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座堂總部,穆森林沒多猶豫,便帶著鮮花與水果前去探望何伯。有些事情,總是需要親自問一趟,才能知道真正的實情的。
雖然成功趕上探病時間,可卻因而躲不開同來探望何伯的許善恩。
「之前的事實在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次我是來探望何伯的,他還好吧?」略帶不安與尷尬,穆森林還是上前向對方打招呼,也再次就何伯的事情向他道歉。
「你不來他會更好。醫生已經說了他要靜養,避免再受到不必要的刺激。」最竹那句,簡直是從許善恩的齒間蹦出來的。
「那個……我能跟你談談嗎?」看著對方一臉抗拒,穆森林連忙補上一句,「我今天去過神祐座堂總部。」
聽到中「神祐座堂」一詞,許善恩的臉色簡直像不斷切換顏色的調色盤,只是所有顏色盡屬陰沉負面之列。他一把搶過穆森林手中的鮮花與水果,著對方在休憩花圃那邊等著,便頭也不回地朝病房方向走去。那踩踏著的力度,彷彿要讓地板出現一個個坑洞。
何伯入院跟自己怎麼都脫不了干係,穆森林只好摸摸鼻子,如言朝花圃方向走去。
花圃位於醫院後方,大約兩三個籃球場大小。下午四五點,正是病人午餐與晚餐間的空閒時段,不少病人與家屬在花圃中漫步鍛鍊,又或是坐到長椅上低語閒聊。穆森林坐到僻靜一隅長椅上,望著眼前的花草樹木,回想這陣子發生的事情。
雖然已不知處理過這類兼差多少回了,可面對這次的案子時,他心底總會產生一種感覺,就是這次的兼差跟過往的完全不同。若論危險,怎麼也不及三年前被謀殺案真兇拿刀子追了三條後巷,最後及時被相熟的刑警救回一命。若論受靈體嚴重滋擾程度,也絕對無關,因為那灰影只是一直滋擾著徐念慈一人,連糾纏著跟他回家的舉動都沒有。
這次兼差給他的感覺,就好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條繩子。他為了解決事情將繩子從水中拉出來,可繩子卻愈拉愈長,彷彿沒盡頭似的。而且隨著繩子被拉出水面,好像有些本來隱在水下的東西也被一併拉了上來。明明事件已有眉目,真相也快呼之欲出,可是那種不安的感覺卻變得愈來愈重。
自外公離世後,他只希望與大姊小妹平安地生活,好好經營自己的夢想與理想──「丸子屋」,然後在緣分到之際找個女朋友交往。可是這次的事,涉及到的一切,總讓他覺得似是有某些東西想要打破他平靜的生活。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vu3sNYVSv
穆森林深知自己不但害怕改變,更害怕失去。過去的事已無法挽回,現在的他,只想好好守住一家人平淡的幸福。即便大姊帶點霸道,小妹粗暴兼死要錢,但她們已是自己唯一的血緣至親。
「說吧。」許善恩毫不客氣的聲音打斷了穆森林的思緒,朝聲音看去,對方早已坐到長椅另一端。
天空已在不知不覺間燒成橘黃,黃昏快降臨之際,回首花圃間,流連的病人已明顯減少。樹上傳來陣陣歸巢的鳥鳴,倒讓花圃較早些時更熱鬧了些。
「何伯情況如何了?」雖然許善恩還是一臉怒意與不耐,但穆森林還是硬著頭皮詢問何伯狀況。
「沒了你的刺激自會好起來!你的東西我已交給何老師,但我沒有告訴他是誰送來的,以免他又胡思亂想。」
「那個沒關係,只要他身體沒事便好。」穆森林總算放心下來,既然現在不便再刺激何伯,那他也只能直接問問眼前人了。「我一直追查你們的事,只是為了解決徐念慈目前……被鬼魂纏著的情況。而且,我也希望能讓那孩子的鬼魂安息。希望你能理解。」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BmCerNfi9
「你有甚麼想問就問吧!可我不保證回答。」許善恩將散落前額的頭髮往後攏起,手勢熟練地從抽出支菸,正打算點燃時倏地醒覺身處醫院,又默默的收回去。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tHlcPGkgl
「我好像未曾向你正式介紹自己。我叫穆森林,是那種看得見鬼魂,因家中淵源而懂得些這方面的事情。因此,有時會幫身邊的朋友解決一下這方面的事情。對了,我唯一本職是甜點師,在文青區那邊經營了家甜點店,絕不是不務正業裝神弄鬼的騙子。」穆森林對自我介紹的執念一如以既往地堅持。「徐念慈跟我大學同學是同事,所以我便被找來幫忙。其實我們只是想弄清楚那個灰影……就是跟著阿慈那個鬼魂的身分,以便解決阿慈的問題。那灰影雖然一直纏著他,卻又從沒對他做過任何實質傷害,若然可以,我也希望能藉此讓祂得到安息。」
