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玩局

聖玄背著一匹新布，躊躇該往左還是往右走。

他自然不在上妍坊。說實話，他也真不敢再進去。

舊城區內的舊市集中，滿佈像是長得一樣的小路，賣的也是相似的貨品，他亦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香薊介紹的舊布店。因為那家店不太想讓人發現自己賣的其實是布，只好裝是賣花。

聖玄買了布，一時又忘了該如何走回大街。他自問自己也有方向感，今回卻真的弄不清方向。

他失笑了。

真是麻煩，他連地圖也沒有。

香薊說，他想找的所有東西都可以在這個龍蛇混集的舊市集內找到。又因為賣的布料都是老舊貨，不賺錢的，金家都懶得阻止，所以聖玄前來買布。布料雖不是新款式，但這裏再新的東西在他眼中都不是新的，更何況他能以好的價錢找到了想要的款色。

天漸暮，找路真的更困難了。不知怎的，路上也不見甚麼人。

他走啊走，確定來到了一塊平生都沒有踏足過的地方。

聖玄站在一座建築物前。它跟舊城區內其它灰暗又狹小的商家不同，門外裝潢高雅，傳來一股清新木味。它並不像以前見過的夜華樓，門雖是打開，但門前沒有站人。

此時，一個穿著寬大長黑袍的高大男子從建築輕步踏出。他戴上同樣寬大的帽子，遮著臉容，卻仍見長褐髮極長，飛揚輕貼過聖玄衣袖。

一刻，聖玄以為對方是城玥，立刻轉身，差點兒開口。

對方也察覺，微微轉頭，側臉被帽子遮蓋，只見下巴下端，對聖玄點頭致歉。那似乎不是城玥的下巴，聖玄也點頭回應。

人家走開了，聖玄才想起，他本想來問路啊。

他會來到此處，是因為樓內傳出了女子的歌聲。這代表內裏有人，能教他如何離開舊城區。

女子的聲音相當悅耳，吟唱著一首輕快的小曲，調子讓聖玄想起小鳥的輕快叫鳴，不知怎的讓他也想跟著唱。

她快唱到副段時，忽然停了下來。然後，很快又傳來了歌聲，那屬於另一把嗓子，唱著同一首曲。她的聲音亦是動聽，但唱了還不夠十秒，便驟然停下。然後，又有另外一把歌聲吟著同樣的曲。

哦，在古代，也有歌唱學校吧？

聖玄站在門外聽，非等到聽到整首歌不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有這番雅致。然而，曲總是被打斷，輪到下一個人唱。他聽了好一會，都只是聽到歌的前半部，副段一句也聽不上。

他從內袋裏取出錄音筆，想把歌曲錄下再問問若鸝時，才發現歌聲早已停下，也沒有人再接著唱。

突然，樓內傳來了腳步聲，有人正步出。

他抬頭看。這座舊城區真是甚麼都有，連太子也看見了。

啊？

甚麼……？

太子？

「是你？」太子見到他，又驚又喜。

「我剛剛去買東西。」聖玄揚揚手中的布，比太子更意外，問：「少爺為甚麼會在這裏？」

「來聽曲啊，你也知道我喜歡才藝表演。」太子像是忍著笑，又問：「你迷路了？」

聖玄有些尷尬的點頭。太子看來因為見到他而很雀躍，瞥到他手中布料，說：「你是為劇團才來吧？你們收到東西了？」

聖玄不明所以，但太子很是熱切地問：「之後你還有事做嗎？」

聖玄搖頭，太子說：「很好！就讓我來陪你好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地下市場？它真的就在下方。」

太子的事才是大事，自己還能那麼湊巧遇到他，聖玄於是答應跟他走。

不過，地下市場賣甚麼呢？太子居然專程過來？

「映期呢？」聖玄問。

「他也是人啊，我總不可以把他綁在我身旁。」太子笑說。

聖玄這個現代人一般都是依賴手機地圖來找路，事實上現在的他根本還未能習慣要單憑腦袋記住路線。但太子似乎對古都十分熟悉，像是自身裝了導航系統一般，領他穿過一道道小路。

太子忽然問：「你知不知道古都有多少棟建築物？」

「啊？」聖玄一愣，他又怎會知道？

「是二千棟，在建的有四百座。」太子看來真的興致勃勃，又問：「你又知不知道古都中有多少盞燈？」

聖玄心想，太子到底有何意思。

「只有八百盞，你不覺得太少嗎？」

「好像是太少。」聖玄胡說道，他自然不知怎樣才是多，又問：「少爺，你親自數過嗎？」

「不是啦。只是今天隨處逛時，碰見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小子，這都是他告訴我的。」太子笑開了酒窩，說：「他還讓我去挑戰他。我答應他，要是他是對的，我會送他禮物。」

