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森林騎著機車回到「丸子屋」,正好看到四合在門上掛出「CLOSED」的木牌子。泊好機車,便跟四合一起回到店內,開始收拾店面。
「今天一切順利吧?」穆森林拿著澆水壺為各張桌子上不同的盆栽餵水,順便修剪一下。
「老闆放心,一切如常。對了,那個高標美女又自個兒來我們的店坐了半天。」穆焱熙跟他提過,那美女自兩年前起幾乎每星期都來光顧,每次都會坐在可看到穆森林的位置,其醉翁之意只要眼睛沒毛病都看得出來。可惜自家老闆總是看待甜品比美人更情深,也虧這美女仍願意堅持為了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不對,老闆就是森林,就是說她沒有放棄森林?不是,此森林非彼森林……四合愈想愈亂,連忙止住腦袋中亂作一團的想法。
「嗯,你是建議我数她一張折扣卡?」穆森林感謝對方支持自己的店舖,可他真的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而且那美女每次到來,他總會出現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不至於雞皮疙瘩,但本能就是讓他不想跟對方有太多接觸。
「我覺得若你願意專門為她設計一款甜點,她會更高興一點。」蘇四合看著自家老闆一表人才身旁位置老是空著的情況,連忙提供貼心意見。
「……然後我會惹上更大的麻煩。」穆森林木然地看著四合。
「說笑說笑。我知道老闆現在是為事業打拼的時刻,憑老闆的才氣帥氣,若要戀愛隨時到手。」看著穆森林已擺出這副表情,蘇四合連忙賠笑,再踩一下必然爆雷,那麼本年的年終獎金絕對會頓成泡影。「老闆今天沒遇上甚麼不得了的事情吧?」
三年前蘇四合機緣巧合碰上穆森林,更有幸得對方之助解決了自出生起便纏繞著的那種問題。雖然如此,那問題的副作用卻讓他始終找不到全職工作,只能幹著數份兼職養活自己和父親。後來穆森林主動請他到「丸子屋」當店員,他才第一次得到一份全職工作,生活也總算安穩下來。而且或受益於穆森林的特殊體質,他在這兒工作時並沒有出現在其他地方工作中會出現的副作用,這也是他終於能擁有一份全職工作的主要原因。
「應該不是麻煩問題,只要弄清緣由便能順利解決。」將澆水壺擱在木架上,穆森林查看了今天的經營狀況,原打算若有賣剩的甜點便帶些回家給大姊與小妹,可惜今天的甜點已悉數售罄。他看看手錶,撇除明天開店的準備,應該尚有時間做些甜點給她們作宵夜。「今天辛苦你了,你先走吧!」
「好的,明天見。」蘇四合揮揮手,便關上店門離去。
空蕩蕩的店面只留下一個忙碌的身影,以及電動攪拌器的運轉聲。兩個多小時後,「丸子屋」的燈火熄滅,一個捧著紙盒的身影騎上機車揚長而去。
※
穆森林快駛至家門時,剛好跟一輛外送機車擦身而過。他提著紙盒打開門,正好聽到穆焱熙的歡呼聲。
「終於開飯了!」
他甫走進餐廳,一陣濃郁的芝士番茄醬與炸物獨有的味道便鑽進鼻腔。看著一桌子的薄餅、炸雞、薯條,穆森林看得眉頭夾成川字。
「你回來啦!別擺出這副臉孔,我幫你點了盤番茄意粉和蔬菜沙拉的。」雖然口中塞著炸雞腿,但穆焱熙說話依然伶俐清晰。
「你們就不能選健康一點的嗎?」內心不斷嘆氣,每逢他不下煮又要跟她們一起吃的日子,盡是吃些垃圾食物。身為一個專業廚師,他真的覺得這些東西做得太粗糙,調味過濃,炸漿太油太厚又不夠鬆化;薄餅餡料居然加入鳳梨,這可會被意大利人揍的;薯條一看便知翻炸了數次,乾巴巴的,除了脆口簡直一無是處。可惜家中沒有磚窯,否則他就能做到更佳風味的薄餅了。透過廚房的窗戶望著昏暗寥落的後院,好像還有些空間啊。
瞥見穆森林若有所思地望著後院,穆淼淵喝了一口可樂,放下杯道:「不要打後院的主意,那兒是停車坪,我的新車下月便到。」
「跑車嗎?老大,我可以借來兜風嗎?」立馬丟下手上的薄餅,焱熙雙眼滿是星星地望著家中最高領導。
「若被妳的老師朋友同學碰見,妳在他們眼中的人設可是會完全崩塌掉的,這樣也沒關係?」穆淼淵不置可否地把問題拋回給小妹,誰叫她一直要在外走柔弱美少女路線?明明可單槍匹馬拍倒成年男子,在外連開個瓶蓋都請別人幫忙。
「不讓他們知道便行了,老大!」焱熙雙手合十,滿懷期待地看向淼淵。
「你敢開,我敢借。若有損毀,照價賠償。」
「老大……這次買的是甚麼?」聽著穆淼淵的語氣內容,焱熙的興奮感瞬間褪去,遲疑著發問。
穆淼淵沒有回答,只是抽出濕紙巾優雅地將十隻手指頭抹乾淨。穆焱熙看著老大的舉止嚥了下口水,開始覺得那新車自己大概是不敢開的了。穆淼淵放下紙巾,在手機調出照片後直接滑至小妹面前,穆森林好奇地擠過去一道看。數秒後二人面面相覷,穆森林默默地將手機交回大姊手上。這車子別說焱熙,就是他也不敢借來開,萬一刮花弄損,雖不至於賠不起,但也是削了一層皮啊!
