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拉開椅子坐下,穆森林翻開最舊的年刊開始檢視。書頁邊沿有點泛黃,部分更帶著些許褐黃斑點,舊書獨有的味道隨著他翻動的動作揚散在空氣中。按著目錄,他很快便在〈院長的話〉部分,找到何伯的照片。若非那雙眼睛與何憫之名,他大概不能將二人聯繫在一起。照片中的何伯約莫四十來歲,雖然身裁瘦削,但腰板筆挺,臉上掛著和靄的微笑。他穿著神職人員的衣服,站在一個巨型書櫃前拍下這張照片。看著照片中的布局,穆森林猜想背景應該就是第四分院的資料室。細閱照片下的文字,他這才知道何伯不但是第四分院院長,更是神祐慈幼院計劃的發起人與執行者。
年刊中雖然載有些院童的照片,可並無附上對應名字。他默默回想徐念慈曾給他看過的兒時照片,努力在這些照片中尋找相似的身影。在翻至第四冊時,他終於在照片中找到徐念慈,可再細心察看起照片時,卻不由震驚地輕呼出來。
那是一群小孩子在鐵製攀爬架上的合照,孩子們就像一群小猴子,或把自己掛在架子上,或頭下腳上地把自己倒掛起來。照片中只有兩個人牽著手乖乖地站在架子下,向著鏡頭微笑。牽著手的二人一高一矮,穆森林一眼便認出較高者是十來歲的許善恩,被他牽著的小男孩他也認識。可他卻驚訝地發現,架子最頂還有一個倒掛著的人,居然也是他認識的。震驚的感覺消失後,穆森林連忙用手機拍下照片。在第四分院最後一冊年刊中,只列出了被送到其他院舍的院童數目,並沒記載相關院童的資料與名字。在無其他發現情況下,他開始翻閱第五分院的年刊。
第五分院年刊的目錄與內容跟第四分院的大同小異,於是穆森林索性將重點放在照片尋人之上。在最後一冊第五分院年刊中,他終於找到一幅院童大合照。那張佔了半頁篇幅的照片大約有七十來個孩子,第一排中央坐著的正是甘神父、修女,還有兩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年紀較小的站得較前,年紀較長的站得較後。穆森林很快便在最後一排找到許善恩,然後在第三排中央找到徐念慈。他用手機拍下這張照片後,正打算起身將書刊放回原處時,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看那身衣著,應該是神祐的神職人員。
「你要借閱這些書刊嗎?我已經看完了。」看著站在自己身邊不知站了多久的陌生老人,穆森林略帶疑問指了指桌上晝刊道。心中暗忖為何自己完全沒留意有人站到身邊。
「不是不是。」老人擺擺手,笑著坐到一旁。「我只是猜想你是不是慈幼院的孩子罷了。對了,我能坐在這裡嗎?」
眼前老人相當健朗,除了頭上頂著的濃密銀髮外,神態可是相當矍鑠,而且中氣十足。他身上熨得筆直的衣服被微胖的身軀撐起來,略顯富態。若把他跟何伯放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座小山與一支竹杆。
「隨意。」穆森林有禮地回話,有點好奇為何眼前老人好像對自己產生莫名的興趣來。「我不是慈幼院的,但我朋友是。今天是來替他找些資料的。請問怎稱呼?」
「原來是找資料啊!」老伯伯大力地拍在大腿上,大嗓子在寧靜的圖書館中迴響,圖書管理員連忙瞪著他並提醒他安靜點。「喔喔……抱歉,有點大聲了。我是現任神祐座堂的主教林志雄,你喚我林神父或林先生都可以。可孩子呀,我瞧你可是找了兩間院舍的年刊,難道你朋友忘了自己住在哪間?他叫甚麼名字?要幫你查一查嗎?」
「他沒忘記,只是他是從第四分院搬到第五分院的。對了,他的名字是徐念慈。」穆森林敲敲桌面的書刊直接道出。此事實在沒隱瞞的必要,甚至或能從眼前人打聽到些新資訊。
「原來如此。也是……當年慈幼院曾進行大規模的院舍合併。那時候合併時間很緊,移轉資料相當倉卒,有好些資料與報告不是丟失了,便是還留在荒廢的院舍中。坦白說,現在這個圖書館的資料其實也不太齊全。你的朋友想找些甚麼?也許我會知道一二。」
「他一直都感恩慈幼院的照顧,早前才剛剛探望了甘神父與蕭神父。其實他也想探望何院長,就是第四分院院長何憫神父,可是卻一直找不到他。林神父可認識何院長?」
既然對方自願協助,穆森林也不再客氣了。雖然有好些說話都是他臨時胡謅的。只是他發現,在提及何伯時,對方臉上神彩暗淡了,眼中更流露出明顯的惋惜,還有一絲不甘。
「何神……不對,現在不能稱他神父了。早在十多年前,他突然辭任神父一職,更斷絕了跟座堂與我們的往來,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後來的去向。原本或許可以問問甘神父,畢竟他們兩人比較熟稔。不過以甘神父目前的狀況,看來想打聽都打聽不到了。」林神父一手枕著桌沿,語氣盡是惋惜,「他是一個相當虔誠的神職人員,聰明能幹,又有愛心,慈幼院的孩子沒一個不喜歡他的。當年他更是呼聲最高的紅衣主教候任人選,可惜了……正因為他的離去,紅衣主教之職最後落在我身上。」
聽到此處,穆森林總算明白面前人剛才眼中閃過的那絲不甘到底從何而來。至於何伯突然離開座堂放棄一切,除了甘神父之外,斷絕所有故人的聯絡,這些會否跟塌方下的事情有關?
「林神父,請問何院長是在何時離開座堂的?」
「這個嘛,讓我想想……那時正在甄選紅衣主教,大約十五年前左右吧。」林神父眉頭攏在一起,細細數算著年事情發生的時間。
穆森林在心中推算著,十五年前徐念慈大約已在養父母處生活了一兩年左右,也就是第四分院關閉後的兩年。何伯的行為與其說是功成身退,更像是引咎辭職。
告別了林神父後,穆森林步履輕快地離去。今天,實在是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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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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