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差一著啊──」陸子旗趴在圓桌上哀號,其聲音之響連餐廳內的侍應也被嚇得抖了抖。
穆焱熙拍拍擱在桌上的腦袋,聊作安慰。旁邊的穆森林見狀,一下子按上損友的腦袋,嘭的一聲響徹餐廳,也成功再次讓侍應們繞著他們那桌走。
「五──木──!」猛地坐直身子,礙於已多番嚇到餐廳中人,陸子旗只是狠狠地瞪著穆森林。
即使桌上氣氛瀰漫著熱烈的硝煙氣息,可徐念慈仍是陷入一種莫名的恍惚與沉默中。在跟丟許善恩後,眾人返回半山找回機車,再乘車返回市內,他便一直是這副樣子。三人以為他是憶起過往,也不多加追問,要知道,人總有些時候需要靜思一段時間,以理清情緒思路。
「我……」
徐念慈突然開口,其餘三人的視線立時投到他身上。他有點遲疑地看著眾人,那模樣就像對要說的話沒甚麼信心的樣子。看著如此情狀,算得上是最熟悉的陸子旗忍不住道:「你怎麼啦?從剛才起便心事重重似的。嗯,是想到甚麼不能告訴我們的嗎?」
「不是。若不是你們幫忙,現在我也不可能安然坐在這裡。」徐念慈雙手扶額,眼神猶自飄忽,「許善恩……剛才我不是說過在離開慈幼院時,有個哥哥送了架刻著我名字的木製火車給我嗎?那人的名字……若我沒有記錯,好像是叫許善恩。不過那時我都是喊他大哥哥的,也不肯定有沒有記錯名字。」
「這麼巧合?」陸子旗聽後頓時精神抖擻起來,「你有他的聯絡方法嗎?就算你沒有,你的兒時夥伴也可能有。」
穆森林與穆焱熙對視一眼,二人都覺得一切相關的人事物,好像在無形中被推到一起以的。這到底是巧合,是灰影的引領,還是背後有甚麼推手讓他們一步步接近真相?
在陸子旗催促下,徐念慈發訊向阿賢查問了些關於大哥哥的事情。桌面飲料的冰塊尚未融化,阿賢便回覆了。徐念慈快迅讀過訊息後,帶點困惑地將手機遞給三人。穆焱熙接過手機,三個腦袋湊在一起看著上方不算短的資訊。
「名字都是許善恩,隨收養的外國夫婦移居德國,不久便跟慈幼院的夥伴斷了聯繫。」穆森林將手機還給徐念慈,想了想道,「阿慈,有沒有可能透過網絡社交平台找到慈幼院的許善恩?說到底,我們都必須先確定二人是否同一人。」
「慈幼院應該保留著收養者的聯絡方法吧?」陸子旗看向徐念慈,「不如向蕭老師打聽一下,就說想聚聚舊甚麼的。」
看著眼前不斷提意見的兩位,穆焱熙有點無聊地喝著冰紅茶。浪費了大半天時間,結果還讓線索在自己眼底跑掉了,即使不是個人失誤,她的心情始終不太美好。還有剛才穆森林一副要掛的樣子,肯定這個笨蛋又不知做了甚麼事或被做了甚麼事,想及此處,她半瞇著眼看了看正跟徐念慈說話的人,在腦中日誌補上兩條今天必須完成事項:要兄長一五一十交代暈倒的所有細節,收取用來緩和心情的情報費。
從三人對話中,穆焱熙對徐念慈的個性有更深的觀察。徐明顯不太擅長說謊,否則陸子旗應該不會這麼仔細地教他騙過蕭老師十八式。明明都已出社會工作了,怎麼還有人這麼天真,連騙人都不會?到底是真的個性使然,還是甚麼原因導致這樣?待三人就打聽消息一事談得七七八八時,穆焱熙才開口提問。
「二哥,剛才你為甚麼會暈倒?」穆焱熙手指輕叩著冰涼的杯身,緊盯著穆森林的臉看,絕不讓他臉上任何一絲眼情表情逃過她的雙眼。
隨著穆焱熙之言,其餘兩人的視線不由落在穆森林身上。穆森林摸摸鼻子,承受著眾人的視線壓力,當中尤以他親妹輸出的壓力功率最大,感覺就是若他有膽子說謊,一下刻他的頭便會嘭的一聲被按在桌面上磨。
穆森林苦笑著整理一下思緒,在腦中挑著一些比較不會刺激小妹的字詞,然後才慢慢回答:「這個……你們離開後,我跟阿慈在那片空地上聊著,那灰影突然衝向我,然後我便……」
「被附身了?」陸子旗如搶答般地說。
「沒有!」穆森林沒好氣地瞪了陸子旗一眼,卻突然感受到身邊傳來一陣寒氣,連忙道,「只是……意外被強行共情而已。我說過那灰影沒有惡意,真的,祂只是讓我看見一些畫面罷了。」
「二哥,墜子呢?」穆焱熙撥開他的衣領一看,聲音頓時沉了兩分。
「墜子在背包內。」邊說邊在背包掏出墜子,在看到穆焱熙眼中蘊釀的風暴後,立即迅速地套在脖上。「剛才是突發情況,別……擔心。」
若非臨時煞停,穆森林脫口而出的話實為:別揍我!