「老大……我放棄。」這跑車是超酷,可是她真的不敢開啊!嗚……
「找天我們一起去兜風吧。」看著萎頓椅上的小妹,穆淼淵輕彈了她的額頭微笑著說。
五人餐的份量,一半以上被穆焱熙送進肚子。三人兩三下便收拾好餐桌,穆森林泡了一壺雪菊柑橘檸檬皮蜂蜜水果茶,再將剛才在「丸子屋」製作的飯後甜點分裝到骨瓷餐碟上,送到兩人面前。
「大姊的是櫻桃榛子泥凍餅,減甜;焱熙的是以色列白柚李子慕絲,甜度加重。」
穆森林放下餐碟,不忘介紹自家作品。最後在桌面中間放下一籃杏仁片薄脆,配搭食用。
在這段輕輕鬆鬆的甜點時段,穆森林也簡述了今天在神祐慈幼院的情況。
「人鬼殊途,靈體不會無緣無故跟著一個人而不離去,兩者之間總會存在某種關係因緣。」穆森林捏碎了些薄脆,手法熟練地在自己的甜點上灑上一圈。「那所慈幼院太乾淨了,我很難不懷疑徐念慈根本不是在哪兒沾上那灰影的,而且……那灰影跟著他的時間可能更久。可是這樣,好像又解釋不到為甚麼那灰影會突然現身擾亂他的生活。」
「因為他小時候的情況嗎?」穆淼淵吃掉最後一口甜點,感歎著她弟的唯二優點就只有家事萬能和烹煮高手。當初遵從外公的遺言訓練森林,那段時間於她而言簡直是地獄。她完全不能理解為甚麼她弟能快速複製出中西日意法各地佳餚,卻能將最簡單的基本符畫得錯漏百出。明明拿著裱花袋在任何糕點上繪製出高難度立體花樣時穩得不能再穩,一旦拿起朱砂毛筆手指便自發抽筋,彷彿他拿著的不是毛筆而是一根燒紅了的鐵筆。後來她花了一整天押著他進行畫符實驗,結果讓她超級無語──一堆筆法扭曲得不成符形的朱砂黃紙,以及數十張用裱花袋畫出粗幼有致線條流麗的符文米紙,看著這兩堆東西,她眼神都死了,不!是連心都死了。為免自己被氣得心臟出事,她果斷結束那次實驗。之後經過多番思考和押著她弟再行實驗,最終她決定為他訂製了一批朱砂麥克筆,還有一堆專供朱砂畫符用的裱花嘴和裱花袋,將這些東西塞給她一臉無辜的弟弟,囑咐他一個月後會再進行畫符考核,便拖著沉重的步履返回自己的房間,為教出這樣的一隻奇葩向外公懺悔。
「難道是那個徐念慈給你的照片上有線索?」穆焱熙將慕絲放進口中,爆炸般的美味讓她瞇起雙眼,她兄長的甜點真的是無人能敵,雖然其他方面在她看來全不及格。
「喔,妳不提我都差點忘了。」穆森林這才醒起今天剛集合時,徐念慈顫著手交給他一個四邊膠帶密封的信封。穆森林再次回到餐廳時,手上多了十來張照片和一張紙條。
「竟還用照相機?用手機拍後傳來不是更快更方便嗎?」焱熙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些照片,難道那人還是個懷舊文青?