「那……灰影告訴你們甚麼了嗎?」許善恩單手覆上臉龐,低沉的話語自指逢間溢出。夕陽餘暉映照在他身上,明明是鍍上了一圈淡橘而溫和的光暈,可看在穆森林眼中,卻似乎帶著某種拒人千里的冰冷。
「不太多。除了引導我們找到第四分院去,還有告訴我祂是溺斃的,便沒有了。不過這些其實也不算是祂直接告訴我們,因為不知怎的,灰影壓根不能說話溝通。」穆森林靠進長椅搖頭,「我們所以會追蹤你與何伯,是因為灰影的一些舉動。我們在甘神父處碰到何伯時,那灰影明顯地對著離去的何伯揮手。還有你在第四分院後山昏倒時,灰影一直守在你身旁。我總覺得祂不止認識你與何伯,更對你們懷有相當明顯的善意。」
一直默默聆聽的許善恩,身子忽然緩緩前傾,將臉孔埋在雙手。直至穆森林說完,他依舊一動不動。片刻,穆森林看見對方雙肩開始輕顫,腦袋則更用力地埋進手中,一陣壓抑的嗚咽之聲滲進空氣。
穆森林做過許多猜想,只是完全沒有想過許善恩會有這種反應。這是夾雜著難過與內疚的哭聲,他自己也曾這樣哭過,不,是哭得更悲淒一些。他緘默不語,只是坐在長椅一端,任由許善恩發洩情緒。
再難過、再痛苦,也只能靠當時人自己走出來。旁人除了陪伴,甚麼都做不到。
直至花圃的燈亮起來,許善恩才從雙手中抬起頭來。絲絨藍的天空,只有一勾新月,與稀疏得可以的暗淡星光。穆森林沒說甚麼,只是遞上一包紙巾。隔了好一會,許善恩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言語之間帶著重重的自嘲。
「祂……從前就是一個很懂事、很體貼人的孩子。那件事發生後,我每晚都向天父禱告,希望祂能得到安息。可原來這麼多年來的禱告,根本傳遞不到天父那兒,可能是天父根本不想聆聽我這個罪人的禱告吧。」
夜鳥在枝上短促鳴叫,似在催促,也似在呼應著他苦澀的自嘲。
許善恩垂眸不語,夜風吹過,一片葉子無端飄落,掉到他的鞋尖上。穆森林盯著手機中的舊照片良久,終於還是將手機遞到對方面前。
「今天在座堂圖書館找到的。」穆森林略略放大照片,指尖從站在許善恩身旁的小男孩,移到上方倒掛著的小男孩上,「他們到底……誰是誰?阿慈提過幼時曾因高燒失憶,這……是否有關連?」
許善恩接過手機,螢屏上的彩光反照在許善恩蒼白的臉上,只見他眼睛一轉不轉地注視著畫面。不知怎的,穆森林就覺得他的眼與心均是落在個被他牽著的小男孩身上。許善恩的指節抓得泛白,沒多久,一滴水珠掉落螢屏,輕輕滑過兩隻緊牽著的手,彷彿要分隔開兩個男孩。
「最不該忘卻的是他……可是,他偏偏甚麼都忘了,忘得個一乾二淨。」許善恩隨意抹去臉上的淚水,嗓子顯得格外低沉沙啞,「當年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只有他最清楚。不過按他從前的性子,以及救起他時的情形,即使未能知個完整,我大概也能猜到個五六分。後來他在醫院醒來時,竟一臉茫然地看著我與何院長問我們是誰……他自己又是誰。起初我認定他又是為了逃避責備而撒謊,可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忘了一切。我想過偷偷將他帶到第四分院、後山的塌方處,看看能否刺激他記起一切。不過我的想法被何院長看穿,也為他勸止了。他對我說,讓他忘記過去,或許是天父施予的慈憐,而且……應該也是祂的心願。到底是不是天父的慈憐我不知道,只是,讓他開心地生活,的確是祂一直以來的想法。」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Bb29CLTtC
穆森林被許善恩口中繞來繞去的「他」弄得有點懵。儘管對方透露了不少訊息,卻始終未有回答他「誰是誰」這個疑問。目前穆森林唯一弄懂的,就是徐念慈的確認識灰影,甚至跟灰影關係相當密切,同時也是唯一一個知道灰影溺斃真相的人。可惜,徐念慈卻早因失憶而忘記當年之事。假如先從許善恩口中探得灰影的名字和身分,足夠幸運的話,也許便能跟祂來個有效溝通,讓祂甘願被超渡安息。那麼他這次的兼差也就功德圓滿,總算能重返人生正軌了!想及此處,穆森林深深吸了口氣,索利豁出去直接提問。
「你願意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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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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