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上,沒有說半句話。魔女當然不想理搭那個強行加入她生命的人,這甚至可以說是強行把兩人的命運綁在一起……而那個男人呢?他也沒說話,只是機械似的一直走,又彷彿魔女並不存在。烏鴉安份的盤在將軍肩上,但眼睛倒是一直打轉,視察逐漸陌生的環境。魔女很確定這個方向是前往鄰國的途中,這意味那怪物是準備回他本來的國家了。可是,為什麼需要帶上跟他毫無關連的自己呢?
將軍走了半天,沒有吃也沒有喝,沒有減速,看起來相當輕鬆。魔女因為保持鳥型,又沒有移動,所以暫時沒有大礙,但可以的話,真想吃點什麼,她畢竟還算是個人類。到處張望的魔女試圖辨認方向與四周,遷居並不是第一次了,但從未踏出過國境之外的她在心中有幾分忐忑。初冬的冷風是那種要鑽進骨子裡的寒意,魔女意識到要入冬了,身上的黑羽抖了抖,試圖甩掉那刺骨的寒冷。皮革手套襲向了烏鴉,嬌小的鳥獸就毫無防備的被抓住了,就跟幾個小時前一樣。「我以為你要飛走。」將軍盯住沒有反抗的手中物,又捏了手上的小東西一下,彷彿在確認真偽一樣。魔女沒有回話,她懶得理會男人,只是用烏鴉的聲音鳴叫,假裝自己就是一隻真的烏鴉。搞不好可以騙過他,以為自己已經逃之夭夭,而他手上不過是隻偷天換日用的烏鴉。姆指的皮革磨蹭着鴉的脖子,將軍又再度施力握捏,臉還湊近烏鴉,深吸了幾口氣。「…再用力我就要死了。」魔女還是回話了,在那力度要大得把她捏成爛泥之前,最好還是趕緊放棄戲弄怪物比較好。將軍聞言便不再施力了,只是把烏鴉又收到了他的大衣內袋裡。這次魔女倒是發出了抗議:「你的內袋太悶熱了,我會窒息的。」男人的手頓了頓,凝視着那烏羽道:「你的羽毛有冰冷的味道。」雖然不知道他的嗅覺是怎麼運作的,但這句話可以理解成關心的意思嗎?魔女否定這個可能性。「比起某些有持無恐的生物,我只是個人類,如果要選一邊,我選擇冰冷也不要窒息至死。」將軍沒有回話,沉默的邁步前進。 「我要死了——」在內袋亂竄的烏鴉尋找着出口,用力往上磨蹭或許就能離開這個深得不可思議的內袋。終是把烏鴉抓出內袋的將軍看也沒看魔女,繼續捏住烏鴉前進。烏鴉的眼睛亂掃,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所在何方了。可惡,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想在一個什麼都看不到的內袋窩着,雖然是很暖沒錯,但這樣她不就不知道回去的方向了嗎。
「你是人類?」將軍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了一句,問得魔女一愣。「什麼意思?」只有一望無際的荒涼讓魔女提不起勁,她的視線轉移到那個掌握自己生殺大權的男人上。「…一個魔女,會被當成人類看待?」將軍嘴角上揚,似乎認為他在說一個笑話。魔女沒有立即回答,所以將軍繼續說下去了:「我以為普通的人類都會叫你怪物,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是個人類。」這是回應她自稱人類的話嗎?魔女疑惑,她猜不透這個男人的心思。為什麼要執着於這地方呢。「對啊,我是人類,也是怪物。不過,你是比我更可怕的怪物。」算是自嘲自娛的魔女發出了輕笑。「我會餓、會冷、會死會痛,人類需要的我都需要,我只是…比其他人更不容易死掉,身體結構不太一樣而已。」像是能變成其他東西,或是能被一隻手穿過身體之類的。將軍聽完便若有所思的點頭,好像聽懂了什麼一樣。魔女看到了,卻更為疑惑道:「你這是在點什麼頭?」回答魔女的是男人的笑而不語。「…你呢,你是貨真價實的怪物吧。」魔女輕語道,而將軍微笑道:「我是,也不是。我只不過是個怪物是最常得出的答案。」大家都會這樣想吧,魔女有點心虛,因為她也曾經如此想過,差點就當着男人的臉說出來。但是,有何不可?她沒必要為此感到心虛吧?「你們說得一點也沒錯,我是怪物,我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面對死亡。」陰霾的神情濃罩着男人的側臉,如此陰晴不定,魔女感到一絲畏懼。詭異的沉默凝結了空氣,現在才是真的讓人窒息的氣氛。重覆而毫無變化的步伐是唯一的聲響,這條路連小生物都沒有,死氣沉沉寸草不生,下個村莊該不會需要三天三夜的時間吧?這樣下去,搞不好會餓死的……。
「你,叫什麼名字?」那個男人又沒頭沒腦的突然問道。「…你呢?」沒有如實回答,反問對方的魔女從容的放鬆起來,養精蓄銳是當下該做的。「我以前有名字,可是現在沒有了。」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男人輕描淡寫道。「好像是卡爾吧?太久了,我記不清。」將軍的目光一直是往前方看的,卻是看着比前方更遙遠的某方,讓人覺得他的思緒經已飄到某處去。「…多久?」如果說出非人的年份,說不定可以查出是哪種怪物也不一定。「名字都記不清了,何況時間?再者,時間只對人類有意義。」有身為怪物的自知之名,男人輕輕笑了笑。「你害怕嗎?被迫跟怪物待在一起。」不怕是騙人的,所以魔女也沒有要故意隱瞞的意思:「對方是陰晴不定的怪物,隨時都可能會被吞噬,換作是你,不會怕嗎?」將軍也很乾脆的回答:「會。」他頓了頓又繼續事不關己道:「我要是你,恐怕會想辦法逃跑,或者盡量取悅那怪物。」烏鴉此時不再看男人,目光隨便的晃開去,一邊喃喃道:「這暗示真噁心。」惹來頭頂上的一陣大笑。