「他說不想將這些東西拍進自己的手機,他怕自己忍不住連手機都丟掉。」穆森林想起徐念慈的驚弓狀態忽然有點深感安慰,果然,自己從前也不算太糟糕。「這些照片還是他用即棄相機拍的。」
坐到餐桌另一邊,穆森林將紙條與照片放到桌上。大姊與小妹走到他兩側,一起研究照片。穆焱熙吐出口中的叉子,唸出紙條上的文字。
「『五木,這是我這幾天早上拍下的。拜託你了!阿慈。』拍數張照片都怕得這樣!你們看看這些字的筆劃,他應該是手抖著寫下來的。」焱熙指著那帶著蟲子弧度的字跡,不懷好意地看了森林一眼。「看來膽子比你還要小。」
回以一記眼刀,穆森林不再理會小妹嘲笑,專注地檢視著照片。很快他便發現,雖然照片是在不同日子拍攝,但看上去幾乎全部一樣,包括泥土堆放的模樣、草葉分布,還有足印方向,大致可稱得上是一模一樣。
「你們看看,照片分了四天拍攝,一天四張,大致都是從兩個角度拍攝出來的。這些、還有這幾張,都是一邊有三堆大大小小的四四方方泥堆,遠一點是一個像橢圓形的泥堆,大部分草葉都在那橢圓形的泥堆上,四方泥堆與橢圓泥堆之間是許多小小圓圓的泥塊。足印都是由四方那邊往橢圓的走去,最後停留在橢圓形中。不像隨意堆疊出來。」穆淼淵迅速地將十六張照片分成四組,並歸納出它們的共通點,「森林,確定跟著那人的是孩子?」
「那灰影我見過好幾次,不會判斷錯。」森林再一次對大姊的超卓記憶與分析力表示拜服。想起永遠名列全級首三甲的大姊,還有經常裝病蹺課混水摸魚、成績卻一直維持在全級十名以內的焱熙,再看看自己勉強只屬於中上的成績,根本是兩個世界的層次水平。為了尋出一個說得通又說服到自己的理由,他將這親姊弟兄妹差距歸咎於與生俱來的不幸力量所致。
看著自家弟弟變化豐富的表情,不用多想也知道他正在想沒營養的話題了。穆淼淵一手支著桌面,一手指尖敲著照片,輕聲道:「你們不覺得這種做法,就如小孩子玩堆沙嗎?剛才你說過跟那灰影溝通不來,假如那灰影小孩是口不能言,那麼以堆沙來傳遞意思也不足為奇吧!至於祂為甚麼不堆砌文字,我猜,或許是祂懂得的文字不多,也或許是祂覺得這方法較易傳遞想表達的意思。這些是純粹以目前所知推測的可能性,不一定正確。」
「老大不愧是穆家的大腦,小妹佩服!」焱熙開啟一貫的彩虹馬屁模式。
「別告訴我妳看不出來。」穆淼淵抬手捏捏小妹雙頰,忽然發現森林有點難以言喻的表情,想了想安慰道,「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會看不出來,只是要花上比較長的時間。」
穆森林聽著大姊不知是安慰還是打擊的說話,原本難以言喻的表情一下子變成整個人蔫掉。
「可還是比不上老大這麼敏銳的思路嘛!妳是大腦,我是小腦,至於二哥呢──」穆焱熙壞心眼地察覺森林的情緒變化,兩眼笑得天使般無害,無形的魔鬼尾巴卻甩得歡快。「大概是血管中負責打雜的小弟吧!」
穆森林無表情地看著自家小妹,突然伸手一把捏住焱熙的臉頰往兩邊拉扯,後者立即還手,快速抓住森林手腕大力按下對方脈門處穴位,在對方吃痛鬆手後使立即壓著來打。兩人在餐廳一角上演單方面「屠殺」,穆淼淵悠然自得地喝茶,直至瞥到身為兄長的穆森林快被焱熙壓趴在地上時,才輕咳一聲制止。
「好了。」穆森林剛爬起來瞪了穆焱熙一眼,聽到大姊下達的魔鬼指令後霎時萎頓下來。「森林,連三分鐘都支持不住實在太過了。收拾好這兒後,在天台等我。」
「大姊,我還有其他選擇嗎?」穆森林露出一副哭喪臉對著一派悠然的人。
「若你能在焱熙手下站著超過五分鐘,豁免。」
焱熙聞言,挑釁地看了森林一眼,故意將指骨弄得啪啪作響。
「焱熙,跟我來書房。」
本來還一臉幸災樂禍的穆焱熙,臉上笑容瞬間凍結,耷拉著跟著穆淼淵上樓去。穆森林心理這才平衡一點,他就知道,大姊一向公平,就是有時手段激烈一點。
穆森林手上清洗著餐具,腦中卻盡是照片中那一堆堆的泥塊。幾何與橢圓的圖形,固定方向的足印,夾雜著的樹葉……