徐念慈有點好奇地看向那柱形的鐵灰色墜子。驟眼看上去有點像時下流行的金屬墜子,但剛才穆森林拿出墜子時,或許速度太快,墜子一下子叩在桌面上,那鈍感的聲音聽上去不太像金屬,反倒較像石材似的。其粗幼跟一般原子筆差不多,上方分布著一些孔洞,還鏤刻著大大小小凹凹凸凸的黑色線條。這些線條有的像蟲子,有的則是幾何圖案,全都分布在黝黑的孔洞之間。
察覺到徐念慈的視線,穆森林淡然一笑道:「這是外公留給我的,算是護身符。」
穆森林沒說的是,這墜子乃穆家祖上代代相傳,是每代家主不可離身之物。外公死後,理論上應由全家公認掌舵人穆淼淵繼承墜子,可她卻以自己沒有靈媒體質,加上穆森林日常出事機率為全家之冠為由,將這含保護功能的墜子扔給自家小弟。至於一向將老大之言奉為金科玉律的穆焱熙自然沒有意見,更豪言自己的頭腦與武力值已足擺平一切。不過,由於墜子具一定的保護功能,甚至會防礙穆森林處理兼差事務,故他多是帶在身,非必要都不會套到頸上去。
「……請問共情是甚麼?」附身的意思他明白,可共情又是甚麼?徐念慈實在不太懂。
「這個嘛,共情類似附身,但意識與主導權在人的身上而非靈體。一般而言,共情的開始和結束都可由人掌控,共情者也保留著事前事後的一切記憶。附身則有點不同,是靈體強行闖入侵佔人的身體,祂的思緒情感會一股腦地湧進被附者的意識,甚至直接搶走被附者的身體控制權。在事後被附者或會出現類似喝醉斷片的情況,或記憶持續混亂一段時間。因此,附身的情況比共情危險。」穆森林用徐念慈能理解的說法替對方解惑。
「可是,你剛才說的是被強行共情,那……不算附身?」徐念慈滿詫異地看著穆森林,然後像聯想到甚麼似的,焦急地繼續問,「之前你說過跟著我的……灰影沒有惡意,而且祂真的除了每天早對的滋擾外,的確沒做過任何傷害我的事情,除了精神壓力方面。那為甚麼祂會突然激動起來?是說祂出現甚麼變化了?」
三個人六雙眼直直望向穆森林,穆森林眼神飄忽起來,完全不敢對上小妹的眼神。
「這個……」穆森林灌了口已經變成室溫的冷飲,吶吶言道,「大概是因為地點跟祂有關,而且剛才站在那片空地時,我正猶豫著是否應該試試共情。或許祂感應到我的意願,加上我又有點鬆懈下來,所以便……被強行共情了。放心,這個不算附身。」
穆焱熙內心已瘋狂飆著髒話了。為甚麼她兄長就是不能讓她省心一丁點兒呢?若今天她沒跟著來,他肯定會隱瞞此事。即使有陸子旗跟著,大姊與她也不一定能清楚知悉情況。因為陸子旗在某些方面可是挺不靠譜的──忘性大,而且鮮少注意細節事兒。不過,陸子旗也有一個旁人比不上的優點,就是他是穆森林稀少的朋友中,唯一一個知道他靈媒體質而不會隨意宣傳,即使他藉機經營著靈異網站,可從沒有在上面提過靈媒或穆森林等資料身分,個性屬於正直可靠有義氣類型。穆焱熙相信,除非受到嚴刑拷打或其他要脅,否則陸子旗是不會出賣她兄長的。
「那你看到甚麼了?」內心吐糟完畢,穆焱熙坐正身子,一本正經地說。
「那片空地原本是一個廢棄池塘,那個小孩……就是跟著你的灰影,便是在那兒溺斃的。當時應是冬天,池水很冰,它為了拾回一件東西而走進池塘,至死時手中仍緊緊抓著那個東西。」穆森林闔上雙眼,回溯著剛才那種窒息後力氣一點一滴消失的感覺,還有那依稀浮現出的想法與說話。「祂沉下去時,我腦中突然浮出一句話,就是『我沒想過丟下你』。」
「我沒想過丟下你……我沒想過丟下你……」徐念慈喃喃重複著這句話,眉心擰得死緊,臉色也蒼白起來,雙手更不由自主地按壓著兩側額角。
「喂,阿慈,阿慈……」三人發現徐念慈的異狀,陸子旗連忙抓住對方手臂,用力拽住。
「我……沒事……」徐念慈甩甩頭,好像才睡醒意識卻還未清醒似的。
「你是不是想起甚麼?」穆焱熙細細審視著徐念慈,對方剛才的狀況,有可能是想起失憶前的事來。
徐念慈雙唇囁嚅,有點失望地搖頭,「記不起……可就是覺得剛才那句話,不知在哪兒聽過似的,還好像聽過不止一次。」
從徐念慈喃喃自語起,穆森林的視線便一直落在灰影身上。離開了第四分院,灰影的五官輪廓又變回之前的模糊狀。在他說出共情看到的情況時,灰影直勾勾地望著徐念慈,好像希望他回應自己似的。當徐念慈告訴穆焱熙甚麼都記不起時,穆森林那一剎那感到祂透出了一絲失落。
穆森林心中默默歸納著今天找到的新線索,灰影與徐念慈應該是認識的,而且很大可能是在第四分院認識。根據這個假設進行推論,第一個須弄清楚的地方就是灰影到底是院童,還是附近的小孩;第二個就是祂是在徐念慈遷至第五分院之前,還是之後死的,雖以灰影跟著徐念慈的情況而言,他偏向前者;第三個就是祂是在徐念慈失憶前還是失憶後死的。這三點中,必須先確定第一點,才方便繼續追查下去。
還有一個人讓他挺在意的,就是尚未知道其身分的何伯。何伯認識甘神父,灰影對他亦不存惡意,甚至可說是善意。穆森林掃了一眼湊在徐念慈身邊的灰影,假如祂能直接自己一切情況就好了。此時,日光穿過歐式風格的窗戶投進餐廳,晃眼間,他發現灰影好像有剎那變得透明。
難道是……時間到了所以焦急了?可祂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焦急,而且看祂每朝重複一成不變的行為,個性還蠻佛系的。還是說,是有其他未知因素促使祂最近行動起來?
