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著許善恩與何伯細小的身影登上計程車,穆森林有點後悔今天不是騎機車來。可惜沒法子啊!今天本來就沒想過是來處理兼差的。伸手截停另一輛計程車,穆森林也沒著司機追著前面的車子,只指示了前往第四分院那座山。反正上山的行車路就只有一條,他就不信自己這樣都會跟丟。
「司機,這座山沒甚麼人居住吧?」穆森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司機聊起來。
「怎會沒有?沒錢不住山邊還能住啥?」司機摸了摸油光亮澤的禿禿頭顱,「不過好像也只兩三間木屋吧。這邊廿多年前曾有發展商說會收購重建,搞甚麼花園洋房別墅群、俱樂部甚麼的。那時的確有些工程車來來往往,還圍封著那間舊學校,可到現在根本啥土都沒動過。還好當年我攔著老婆不讓她砸錢買這邊的屋子,否則?我現在還要當全職司機了。」
「哦,這麼多年都沒拆卸,大概是沒打算重建吧?」穆森林想起第四分院內的建築,連一點拆卸標示符號都沒見到。到底那個溫氏集團為何會買下這片土地?
「誰知道呢?」司機熟練地控著方向盤,騰出手喝了口水,「對了,你是要直上山頂還是在哪停?」
「這個嘛……」穆森林低頭看了看手機地圖,抬首往窗外望去時,車子剛好跟一輛下山的計程山擦身而過。他推算著跟第四分院的距離,便果斷喊停,「就在前一點停車吧!」
司機在穆森林下車時,還好心地問須否載他回程,他只笑著搖頭謝過。
穆森林慢慢朝山上走去。上次來時早已發現這座山的樹林相當茂密,只是上次騎著機車,根本避不了烈日照射。現在緩步走在樹蔭下,其實還蠻舒服的,除卻總有些飛蠅蚊子在身旁打轉。走了一會,便看到不遠處的細葉榕樹下,擺放著好些被丟棄的物品,旁邊則是一條通往樹林的小路。打量一下四周環境,他毫不猶豫地踏進去。
幸好這陣子都是大晴天,若是下過雨,他現在大概要一腳泥濘的了。小路明顯是常年有人行走而形成的,邊上長著些矮小的雜草,雖然樹木有點疏落,但其橫伸的枝椏樹冠卻相當寬闊,陽光被樹上葉片剪碎灑下,雖然頭上是猛烈的陽光,但在樹下卻不會覺得太熱。只是,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住在這兒,未免有點太不合適了。穆森林不禁往負面想,假如不幸發生甚麼意外,救護車到達時大概都來不及救命了。
再走了數分鐘,他舉目看去,便見枝椏的空隙處,有一方小小的耕地。一些簡單農具倚放一旁的大樹下,還擱著兩個髒兮兮的老舊膠水桶。越過那片田,便是一間木頭與鋅鐵搭建而成的簡陋房子。穆森林下意識放輕腳步,悄悄繞到房子後面去。穆森林最後站到一扇半開的窗戶側,隱約聽到裡面的對話。他很快便認出年輕點的聲音正是許善恩,聲音蒼老的那個不用多想,必定是何伯。
「你腿不方便,還是讓我來吧!」接著便傳來疊放物品的聲音。
「這個你拿回去吧,我不吃。」聽起來是典型的老人特有的固執語氣。
「這是葡萄糖胺鈣片,我還到服用這些補充劑的年紀。我放這,你記住每天一片。」
「不要。你拿去神祐的療養院,他們用得上。」
「他們自有專人照顧,你才是需要自己照顧自己的那個。」話語夾雜了一聲嘆息,「你這樣叫我們如何放心?我們從前一直都是你照顧的,現在應該輪到我們照顧你了。你還記得樂悠和諾行嗎?雖然你堅持不見他們,但這裡一半東西都是他們託我轉交給你的。我們真的很擔心你。何院長,你……」
「別再喊院長,我沒那個資格。」何伯打斷了許善恩的話,語氣帶著明顯的嗚咽,「我是一個不及格的院長……根本不值得你們尊敬。」
聽到許善恩喊出「何院長」那刻,穆森林驀地想起探望甘神父時遇上何伯的一幕。許善恩是神祐慈幼院出身,他喊的這聲「院長」八成是指神祐慈幼院的院長。以此為前提,何伯便應該是甘神父的同事,兩人應該互相認識。那個清潔阿姨曾提及何伯一個月會探望甘神父兩三次,以這頻密的探望次數,加上何伯自己腿腳不便都堅持探望,二人關係應該相當要好,又或者是有某些原因讓何伯惦記著甘神父而經常探望。
穆森林努力回憶上次何伯跟徐念慈打照面時的表情,那愣怔的表情加上灰影的反應,不知怎的,直覺告訴他灰影應該是院童而非外來人。
「……那叫你一聲老師總可以吧?」許善恩聲音充滿無奈,對方卻未有回應。
「善恩,你這次再離開後,會再回來嗎?」
「大概兩三年後吧。只要你還在,我定會回來看望。」
「兩三年後嗎?也不知我還在不在了……」
窗外的穆森林聽到拖著腿拴著拐杖的聲音,然後傳來像是翻找箱子物品的聲音,半晌,再次傳來何伯的聲音。
「除了座堂總部的閉架書庫,就只剩這本了。你帶走吧!對了,還有這個。」接著又是一陣窸窣之聲,「你自己決定是一同帶走,還是燒了它。既然你已知道他過得還好,便放下吧!這次別再帶著愧疚離去了。」
「你懂得勸我放下,那你又為何一直這樣懲罰自己?」
室內傳來一聲低嘆,便再無一人說話。
穆森林靠在窗邊,猶豫著該直搗黃龍還是先行撤退之際,卻一個失重心一頭撞上窗邊的鋅鐵房壁上。雖然後腦勺不算很痛,可那「嘭」的巨響已驚動了屋內兩人。在他還捂著痛處時,許善恩的腦袋已探出窗外,直接跟他打了個照面。兩人四眼在微妙的環境與氣氛下對視,最後還是穆森林打開話匣子。
「……你好,許先生。」
「是你?」許善恩現出剎那錯愕,眉頭隨即緊鎖,眼神也漸漸由質疑變成憤怒,「你跟蹤我!」
雖然不是第一次讓人逮個正著,可穆森林免不了也感到些許理虧,畢竟在這次的兼差上,他至今還未在誰的身上感到惡意。
「這個我能解釋,可以讓我進去嗎?若不方便我站在這聊也可以的。」穆森林略帶歉意地看向許善恩,「我真的有些事情想請教何伯,我曾在甘神父的療養院見過他的。」
許善恩依舊不信任地打量起來者,正打算將來人趕走時,後方傳來的蒼老聲音打斷了他的行動。
「善恩,讓那孩子進來吧。」
最後,許善恩狠狠地瞪了穆森林一眼,才著穆森林繞到正門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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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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