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回憶（一）

若鸝在某天早上回到了美術室，大家都熱烈地歡迎她，還準備了一些小食，和她很喜歡的果汁。

吃過零食後，他們開始拿出物品來作業時，春至和秋意都一臉驚訝地看著電話。

「哇，這是甚麼意思？」春至難以置信地說。

「天啊。」就連秋意也難掩情緒的低喊道。

「全演員現在還好嗎？」春至問，一臉擔憂的。

全演員？聖玄嗎？

「他發生甚麼事？」若鸝問，她們的模樣令她有些擔心。那個人怎麼了？

「學姊，這是今早的突發娛樂新聞，妳看看。」春至說，把電話遞給若鸝，冬葉也好奇地湊去望望。

若鸝看過報導，問：「那是甚麼意思？」

「全演員失戀了。高娜在外國拍攝時與一個明星出軌，那明星還在網絡上發佈消息。」春至說：「全演員一定又生氣又難過死了。」

「她早前不是來過攝影棚嗎？還大庭廣眾下抱著全演員，他一定很難過了。」秋意也說。

春至氣忿地說：「真不明白呢。男朋友這樣優秀還不懂珍惜。」

啊？那他還好嗎？若鸝心想。

冬葉沒有湊著一起聊天，回頭在認真地讀著一本厚重的書。

「你在做甚麼呢？」若鸝問他，那本書似是講述畫作，每一頁都印上畫，還有密麻麻的文字。

冬葉有些苦惱，說：「我在為面試複習。我想當今次大學畫展的導賞員，但要先通過夏教授一關。」

「大學畫展？」

「是的，我們大學的歷史系教授是這個畫展的策劃人。啊，她也是這齣電視劇的歷史顧問呢，她似乎亦想透過電視劇的熱潮來吸引人了解這段歷史。畫展將會展出當代的畫作，當中有許多便是全遠道大師的作品，所以全教授也是策劃的監督。」

啊？全遠道？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對了，全家掛的畫大多印有他的印章，原來他亦是那個時候的人？還是聖玄的祖先？

若鸝又問：「這本書講述的是那個時期的畫嗎？」

「對啊，學姊也知道了，那個時期留下的畫不多，而這本書講述的有很多都是全大師的畫。」

若鸝很好奇。她想，有機會的話真想問問全教授可不可以告訴她全遠道的故事。

當她回到全家後，只有喜姨在，想必全家兩爺孫還各自在外工作。喜姨也知道聖玄的新聞，所以決心要煮一大桌美食給他時，若鸝才知聖玄今晚也會回來吃飯。

不久兩爺孫在晚餐時間前各自回來了。

聖玄打了一個呵欠，一臉倦容的。若鸝一走進來，他便問：「妳今天開始上班了吧，為甚麼不等我一起回來？」

「她怎會跟你一起回來？記者會打擾她啊。」教授說。

「爺爺也知道了嗎？」聖玄說，語氣平淡的。

全教授只是簡短地答了句，他並不干預聖玄的私人生活。

「對了，我明天會搬回來。」聖玄說。

全教授卻是問若鸝：「要是這小子搬回來，妳會覺得不方便嗎？」

她有些愕然，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聖玄說：「爺爺，你也太過分了吧，這亦是我的家啊。」

