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寒 - 第三章　乾淨

　　「沒、沒事。」

　　崔落寒的聲音顫抖，強忍下後怕，深深吸一口氣。

　　四周沒有任何人，難道是遇刺了？是誰雇的刺客？

　　她有滿腹疑慮，可終歸關於皇室朝堂，就算她身處的環境一向無權謀，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問出口的。

　　軒轅寂眸裡掀起心疼與自責，幸好他及時發現，將鏢擲開，否則那暗器就直中那纖細且脆弱的脖頸。

　　男人重重的咳兩聲，呼氣間的熱氣化成白霧，嘴角流出的血呈駭人的黑色，抹去血污，體內生機彷彿正被啃噬。

　　攪碎的劇痛讓他連呼吸都彷彿牽扯五臟六腑。

　　「您的傷勢！」

　　崔落寒緊張地瞧著，小跑到他身邊。

　　軒轅寂眸底寒冷，陰雲翻湧，體內藏的舊毒竟被刺客誘發，是他大意了，但知曉這點的可不多，誰雇的一下就能猜著。

　　卻在抬眸望向小姑娘時掩去一切黑暗，化作繞指柔，璀璨的眼底含著楚楚可憐。

　　「有點疼。」

　　「三娘子，麻煩……」

　　不得不說，崔落寒很吃這套，恐懼瞬間消散，只餘心疼。

　　「殿下，此處的血跡？」

　　她往一旁看去，白牆灰地，站上血漬，淡淡腥氣飄來，總不能讓這裡留下痕跡。

　　「待會有人收拾。」

　　男人說得淡定，一手扶著牆垣，一手將長劍插入地支撐，勉強站起身來，而崔落寒眼明手快的扶住，瞥見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染黑血。

　　黑血……那不就是中了毒？

　　崔落寒一陣心驚，有哪個膽大包天的敢給攝政王下毒？

　　她不敢想像。

　　而耳畔傳來男人帶笑的的聲音，問道：

　　「牡丹更受大家喜愛，為何喜歡白山茶？」

　　軒轅寂瞄往她髻裡的白玉山茶簪，嘴邊扯出笑意。

　　「山茶歷寒冬而不凋，盛時如雪落滿叢，那分純淨，像世間污垢被洗淨般無瑕。」

　　崔落寒不假思索。

　　「一朵白且嬌，不張揚且清雅，看了我心生歡喜。」

　　白山茶是她一直以來喜歡的花種，寒瑩閣裡的院子裡她都栽了不少。

　　只見他的笑容更加大，也更加真心了。

　　好看得她失了神。

　　軒轅寂笑著，眸裡深沉，他萬分厭惡冬裡雪，厭惡白，因為那總使他憶起些舊事。

　　雪太白了，白得滲人，稍有顏色在上都一覽無遺，掩飾不住，尤其是濺血，為何喜歡？

　　雪裡包的終究是髒污的爛泥，融化後，裡頭的不堪就全呈現出來。

　　但若說皆是不堪回首，也不全然。

　　某年的雪地曾有一簇火苗燃起，雖說渺小，可卻是漫天蒼白裡獨有的一份。

　　終令他相信世上仍有不化的春雪，尤似枝頭上綻放的白山茶。

　　崔落寒抬首，惟見那兩眸琥珀揉進碎光，瀲灩非常，倒映著她。

　　「嗯，很美。」

　　他道。

　　⋯⋯

　　聽到姑娘迷路後，男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樂極生悲，吐出好一大口血，在她的催促下，倆人才避耳目，行回攝政王府。

　　「殿下！」門口侍衛見到軒轅寂的模樣，連忙要去攙扶他，卻被男人擺手制止。

　　「多謝三娘子，夜深露重，早些回相府為好，要不然崔相是會著急的。」

　　軒轅寂深知自己體內的毒不能再拖沓，最後望她一眼，「夜影，送三娘子回相府。」

　　「是。」清風刮過，夜影就出現在崔落寒身邊。

　　他不是有暗衛嗎？

　　她錯愕。

　　崔落寒不曉得的是夜影當時的確不在現場，而是去處理刺客的屍體，回來時就見主子被女主人扶著。

　　他可不敢打擾。

　　「殿下！」

　　崔落寒鼓起勇氣叫住他，將手中的曇花燈遞給軒轅寂。

　　「歲歲平安。」

　　他一愣，隨後輕輕接那盞燈，笑得丹鳳眼瞇起，似泛著漣漪的池水映星辰，淺光罩著男人，風華勝過天上仙。

　　「亦愿妳朝暮皆安，時刻歡欣。」

　　待目送她後，接連的痛已讓他疼到麻木，軒轅寂抹掉嘴邊溢出的血漬，收斂笑意，走進府中。

　　王府內外一盞紅燈籠都沒點，月光透過樹葉斑駁的映在男人身上。

　　年節的熱鬧，似乎靠近這便會蒸散去。

　　不知為何，這幕竟被崔落寒深刻的記在腦海。

　　崔府前，崔落寒醞釀好久方敢入內，就見自家好爹娘坐在廳堂欲興師問罪。

　　完了。

　　兵法裡說，攻心為上！

　　崔落寒立刻換上楚楚可憐的表情，眼眶紅紅。

　　「爹娘……我錯了。」

　　看寶貝女兒低頭認錯的模樣，崔相想罵但又捨不得，要是家裡那臭小子，早就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只得無奈嘆氣：

