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守諾（一）

即使視線已逐漸模糊，甚至已經無力眨眼了，腦海中的事卻一一浮現，還這樣清晰。

那就像只是昨天的事。

那一晚，她突然又來到了我的家，她又是那一身不合身的男裝。

今次就只有她一人，不見那個男人。

若鸝說她要進大宮，她要找人，所以拜托我最後一次帶她進去。

為甚麼會是最後一次呢？她沒解釋，我也不主動問。

我亦跟她說，其實我也要離開。

她一臉愕然。

我說，我不喜歡宮中的生活，也不想為大宮之人做事。

她問：「老師要去哪兒呢？」

我答道：「我想過了，那個妳很喜歡的小城好嗎？那個有著粉紅色大樹的城市，我想去看一看。」

她的樣子，像是忽然領會甚麼似的，然後一副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為甚麼她會有這樣的表情。

然後我領著她，天還未亮便已出發，順利進了大宮。

她換上了一身學徒服裝。她很熟悉大宮中的路線，所以我並不擔心她。

而我知道，她要去見誰。

後來，她又回來了。她說，她將會離開古都，我為她感到高興。

但讓我驚訝的是，她問了我一個問題，一個當堂令我無地自容的問題。

我啞言了。

她的眼神懇切地看著我，或許我的慌張早已回答了她，我只能支吾以對。

她輕道：「原來如此。」

我急忙道：「若鸝，沒有人見過它的，我甚至還沒完成便把它帶了回來，它就在這裏一角。」我指著家中的一個暗角。

她卻連忙揮手，微笑說道：「不要緊，老師，我是說真的。你便帶著它離開吧。」

她也問了我出發之日，我如實告訴她。

多天之後便是我起程的日子。我不知道我從何而來這股勇氣，離開居住了那麼多年的地方，但我直覺告訴我，這是對的。事實上，悅畫院的畫師眾多，我的地位算是低下。我本不喜出風頭，性格又沉靜，從來都不是風雲人物，這麼一走也不會引人注目。或許，他們甚至不會在乎吧。

而就在當晚，若鸝竟然真的來了。她提起我的行李，說：「老師，我為你餞行吧。」

因為她知道，我在古都沒有甚麼朋友。

「若鸝，妳要一起去嗎？」我問。

她沉靜了一會，才說：「老師，我今次前來，是來道別。」

須臾，我說：「若鸝，妳一定要幸福。」

她微微一笑，那笑充滿真誠，說：「在琥珺，照著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好好活著吧，你不會後悔的。相信我吧，老師。」

她又說，送別我後，她會再在古都多待一會。她說，在確保事情都圓滿後，她便能安心到一個地方去生活。

我很久沒有看過她那樣的表情，那時候的她，樣子充滿了希望。

我們並肩前往去海灣邊的碼頭，吹來的空氣那樣乾爽，我們的腳步也是輕快。

********

之後的事，每次想起來，我都覺得呼吸困難。

那一夜，是改變了一切的夜晚。在我們前去海灣的路途上，有人早已跟蹤著我倆，而敏銳的她也發現了，難以置信地道：「我還以為把他們全都甩下了，為甚麼還會……而且還讓他們發現了老師你！」

身後有人緊追著我們？

下一秒，若鸝帶著我飛奔起來。我們穿過了無數小巷，因我住的小區遠離都心，時分亦晚，因此可恨的一路都沒有遇上路人。但若鸝懂路，逃跑時依然冷靜地帶我往海邊走。

我跑得氣喘，不得不停了下來。

她忽地轉過頭。

忽然，前方不遠處出現兩個人影。

「不要！」她大喊。

我卻不懂反應。

若鸝卻是一個反身，反撲在我背後。

背上的她四肢一倒，重量壓在我身上。

我轉身，扶著若鸝半躺在地，一枝綠箭插在她背上。抬頭一看，在正對面，有個穿著便服的男人舉起了箭，對準了我。那一刻，我以為我要死了。

但就在下一秒，刺客紛紛倒了在地，有一人逃去了。

而在我旁邊，忽地出現了一個高大身影，如像黑夜中的魅影。

那個影子的眼神落在倒下的若鸝身上，步步走近。那個男人，那個擁有一對藍瞳的男人，半跪了下來，察看她的傷勢，無聲地為她拔了背後的箭。

她卻動也不動，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血早已染滿了她的衣背。

綠箭尖是觸目驚心的一片深黑，箭頭滿是黑色的毒、以及她的血。

那男人拿著箭，從內衫裏取出了一個玉綠藥瓶，把藥倒進她口，又以極低沉的聲音說：「這只能讓她挺一會，必須讓她解毒。海灣現有軍船，立刻前往！」

她的臉色蒼白，嘴唇也失了色，鼻息急又輕，眼睛似是想用力張開，羽扇般的睫毛在抖動，卻睜不開眼睛。

我不顧禮教，把她抱起，負上了行李，拼命地前往海灣去。我早已氣喘，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停下來！

終於我走到海灣，灣畔邊果然泊著一艘艘軍船。那船身極大，像是個巨人般，在海灣邊壓下重重黑影。

我認出了那面隨風高舉的金花底黑雙十旗。這軍團……竟還是第一軍團？

軍團必備軍醫，箭傷、毒傷見得多，總不會見死不救的。

我走到船前，剛好有兩個金白衫軍人在聊天，我急忙道：「她中了毒！求你們救救她！」

其中一人聽後，果斷地想往船裏去，卻被另一人擋住，說：「你做甚麼？」

「拿藥呀！」

「我們要前往打仗！而我們的藥連自己都不夠用！」

我說：「拜托了，她中了箭傷，箭還有毒！求求你，告訴留大人吧！」

「不要拿這小事煩留大人！」

「她是……她姓徐！」我不得不說了：「她是徐將軍的親人！」

「你知道嗎？我們每天聽這番話都聽上千次了！」

「求求你，讓我去見將軍大人吧！」我哭了出來，說：「求求你了！」

軍人手一揮，拉著另一人走進船去。

我難以相信，軍團團人居然連平民的性命也看不起。

然而很快的，那個好心的將士帶了個像是軍醫的人急步走了過來，走到若鸝身後探看。

「此毒極惡……你先拿著這個吧，讓她服下。」他低聲說：「要是不行的話，這幾天應該可以讓她不那麼痛苦……」

甚麼……？

此時，若鸝微張開眼睛，努力地吐出二字：「琥……琥珺……」

我無論如何都會把她帶去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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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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