全教授嚴厲地對聖玄說：「要是你敢做甚麼事，我一定把你趕出去。」又對若鸝溫聲地說：「薏姐跟我說過，美術組數天後便會解散了？」

若鸝點了點頭說：「對，之後看不見大家，我有些難過。」難得組員都這樣接納自己，她心中非常不捨。她不敢望向聖玄那方向，他正筆直地看著自己，似是在等待著她會如何回答。

「那麼，妳想來幫我的忙嗎？」全教授笑咪咪地建議。

他曾是大學美術史教授，半退休後不教書也不做研究，只為學生當指導，和擔任古宮博物館內畫館的監督。

難得有這麼一個年輕人這樣懂畫畫和書法，他認為她的才能還可以用在其他地方。全教授繼續說：「大學裏也需要人手編制教材之類，我想妳也可以幫忙作畫。」

她有些驚訝，但亦高興的問道：「我也可以嗎？」

「我早跟她提過了！」聖玄說，一臉不慨地對若鸝道：「妳卻只聽爺爺的話。」

「教授說的跟你不一樣，你說的是另一回事。」

「怎麼會不一樣？」聖玄說：「爺爺，你還可以替她在國樂系找工作呢，還有棋館甚麼的，說不定她還會下棋。」

「那妳明天有空的話去大學吧，我們在忙著籌備畫展。」全教授對她說，又問：「對了，你們把那幅畫放到哪裏去了？」

若鸝抬頭看，飯廳一幅牆好像少了甚麼的。

咦，那幅「幾御太子圖」不見了。她……都沒有發現呢。

聖玄沒有抬頭，一邊吃著飯一邊淡淡地說：「我把它收了起來，拍攝完畢之前我都不想見到它。」

若鸝轉頭，不解地看著他。

「為甚麼？」全教授接著問：「你之前不是因為畫中人，所以要我把畫掛出來的嗎？」

「沒有甚麼，就是看他不順。」聖玄答道，沒有停下手中的碗筷繼續大吃。

全教授沒有搭話，真不知道那幅畫為甚麼突然得罪了他。

待全教授進房後，飯廳只剩下兩個年輕人。

聖玄說：「妳啊，真是偏心。」

「但是，你覺得我真的可以嗎？」她問。

她平常那對透徹分明的雙眼此時泛著不安和不自信，他霎時想起了之前與金一望老師的對話。

她這一雙眼睛，能看出一切謊言。

他說：「妳不相信嗎？妳身邊的人有看不起妳嗎？」

她想了想，才搖了一下頭。

聖玄也是明白，她一直所指的都不是工作的事。

「要是妳希望的話，我可以去找關於亦羽的事蹟。」他壓低聲音說道：「妳其他認識的人和事，我也可以幫妳找。」

出乎他意料，她搖了搖頭。

「我不想知道了。」她輕聲地說：「你不是說了嗎？父親不久也會退任，他們大家都會好好的，這便足夠了。」

好吧，這對她來說也是最好的。要是知道身邊的人之後會發生甚麼事，而她也不能改變，只會更難過。

「還有，你給我一點時間吧，我有了錢就會搬走的。」她一臉認真地說：「我再賴在這裏的話，我也不好意思了。」

美術組的兼職薪水雖然很不錯，但工作快將完結，要是真的在這裏生活下去，她便需要更多的錢。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聖玄像是一個被怪錯的無辜孩子一樣，說：「真的啦，爺爺也不介意，要是妳又突然走了，爺爺一定會怪罪我。」事實上，自從若鸝來了，他覺得爺爺比之前快活多了。要是他自己也搬了回來，爺爺應該不會再寂寞。

若鸝沒有說話，但他覺得她有聽進去。

「留下來吧。」聖玄說，微微揚起鼓勵似的笑，眼睛微微彎呈半月，對著她說：「就留在這裏。」

********

若鸝在電視台兼職過後跟著冬葉到大學，因為她要跟全教授在展覽館碰面。看著年輕的女孩能在大學念書，她不由得感到羨慕。她問了問春至和秋意，才有了一些概念。而這些平常的概念，對她來說可是驚人的衝擊。

唯一不變的是，不管過去現在，錢都是必需的。

全教授的專門是美術史，他領著她到美術系大樓旁的一座小型玻璃建築。

「我們在準備的這個畫展，是我學生的主意。她主修的是歷史，也是這所學校的歷史系教授，但她曾經上過我的課，對美術史也很感興趣。啊，她同時也在擔任聖玄那齣劇的歷史顧問。」全教授頗為自豪地說。

若鸝點了點頭，說：「這個畫展展出的都是全遠道大師的畫嗎？」

「大部分都是，他算是那個朝代時比較忠於自己一套的人。」全教授說：「他畫下的都是風景畫和寫實畫，簡單來說就是畫人的生活，也就是我們日常會看到的東西。這個題材不是那個所謂黃金時代的熱門。」