又一陣短暫的沉默。「…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終於發現魔女迴避回答的將軍又提起了未完之事,可是這次換魔女沉默。他再呼喚了幾聲也毫無半點回應,便停下腳步低頭看。烏鴉還在他的手中,並沒有消失不見。舉到面前,手中的小東西也不為所動。「欸。」又喚了一聲的將軍晃動手上物,像是機器壞了,所以搖搖就沒事一樣般晃着。越晃越用力的,魔女發出了細微鳴叫,終是回應了對方粗魯的舉動。「你怎了。」將軍又湊近吸了吸烏鴉的羽毛。「…餓了。」他還是聽到虛弱的回答的,所以嗯了一聲,又繼續行走。已經沒有力氣去說話或是思考的魔女任由寒冷與饑餓帶走自己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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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火把像是繁星一樣多,遠看似是火球於半空中晃動,在人民憤怒或恐懼的情緒下張牙舞爪。在火刑的前夕是冰冷的,札在木架上的手因為麻繩的粗糙而感到痛楚,雖然沒有在抓捕情況下反抗,但傷痛似乎沒有減少。啊啊,在人們宣示他們的正義同時又透露了潛藏於心底的恐懼,掛着維護和平而排除異族本來就是人類的天性。可是,儘管同樣身而為人又能為一己之欲去互相殘殺,那麼我就在熊熊烈火之下點燃起那些多疑的人的噩夢吧。
不再冰冷,只剩下火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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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魔女從遙遠的夢境下甦醒,張開眼來便跟低頭看着自己的將軍對上視線。她意識到火的溫度來自於他們身旁的火堆,而她正寢於柔軟的人體上,也就是那個男人的腿上。再來是一陣屬於食物的香味,飄逸於空氣中的烤肉味,鳥就被架在火堆上烤熟。發現自己已經變回人形,魔女坐起了身,掃視身邊的周遭。有別於荒蕪,擁有生命的植物散落在地面各處,而旁邊更是有流動的河,水源。「這裡是哪裡?你不是要回去你的國家?」滿腹疑問的魔女雖然覺得將軍不一定能夠,或者願意解答自己的問題,但問問賭個運氣也沒什麼不好。「有吃的地方。」男人看着火跳躍,光火使他的側臉看起來有着迷幻的感覺。「我是要回國沒錯。」這樣跟沒有回答有什麼差別。暗暗在心中喃喃的她被突然遞過來的烤鳥嚇到,後退了一下。看了看烤肉,又看了看疑惑的將軍,她感覺整件事很奇怪。「你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休息,不是嗎?」男人又把烤肉再湊過去道:「對,我都不需要。」在饑餓的情況下,肉香在面前晃動實在沒有什麼不吃的理由,所以魔女還是接過吃起來了。她一邊吃,眼角一邊偷瞄,但瞧到對方看自己就再也不看了,專心一致的吃着肉。所以是因為她說她餓了?是這樣對吧?好不容易抓到,所以要留活口?為了什麼?魔女很確定自己沒有惹事生非到連鄰國的人都要抓她。
「你為什麼要帶上我?」嚥下好幾口肉的魔女終於開出了口,在說話同時望向了對方,那雙眼仍是盯着自己,仿佛是要好好確認自己進食的情況。只見他又遞了另一塊烤肉給自己,還有點餓的魔女還是接過來了,活命最重要,然後心有種說不出的莫名。「…你的名字?」將軍回話了,於是她就把肉塞到自己嘴巴裡去。那個男人木無表情的伸出手,在觸碰到人之前,那個進食者就靈活的向後再退了幾步,神情警惕的盯着那隻手和其主人。可是,男人並沒有放棄,反而爬了起來,敏捷的在魔女要爬起身之前就壓住了對方,手捏住了她的臉。魔女再度嚥下她口中的肉,然後沉默的回望將軍。皮革手套撫過魔女的唇,把油跡和唇蜜抹開來,又壓住下唇,向下掰使她露出了牙齒。在魔女猶豫要不要咬對方的手指之前,將軍先低頭咬了她手上的肉一口。他細嚼了幾口,吞下,然後又站了起身到河邊洗洗手。「……?」覺得莫名奇妙的用手擦了擦嘴巴,魔女把肉都吃得乾乾淨淨也來到將軍身邊,洗洗手和臉。「為什麼不告訴我?」看着魔女水中的倒影,看那因為他們而動盪着的水影。魔女想了想,最後還是回答了將軍:「魔女的名字是特別的,因為他們具有約束性。」將軍噢了一聲,然後又問:「那我要怎麼叫你?」沒想到是這樣的問題,魔女愣道:「…魔女?」對方皺起了眉,似乎不滿意這個回答:「我很確定這片大地不止你一個魔女。」魔女又想了想,最終回答道:「那就不需要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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