的忙。」

　　是啊，就像一般人一樣。擁有平凡的夢、用興奮的心情迎向未來——那是純真的他才能擁有的夢，那是等死的他無法碰觸的夢。

　　「果然是你會想到的計畫呢，真可愛。」雷伊將自己開始紊亂的思考收起，「以後你一定會成為很棒的大廚，真想吃吃看未來的你做出來的美味料理啊。」

　　「唔……那雷伊先生呢？」艾利亞斯似乎對雷伊的回應非常開心，便反問了雷伊，卻將那些被塞到心海深處的紊亂抽了出來。

　　自己新的一年的打算——或許也只有死亡。對他來說，如今的計畫只剩如何迎接死亡罷了，剩下的想像絲毫沒有意義。然而艾利亞斯的眼神似乎是想了解自己所思考的「計畫」，雷伊也只能回應艾利亞斯的眼神一個苦笑。

「……想死吧。」

　　艾利亞斯的表情在瞬間凝結，正如雷伊所想。雷伊也只能維持著苦笑回應：「沒事，那是我自己的事，小艾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我很喜歡小艾的計畫喔，小孩子就是要多一點對未來的想法啊。」雷伊輕撫艾利亞斯的臉頰並嘗試安撫艾利亞斯的情緒，然而艾利亞斯只是垂下眼瞼，迴避了雷伊的視線。

　　「回去吧，今天我很開心。」眼看似乎無法讓艾利亞斯打起精神，雷伊也只好拉著艾利亞斯往回走。

　　然而徐徐吹來的夜風提醒了雷伊新一年的悄悄到來，促使雷伊轉過身吻了艾利亞斯一口。

　　「新年快樂，希望你的願望會實現。」注意到對方表情變化的雷伊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寂靜的甲板。

　　——新的一年，真的能如己所願嗎？

　　睜開雙眼時，天仍未全亮。雷伊從渾沌黏稠的夢掙脫後，大口吸著冰涼的空氣。

　　沒有夢境、沒有細語，只有令人作嘔的黏稠及暈眩感——如果這就是自己最後的去處，那他也就認了。

　　只要能離開這讓他遍體鱗傷的世界，怎麼樣都好。

　　身旁的青年還在夢鄉之中，但雷伊已沒有一點睡意。雷伊輕輕的離開床鋪整裝，想趁著清晨的寂靜獨自走走。

　　由於電力尚未搶救完全，早晨的客艙仍然寒風刺骨。外頭鑽進來的凜冽寒風仍然讓身著大衣的雷伊感到一陣寒冷。

　　然而，這陣風卻帶來了不祥的氣味——雷伊聞到了許久沒聞到的氣味。

　　淡淡的血腥味從某處飄來，雷伊下意識的往味道的發源地前去，很快地便意識到那地方有人——

　　準確來說，是兇手與被害者。

　　交誼廳一側的舞台躺著一具面目全非的軀體，身下不停流出的血液也帶走了軀體上的生氣。

　　雷伊並非初次看見這副場景，他認得站在軀體旁的人們。

　　披著漆黑的男人直勾勾的盯著雷伊好一段時間，才丟出了一句話：「你很清楚吧？這就是不聽話的人的下場。」

　　雷伊很清楚，清楚的不得了。然而就算這些人的目的不是他，來自記憶深處的恐懼感仍舊讓他難以呼吸。

　　「……是博士要你們這麼做的嗎？」良久，雷伊才擠得出話來面對「黑影」們，然而對方並沒有想要理會似的，一一撤離了舞台。

　　「告訴我！你們的目的！」眼見黑影們即將消失在黑暗中，雷伊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質問帶頭的男人，男人也停下了腳步，再次用那令人畏懼的眼神瞪著雷伊。

　　「你只要知道，不聽話就是這種下場就好。」

　　男人只留下了一句話便消失在黑暗中，空間寂靜的好似只聽得到雷伊心臟跳動的聲音，以及腳邊屍體流出最後能流的鮮血的聲音。

　　屍體被破壞的很徹底，只能從腳上的紅鞋辨認出曾為吸血鬼獵人的身份。以對方所回應的話來看，這男人是黑影們的一員？若這男人是他們的成員，又是為了什麼而被殺？

　　雷伊蹲下來看著那張損毀的臉，輕輕嘲笑對方的自不量力、嘲諷自己的懦弱。他不想去理解這人究竟怎麼回事，也不想再思考多餘的事情。

　　……抱歉了，不過我可沒有餘力再幫你了啊。雷伊將話留在心底，將屍體拋下離開了舞台。

　　——自殺或是被那些人殺掉，只有這兩個選項。記憶的碎片劃過雷伊心底，似乎提醒著過去的自己也曾面臨一模一樣的抉擇。

　　「如果是你，又會怎麼選呢……」看著從甲板灑進室內的太陽，雷伊茫然的藍眸祈求著攸關未來的答案。

　　然而他很清楚，無論選擇的答案是哪個，自己的未來都會像那具屍體一樣，只剩無盡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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