他又補充，那個時代的畫大多描繪戰場、華麗建築，富人的人像畫以及他們奢華的生活。對於日常生活的小事與小人物，大家都不太在意，全遠道卻把遺忘的人與日常畫了下來。

若鸝知道，那是幾御太子成王後發生的事。聖玄跟她提及，太子繼位後不久，便要打仗了。後來，在他的管理下，古都迎來前所未有的盛世。

展覽佔著整個地下一層，有些畫早已掛起，但有更多的空白位置在等待著，全教授說那些畫正在從其他博物館運送過來。

若鸝環看四周，掛好的畫都是全教授的藏品。它們的風格非常相近，亦同樣印有畫家的專屬紅印。

「全遠道大師是那個朝代的御畫師吧？」若鸝問。

「是的，但他待了只有數年，就受不了大宮的生活，回鄉了。」全教授說：「所以他當時在古都並不有名。因為後世發現了他的畫，他才在死後那麼那麼多年以後才出名。」

若鸝觀察了一會，說道：「他畫的地方，好像都是同一個地方，但好像又有些不同。」

「不錯，這也是我在研究的事。事實上，他從來沒有為畫留下任何文字記錄。」

他們走到一幅大畫前，停下了步。畫中是一座被山群圍繞的小城，雖然畫已久遠，但還留下了清晰的畫跡。畫捕捉了當時城的模樣，就似是照相機捕捉的那一瞬間。

若鸝仔細地看著，眼睛絲毫沒有移開。

全教授說：「這應該就是他的故鄉，他在那裏畫了很多畫，而且留下的畫都是在那邊發現。」

「全遠道大師的故鄉，原來是琥珺嗎？」若鸝驚奇地問道。

全教授頓了頓。她沒有發現，依舊欣賞著畫，又說：「全大師的畫真的把琥珺畫得好美啊。」

全教授似是不經意地問道：「妳覺得琥珺怎麼樣？」

若鸝指著畫，有些開心地答道：「很漂亮啊！沿著城邊的是月留河。」她似是在介紹自己家一樣的侃侃而談：「河流由兩輪彎月形砌成，合成起來便像一輪滿月。因為月是城的標記，在城牆上也會看到……」她指著左方山丘上的一座白灰石建築，又說：「這便是城主府，它佇立在一方山坡之上。」

「城主府嗎？」教授似是不經意地問。

「對啊，琥珺有自己的城主。」

教授慢慢移開腳步，走到另一幅同樣印有全遠道印記的畫前。

「哇，這幅又是甚麼呢？」若鸝看著面前的畫。一隻黃金小鳥朝天飛奔，腳的下方是一片銀色大海。

「這幅是金鳥圖。」

她說：「這真讓我想起了博物館內那幅畫，那幅繁鳥伴火鳳圖。」

全教授聽後有些欣喜，問道：「妳較喜歡那一幅？」

他壓下了心中的熱切，鎮定下來，想要聽她的話。他覺得若鸝是個會給中肯意見的人。

若鸝仔細看了看，也回想起之前看過的那幅畫，她應誠實一點嗎？她見全教授的表情很溫和的，於是說：「我比較喜歡古宮博物館的那一幅……這幅畫中，就只有小鳥在飛，看來有些孤獨，也有些悲傷。」

「妳知道嗎？」全教授說：「我畢生在研究的，就是古宮博物館內那幅『火鳳百鳥圖』，那幅沒有留下印記的畫。我總認為，那圖便是出自全遠道之手。」

「啊？」對了，博物館內那幅畫沒有留下畫家印記呀。但看到面前這幅畫，卻立刻讓若鸝把兩者聯想起來。

「全遠道留下的畫，大多是與這幅風格完全不同的實景畫，我亦不認為他熱衷研究鳥類。」全教授說：「因此我覺得，他留下了這幅畫有他的意思，雖然我還不了解。然而，古宮的那幅百鳥圖明明更出色，他卻沒有印下自己的印記。」

「我還真以為，兩幅都是他的作品。」

「因為百鳥圖上沒有他的印記，所以不能確切證明是他畫的，偏偏老祖宗會在自己的畫留下印記才這樣……因此那幅無名氏留下的畫沒有被重視，但是我深信那是他的作品。」

他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道：「要是那幅畫也是他畫的，那他究竟想表達甚麼？不過，我想這輩子我都未必找到答案……抱歉了，老人真多話。」

若鸝搖搖頭，說：「那真是十分可惜。」

「沒錯。」

全教授之後說要為學生面試，前去大樓那邊。

而若鸝在回程時，經過了圖書館大門。

她上一次來到這裏時下了決心，去翻看歷史書，手還不斷抖著。那種感覺實在太恐怖了。

聖玄的話言猶在耳。

她忽地轉過身，向著出口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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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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