　　「寒兒啊……為父既同意妳不攜婢女，就不應該把暗中護妳侍衛甩去，要是被歹人趁虛而入如何是好？」

　　「爹爹……我認錯，下次不會了。」

　　「還有下次？」玉娘聲音泛冷，但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擔心。

　　「沒有！娘親~您待我最好了，難道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尋常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就她家反著來。

　　啊不對，如果是阿兄的話，就是嚴父嚴母。

　　崔落寒提裙跑到玉娘身邊，一把抱住她，玉娘好不容易要好好訓她，結果被小姑娘一頓撒嬌，脾氣硬是磨沒了。

　　玉娘拉開她，上下左右檢查了個遍，見無礙才如釋重負。

　　「以後莫要再亂跑，聽見了？」

　　「聽見了！娘親花容月貌、冰雪聰明！」

　　「妳這油嘴滑舌，到底和誰學來的。」玉娘捏上她軟軟地臉頰。

　　還有誰？那當然是……

　　崔落寒笑，偷瞥向老爹。

　　崔相見女兒厚此薄彼，沒誇自己，一張臉垮下來，「寒兒，為父呢？」

　　「爹爹您也是！玉樹臨風、才貌雙全！」

　　「那是！」崔相舒心地頷首。

　　「遙兒給妳書了信，就在妳房裡。」玉娘道，眼裡滿是思念。

　　「真的？」崔落寒眸子泛光，朝二人道別後就急匆匆地回房。

　　「慢點！小心摔著了！」玉娘喊道。

　　「不會的！」

　　崔百遙，她的阿姐，長得好看、溫柔如水，自從陪太后娘娘去禮佛後，足足六年未歸。

　　她們總是以鴻雁傳訊，告訴彼此發生什麼事。

　　崔落寒覺得娶到阿姐的人，上輩子一定做許多好事，祖墳冒青煙。

　　一想到這兒，崔落寒就忿忿不平，晉王不好，明明與阿姐間有婚約，卻總來纏著她，可偏這婚是先太后定的，難解。

　　難道就這麼讓崔家的白菜被拱了？

　　不可能！

　　吾妹親啟：

　　見字如晤，十五年光陰逝，妹如今已及笄，甚喜，願祝風雨無阻、百事順心。今夏，余師便至盛京，屆時妹能瞧，以解往日之惑。今秋，余與太后便可回京。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yTrOpy1uT

　　正月拾貳遙

　　收到阿姐秋日便能回來的訊息，雖說短短幾字，但仍崔落寒內心雀躍，不知阿姐會不會因茹素而變更瘦，或變得更漂亮？

　　阿姐的師父，據說同樣是美麗溫柔的女子，此次前來京城，許是為太后回京準備罷。

　　攝政王府。

　　壓制舊毒後的軒轅寂望向桌案上的花燈，眉眼一瞬溫柔，恰發現燈壁夾著張紙。

　　他將小紙抽出來打開，見到上頭的字後指尖一頓，凝視許久，依戀地摩挲秀氣的字跡，並將它放在了胸口衣襟內的暗袋裡。

　　紙上寫著：祝殿下元夜愉快！

　　她仍舊未變。

　　多麼可貴。

　　一日喧囂似乎都歸於寧靜，軒轅寂起身步去窗邊，他的書房在高樓上，高樓又名摘月樓，在窗邊能夠俯視到京中的夜。

　　身子靠在窗沿，看著天上的滿天星斗、家戶燈火通明，儼然是一幅繁華勝景，點點橘黃是如此的溫暖，與王府相差甚大。

　　涼風勾起髮絲，眸子映著躍然火光。

　　他斂眼，似在躲避此等溫暖的景色，深吸著夜裡刮骨的寒冷，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自身的存在。

　　「沒有權，便等於任人宰割，你要爭，做那至高者，重回昔日榮耀——」

　　「聽見了？為了阿娘、為了蘭撒——」

　　他母妃的話語盤旋於耳，就如傳聞中纏人的惡鬼。

　　整整纏了他多年。

　　「十五年，母親，如您所願，我做了上位者，可還滿意？」

　　許在自語，許在道給人聽。

　　冷風灌入喉肺，軒轅寂眼裡盡是麻木。

　　「我生來究竟是要做什麼？報復麼？」

　　「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我。」

　　醜陋貪婪的嘴臉早已看倦，初時都要按耐著想殺那群人的衝動，次次披著虛假的笑容面對他們，但久了似乎也就習慣了。

　　天空緩緩降下薄雪，軒轅寂在窗邊凝望許久。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眸裡深處翻湧的墨色裡滾著瘋勁。

　　人都是會變的。

　　他並非良善之輩。

　　或許他曾經想做個正人君子。

　　可能他早已成為自己當初最厭惡的那種人。

　　「……真可笑。」

　　他一邊想推開月，讓月高潔的懸掛空中；一邊卻又想抓住月，讓月陪著自己陷入泥沼，陷入地獄。

　　他無法控制這貪婪的念頭。

　　天知道這輪明月他盼了多久。

　　哪有那麼容易放棄。

　　男人抬起蒼白的手，就是這雙手浸透了鮮血才換得高樓上的他。

　　他可以抹殺阻擋他的一切，直接爬上皇宮中至尊的位置。理智告訴他不可以，現在有她，而且她失憶了，他必須收著。

　　就算把月摘下來，他也是要護她乾乾淨淨。

　　她不能因為他而髒。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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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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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