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百鳥（二）

「你們是來傳畫嗎？太好了！」室內有個像是學徒的年輕人滿臉汗珠的走了出來，對他們兩人說。

畫軸自然只是道具，而他們本來也只是想不動聲色的去找老師而已。城玥一臉氣定神閒，欠了個身，說：「對啊，請交給我們吧。」

「請進來吧，我們大家都忙得不可交加！」學徒把更多的畫軸給了他們兩人，便急急地走回到室內。

聖玄快速掃視畫院。感覺應該是很平和的悅畫院，氣氛卻異常的急趕。十多個畫師在桌上專注繪畫，手像是飛舞的在揮動畫筆，學徒則是忙碌地在準備油墨和整理畫張，有更多的則是在急步走著。

他們到底為甚麼這麼趕急呀？

「啊，我又畫錯了！」一個畫師洩氣地放下了畫筆，歎道：「怎麼看起來都只像一隻普通的小黃鳥而已？」

另一個畫師也說：「這是要獻給太子妃殿下的賀禮，真是不能耽誤啊！」

「但是，為甚麼不早一些通知呢？那可是太子妃殿下的生辰禮啊。」旁邊一位少年學徒小心翼翼地問：「老師們剛剛才做好了獻給玉妃殿下的賀禮，根本沒有時間準備呢。」

「唉，我還是重新畫過好了。」

生辰禮？還是太子妃的？

若鸝的生辰快到嗎？啊，對了，金一望之前也提及過，聖玄想了起來。

城玥環掃了室內，低聲問聖玄：「老師在嗎？」

聖玄早已掃視了畫廳兩回，都不見金一望的身影，有些挫敗地搖頭。

「你們是要來把畫送去的吧？」一個上了年紀的畫師又走了過來，看著抱著畫卷的他們問道。二人還未開口，畫師已把一個長畫軸強塞到聖玄的手中。

「我們也要拿金一望老師的畫。」聖玄順口說。

「金一望？」那個畫師說：「他出去了，你們在那角的房拿他的作品吧，他應該都畫好了。」

聖玄快速道了謝，便和城玥輕步走去大廳內側的一間房。那是一間小型工作室，中間位置有一張大桌，旁邊有個畫櫃，剩下的空間就只容得下數人，而桌上有一幅半展開的大畫軸。

「他真不在呢。」城玥說，把手中的畫軸放下，問：「這些東西都是拿去給徐夜燕嗎？」

聖玄沒有回答，他的視線被桌上那畫卷所吸引。一隻火鳥飛躍伸展兩翼，佔著中間的主角位置，而不同類型的鳥類則填滿了畫的其餘空間。剩下的一半雖還未完成，但這一半已足以讓他回想起記憶中的那幅畫，也讓他立刻聯想起爺爺的筆記筆跡，還有他的藏書上所記載的那幅畫……

這畫不可能就是……？

他難以控制自己的心跳。

「你對畫也有興趣嗎？」城玥笑了一笑，看到了畫後也不禁讚歎：「哇，這是他畫的？這是鳳凰嗎？我真羨慕會畫畫的人，五歲的孩子比我還會畫。」

但他似乎對畫不大興趣，看完便繼而走回去半閉的門旁在等。

然而聖玄的眼睛睜得大大，難以置信地看著桌上的畫。他就算沒有像爺爺般繼承了全家的藝術細胞，還是知道爺爺對老祖宗遺作的保育和研究下了多大的努力。

有那麼一幅畫，繫在爺爺的心這麼多年。那幅爺爺認為是老祖宗所畫，卻沒有壓下他專屬印記的畫。

而這幅畫，現在就展在聖玄的眼前。

火鳳百鳥圖。

聖玄沒有親自到古宮博物館看畫，但相比起他的認知，畫的顏色非常鮮明，線條清晰，畫中的鳥亦因此更立體和生動。在他記憶中，中間的火鳳展開了闊翼，一派英氣威風。一方則跟著一頭鷹，另一邊還有隻小黑燕在身下跟著，仰頭而望猶像崇拜。地上則有無數各種鳥類站立在地上，有的像是想嘗試飛但不成功的模樣。而這幅畫尚未完成的，便是另一半落在地上的鳥兒們。