聖玄真希望他不是在邀請自己去參與數數，幸好太子也沒有再多說。

二人走了走，轉來到一條安靜的小巷。兩旁低樓灰灰黑黑，不像有人住的一副潦倒模樣，只留下一條陰暗窄路，人影一個也不見。

「我們去玩一玩。」太子說，看來更是雀躍。

聖玄立即轉頭看他。他又想做甚麼？太子笑說：「你真想多了，我只想測試我的運氣。」

「啊？」

「你總要我把一字一句全說出來。」太子說，倒不是責難，反而有些沒好氣的坦道：「我只想去賭錢而已。」

「賭錢？」他也有這樣的興趣嗎？

「對，大宮中的宮人私下都會小賭。你知道我多想跟他們說我也想參加嗎？」

聖玄忍不住說：「但是，這裏看來也不像是甚麼正常地方。」

「好啦，我答應你，我帶來的就只有身上的錢，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借錢的。」

「少爺，我不是這個意思。」聖玄說：「這個地方的人看來都不是做正經的事，我擔心賭局也不會公平。」

太子一臉理所當然地說：「賭局從來都不公平呀，你甚麼時候見過莊主會輸？」

他說完，便想繼續前行，聖玄早一步擋在太子面前，說：「少爺，既然你都知道，那你還要賭？」

看著太子一臉輕鬆得不能再輕鬆的模樣，聖玄才突然意識一件事。

幾御太子所做的每件事都有所目的。他來了，自然有他的計劃。

聖玄壓低了聲音，說：「這裏像是三不管的模樣。」

兩旁的低層建築破破爛爛，全然不像有人居住或是營業的樣子。

太子說：「那只是他們想你看到的模樣而已，我們走下去吧。」

走下去？

兩人走過陰暗的窄路，太子左顧右看，然後在一座看來特別了無生氣的破爛建築前停了步。建築沒有門，牆外掛有斜掉了的爛燭台，很是格格不入。太子握著燭面，推開了燭台，一道佯裝成牆壁的暗門突然打開。

看著驚訝的聖玄，太子滿意一笑，然後率先穿過假門。假門後是一道暗窄的長石梯，兩人縮著身子，沿著牆面爬梯而下。

還未走到最底層，聖玄已經預料到下方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真是嘈雜。

有人在叫嚷，有人在叫喊，有人在爽聲大笑，有人在狠吐大罵。因為身在地下，空氣瀰漫著一股悶熱，灰塵在飄浮。

聖玄左看右盼，這一系到的檔攤，全是……賭檔？

對現代人來說，這裏不是賭博的最佳場所，但身在此處的人全都沒有理會。賭客甚麼人都有，較多是穿著平樸的人，也有像太子般打扮高雅的富貴人家，亦有不少穿戴異風的外地人。

地下居然熱鬧如此，跟街上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裏不可能是合法吧？聖玄不清楚古代的規例，但要是合法，他們為甚麼要在地下賭？他怎樣看也不覺得這是正常。

太子開心地看了會，在一個熱鬧的賭檔前坐下，聖玄跟著他身後。

「公子的名字是？」眼看尤其高雅的太子，莊主立刻邀他來坐。

「樂域。」太子想也不想便說。

手拿著布的聖玄穿了不起眼的衣服，看來是太子的跟班，所以也沒有人主動要他下注。

太子與其他賭客一樣圍在檔前，玩的是普通的對賭，跟現代的賭局並無大分別。

「你也要玩嗎？」太子問聖玄，遞來了錢袋，後者趕緊一個搖頭。

太子賭也夠狠，每局都下了大注。他手中把玩著的錢袋愈來愈輕，他不可能真的只為了體驗賭博，才來這座地下賭場吧？平常情況下，聖玄會看不過眼，但他知道太子必有自己目的，所以一直冷靜地在他身後看著。

只玩了五局，太子手中的錢便花光了，他一臉從容的離開賭桌。他走到另一桌，拿出另一個錢袋。

今回輸得更快。

終於，聖玄忍不住喚了句：「少爺……」

太子滿面笑意的轉向他，露出一邊酒窩。

「好了啦，我知道了，我只再玩一局便走。」太子問：「啊？那是甚麼檔？」

聖玄也朝向那方。有別於其他賭檔，那檔子沒有賭桌，攤外卻高掛著數個牌子。

聖玄定睛一看，牌子上的字，不就是……

「這自然是大事！未來的太子妃到底是誰？」

聖玄沒有看錯，牌子上的都是太子妃人選的姓氏！

金、崔、劉、臣……當然還有徐。

太子也看了看，笑問圍觀的人：「金家千金原來是大熱門？」

「當然！那可是金家，誰會去阻擋他們？」

更多人七嘴八舌。

「我聽說，金家的女兒很喜歡太子殿下，強要著金家眾人幫她嫁進大宮！」

「劉家呢？他家那麼有錢。」

「商家也不錯吧？不是世代文官嗎？應該也有勢力？」

「徐家呢？聽說徐將軍的女兒是個大美人！」

「長得美有甚麼用？當然是錢多才帶來權勢呀！」

太子聽後，露出一副神奇的模樣，說：「大家真厲害呢，原來都已知道太子妃的人選？我還以為那是秘密！」

「怎會是秘密？能當上太子妃的，自然就只有重臣和有錢人家的女兒呀，這有多難猜？」

「對啦，不外乎是個小圈子遊戲而已。虧我家女兒長得美，我卻沒有一個錢。」

「太子殿下鐵定長得俊美，他也一定喜歡大美人！」

太子聽後笑得更開心，說：「我同意。」

聖玄心中簡直在滴汗，低聲問道：「少爺，你想做甚麼？」

「沒有甚麼，只是來察看大家平常無聊會玩甚麼而已。」太子說：「你說，我應該要如大家所說，選金家千金嗎？」

啊？最終映期還是沒有跟他暗示吧。聖玄不回答，反問：「少爺還沒有決定嗎？」

「我不是說過了？這不由我來決定。」太子說：「你該問問那老女人，她想選誰。」

是嗎？

太子又問：「你要回去了？」

聖玄心中忐忑。真不知太子又想去哪裏，但自己也想從他身上知道更多想法，反問道：「少爺，你今晚真的不要回大宮？」

「我很確定。」太子微微一笑，看到聖玄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又說：「別擔心好了，我只是要找個地方睡覺而已，錢也由我來付就好。不然，我跟你回劇團去了。」

「這不是問題，但映期會擔心。」

太子笑了，說：「真是的，你簡直比他還要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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