「唉……」穆森林真心覺得這次雖不危險,但眼前的因果之結還真相當難解。每天重複著弄髒地板的行為,其實也蠻消耗力量的。反正現在他都打算將此事管到底了,這小灰影是否可考慮將每天浪費的力量省下來,好用來跟他正常溝通呢?邊想著邊直視著徐念慈身旁的灰影,後者好像對上他的視線,可不消一會,灰影便扭頭不理睬他了。到底是他的想法傳遞得不夠清晰,還是灰影不理解甚麼是力量、甚麼是節省?抑或祂壓根不懂得收放力量,一直以來做出的行為均是誤打誤撞?
徐念慈留意到穆森林凝視著他身旁的空氣時,不自覺地輕輕挪動椅子。雖然知道自己一直被跟著,但心理上還是保持距離一點比較舒服點。
「對了,阿慈有就此事問過伯父伯母嗎?」穆森林突然發現他們可能一直遺漏了一對可能知情的存在,不過想起阿慈那個所謂的「弟弟」,也不知會不會因而引發出另一場家庭衝突,「還是說不太方便問起?」
徐念慈想了想,露出一個苦笑道:「其實我都有段時間沒有見過養父母了。之前有次我帶著些吃食回家探望他們,不巧剛被阿頎碰到……那次母親幾乎被摔過來的木椅砸中。自那次起我便沒有再回家了,從前會在平日請假約父母出來吃頓飯,看望一下他們。可是父親現在中風要長期臥床,母親擔心離家太久父親會出事。而且阿頎只要一發現我私下見母親,或跟她聊電話,便在會家發飆亂砸東西,我真的很怕他會錯手傷到父母。」
「若會讓你父母帶來麻煩便算了。不過,阿慈你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是找個社工之類的跟進一下吧?」穆森林深感無奈,為甚麼世上就是有些人這麼不講道理,老是將問題歸咎旁人而不自我反省。即使兄長是養子,難道自小以來的相處、兩人之間的羈絆感情,會因為一朝知道兩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而變成虛假的嗎?
「阿慈哥,你弟弟在甚麼地方工作的?」穆焱熙突然滿好奇地開口。
穆森林與陸子旗一聽,兩顆頭立即扭向全桌唯一女性。
「聽母親說阿頎好像是駕小型客貨車,替不同商店運貨。不過工作不太穩定的樣子。」徐念慈不虞有詐,完全沒發現自己已將弟弟出賣了。
「我猜猜,他是不是叫……徐念頎?」穆焱熙微笑著看向徐念慈,後者好像耳朵有點紅。
「不,他叫徐子頎。」徐念慈想了想,繼續說,「父親說過我的名字取得好,剛巧他又姓徐,便沒有再為我重新取名字了。」
穆焱熙擺出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勾唇笑言:「我也覺得念慈這名字很不錯。」
不用細想,穆森林已想像到穆焱熙心中想的跟表情絕對是天地之差。而坐在旁邊的陸子旗,眼神閃過一剎的幸災樂禍,大概真的看徐念慈的弟弟相當不順眼,相當期待對方倒大霉。
「既然不方便向阿慈的父母打聽,那就唯有從蕭老師與第五分院的朋友入手吧!我想應該能探到一些有用的資料。至於何伯……假如他真的跟我們現在查的事情相關,線索總會引導我們找到他的。」穆森林眉頭微蹙,「對了,暫時不要再潛入第四分院了,免得被那集團當擅闖者捉拿報警。」
三人點頭表示認同,只有穆焱熙略感詫異地瞥了兄長一眼,可最後甚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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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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