聖玄不會看鳥，而這幅畫就像是鳥類大觀園。畫也跟他認知一樣，依舊沒有壓下印章。

外面的畫師不是說他們要為太子妃畫下賀禮嗎？剛剛還有人說要畫黃鳥呢。鳥是主題嗎？

而這幅畫，為甚麼會在這裏？還是由老師畫的？

聖玄不能專心地想，因為中間的火鳳凰在緊緊地盯著自己，他好不容易才移開視線。若鸝的「鸝」……鸝鳥到底是長怎樣的？聖玄從來都沒有研究過，會否跟麻雀很像呢？是黃色的嗎？他找了找，才發現畫中偏偏沒有黃色的鳥類。

那麼……

驟然，聖玄的雙眼睜得大大。

「哦，你們在這裏呢，把這個也遞上去吧！」一個經過的畫師剛好看到他們在房中，又把一個畫軸塞給他們，說：「你們再待一會，我們還有幾幅尚未完成。」

城玥立刻把畫接過來，然後索性輕輕把房門關上，以防有人發現他倆。他見聖玄像是中了咒似的動也不動，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桌上的畫。

「你還在看嗎？」城玥問。

聖玄卻沒有回答。

因為，他看懂了……畫家竟然把秘密畫進去了！而他還打算把它送給太子妃當生日賀禮？

送給徐夜燕？

不可以的！

不可以！

看到像快要被畫吸進去的聖玄，城玥又說：「我們只可以再等多一會，不然我們可以留下信息讓老師知道，讓他今晚來跟我們見面……」

「這個不可以呈上去的！」聖玄一臉焦急地指著畫說。

有點茫然的城玥還未開口，門突然開了，一個男人進來。

「是誰？」來人沒有預計過會有來賓，聲音也是震驚。然而，更讓他震驚的，是竟有兩個宮人在看他桌上的畫！

「金老師！」聖玄認出了男人，立刻先開口說：「是我！」

「啊？是你？」金一望認出了聖玄後，連忙把門關上，問：「公子，還有啊，這位……為甚麼會……？」

他一臉結巴，看著焦急的聖玄，又對上城玥有些驚訝的視線。

「老師，我們進來找你是因為要找她的下落。」聖玄急急地說：「但是，我現在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你！」

金一望有些反應不來，就連城玥也對聖玄突如其來的焦急有些困惑。

「這幅畫到底怎麼了啊？它可是很出色。」城玥問聖玄。他可是看了這幅畫便變得奇奇怪怪。

「你仔細看！你讀得出甚麼？」聖玄問城玥，又對金一望說：「金老師，這個……真的是你畫的吧？你是打算把它送給徐夜燕嗎？」

金一望神情落寞，並沒有看他。看到這一幕，城玥也不得不走去再看畫，他臉上的神情逐漸消失，低語道：「火鳳和燕子，旁邊還有隻大鷹……啊，老師你也太勇敢了，你可是把現在太子妃的秘密畫了出來。」