「祂到底想告訴徐念慈甚麼?」雖然他能施行共情之法,就是通過有限度的附身方式,直接感知靈體的意識。可是假如對方怨氣或力量太強,共情便有機會變成真正的附身,身體的主導權便會落入靈體手中,屆時便有機會損害他的身體與精神。因此,如非必要他絕對不想使用此法。還記得三年前他曾碰上一個茫無頭緒的「兼差」,在那靈體對他的滋擾不斷升級至危及身邊的朋友時,他萬不得已施行共情之法,讓那帶著濃重怨恨的靈體附身,當時的情況現在憶起猶有餘悸。在共情之下,他看見並感受到那鬼魂生前被丈夫殺害時的一切──先遭嗑藥的丈夫毒打後被一刀割喉,那冰冷刀鋒劃破咽喉的劇痛,那溫熱的鮮血從頸項湧出的感覺及充斥鼻子的血腥味,那身體漸漸變冷變硬的感覺,還有那臨死前的無比怨恨絕望,彷彿被殺害的就是他自己。幸好對方尚有良心,沒有藉機奪取肉身主導權,否則都不知道會引發甚麼事端。後來他翻閱外公的札記時,當中曾記錄了一些失敗的共情案例,看得他寒毛直豎。自此以後,只要尚有其他選擇,他萬萬都不希望用到此法。畢竟就算能把持主導權,要親歷死亡的滋味實在是太恐怖了,他自問心臟還未強到可在生死界線間反復橫跳。
想著想著,穆森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隨意抹了抹手便掏出手機發了個訊息給徐念慈,很快便收到對方同意的回覆。或許從這個切入點可以獲得更多的新資訊。
翌日,穆森林的生理時鐘依然準時於六時正醒來,剛支起身子便為劇痛所攫,讓他直接倒回床上。
「痛啊……」驀然想起昨夜天台上演的慘烈狀況,大姊雖已手下留情,可他倆差距太大,再留情也不過是將事後的十級痛變成七級痛。「嗚……我今天想休息啊……」
在床上掙扎了好一會,穆森林還是認命地拖著一身疼痛從床上爬起來,下樓準備早餐去。
餐廳瀰漫著食物的香氣,桌上已經放上不同的餐點──昨天吃剩的軟法包烤脆後配香草牛油、黑松露橄欖油炒牛奶滑蛋、西班牙煙燻火腿、香草炒自家製肉丸與鮮蘑菇、莓果乳酪,還有為大姊沖泡的越南咖啡、焱熙的黑糖鮮奶,還有他自己的熱可可。滿意地看著一桌子餐點,穆森林總算覺得身上的痛好像減輕了一點點,當然,一會看到大姊時還是要裝得痛一點,否則下次的對練力度必然升級。
規律的腳步聲自遠而至,很快便看到穿戴整齊套裝的穆淼淵拿著平板,準時七點半走進餐廳。
「早晨。」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咖啡打量著自家弟弟。「痛?」
「超痛!大姊下手可否輕一點,我背上肩膀都瘀了。」穆森林適時擺出一副可憐相,希望大姊大發慈悲,下次下手輕一點。
看著自家弟弟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穆淼淵也懶得說破。「臨睡前為何不用我給你的藥酒?」
「我絕對不會頂著一身藥酒味開店,這不單有損我的專業形像,也會影響客人的食慾嗅覺。」穆森林秒答。
「既然專業能讓你克服一切,那下次對練時我會更好地掌握力度的了。」饒有深意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穆淼淵便沒再理會他,後者頓時啞口無語。
「老大早晨。」穆焱熙精神奕奕地向穆淼淵問安後,扭頭隨意補喊一聲。「哥早……」
穆森林早已習慣穆焱熙的差別待遇,也懶得跟她計較。三人安安靜靜地吃著早餐,閒聊著今早的新聞和近來發生的趣事,安然渡過早上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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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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