「我……」金一望有口難言的樣子。

聖玄定睛看著金一望，說：「老師，請你好好想一想，要是有人發現的話，不止是你，她都會出事的。」

「我只是想為她做一點事……」

啊？

忽然有人敲門，城玥立刻拉著聖玄躲到大畫櫃後，金一望一手把畫軸卷上後，打開了門。

「老金，你回來了？你的那個交了上去嗎？」一個中年畫師專心地數著手中的畫軸，心不在焉地問金一望。

「啊，我還沒有完成。」金一望一臉鎮靜淡然的，好像甚麼都沒有發生的自然答道，又把城玥放到一邊的畫卷交給對方，說：「把這些也呈上去吧。」

「好。」說完，畫師又急急走了。

金一望把門關好，二人才走了出來。

金一望說：「我……我也不知道為甚麼畫下這樣的東西……」他的眼神依舊落寞，瞧了桌上的畫卷一眼。

城玥說：「幸好，老師你最後沒有呈上呢，那真是太好了。」

金一望疑惑地望向聖玄，後者解釋說：「他是我們這邊的人。」

「你真好笑，誰是誰的人？」城玥說，重新介紹自己：「王城玥，是鸝兒的青梅竹馬，也是琥珺城主。」說完，又是調皮地向聖玄挑了一邊眉。

金一望微微亮了眼睛，說：「琥珺的城主？若鸝曾向我提及你。」

聖玄聽後，臉色微微一沉，城玥笑得更開心了。然後，城玥用認真的口吻重新望向金一望，說：「老師，你想為鸝兒抱不平的心我很理解，但要是此刻讓人發現這幅畫，不僅是你，徐家的人也會受到牽連。」

「我知道。」金一望一臉愁容，說：「原來，我沒有這個想法的，我是一個膽小的人，缺乏勇氣和決心。但是我不知為何，忽然鼓起了一股抱不平的勇氣……」

「老實說，我都明白，是真的。」聖玄安慰他說。

「宮中的那人已經當了太子妃，卻完全沒有人覺得不妥。我為若鸝感到不甘，只想為她留下一件東西為她說話。我想把畫畫下，但總是缺乏勇氣呈上。直覺告訴我，這樣的舉動說不定會害了她，所以我一直不能把畫畫完。」

城玥開口說：「老師的決定十分明智。等待，也是一種勇氣。」

金一望堅定地說：「我會把畫毁掉的，你們要是擔心，我讓你們親自燒毁吧。」

「毁掉很可惜呢。」城玥淡淡一笑說：「老師要說的是事實，我倒認為有留下來的必要。當然了，要是老師和鸝兒都不同意的話……」

「唉……對不起。」金一望再說不下去。

想到幾御太子一眼便能把畫中的意思看出來，聖玄便深感戰慄，老師真的會被蒙上罪名的。讓聖玄內心更百感交集的是，這幅沒有壓下印章的畫，真的不是老祖宗的作品，爺爺也錯了……

城玥安慰似的說：「這只是不是時候，為了老師，我們先把它拿出大宮吧。」他的眼光變得銳利，又問道：「不過老師，除了鸝兒，還有沒有人知道你和她的關係？」

金一望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徐家其他的人，我想若鸝也沒有跟家人透露過我的存在，除了總是在她身旁的一個女孩子。」

「老師也不知道她在哪裏吧？」聖玄開口問道。

金一望搖一搖頭，說：「自從上回帶她進了大宮後，我們都沒有再見面了。」

「她進大宮，是為了見徐夜燕嗎？」聖玄問。

金一望點頭，對他說：「我還以為，她一直跟你在一起。」

「事實上，我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聖玄苦澀地說。

金一望又說：「我剛剛也請辭了。」

「啊？」聖玄驚訝地問：「是因為若鸝的緣故嗎？」

金一望苦笑了一下，說：「不完全是。我對這個大宮深感厭倦，而且我想畫下我想留下的東西，而不是聽從人的命令。或許，我也會離都去。」

離都？

聖玄忽發奇想，問道：「老師，要是你離開古都，你會想到去哪裏嗎？」

「啊，你有甚麼想法嗎？」

聖玄搖了搖頭，他怎麼會反問自己啊？

金一望想了想，說：「若鸝很久以前便說過，她去過琥珺，她總是一臉興致勃勃地形容，說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小城。」他回憶起來淡淡一笑，再說：「去那兒看看的話好像很不錯。你覺得呢？」

「琥珺嗎？」聽到城的名字，也引起城玥的注意，說：「好地方啊，老師便去吧。」

金一望淡淡笑說：「好吧。」

聖玄有些愣著，看著面前兩個人。

琥珺……為甚麼又是琥珺？

這一切都不可能是偶然。他在現代所見的，和現在經歷的總連結在一起，但聖玄卻找不到那關鍵的拼圖。

關鍵的那個人，若鸝，她現在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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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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