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期在塔內兩邊點了燈,雖然室內仍不光亮,但不至於那樣黑漆漆。或許,在黑夜下,他也不想那樣高調。
太子臉上惡作劇般的笑容還是沒有消失,但腳步早已轉開,走到桌子旁開始泡茶。
聖玄仍是驚魂未定,動彈不得。一切來得太突然了,發生的所有事都不在他預計之中,他的腦袋暫時不能思考。
映期走上前,為聖玄解開繫著手的繩,問:「沒事吧?」
聖玄機械式地點點頭,還是有些頭暈目眩。
「呵呵,映期你這樣厲害,居然也會被人捉了進來。」太子挺開心地說,熟悉地泡著熱茶。
映期走回到太子旁,關切地問:「少爺,你真的沒事吧?也沒有受傷?」
「當然沒事啊,放心吧。」太子輕鬆地說:「你比我想像中更早來到呢。來啊來,大家都坐吧。」
映期卻問:「少爺,今晚又怎麼會跟他們在一席上……」
太子輕快地說:「為了順利過關,這也是必要的。而且,只要有錢,你要他們做甚麼都可以。」
「謝謝少爺也救了聖玄。」映期說,才在太子身旁坐了下來。
「我當然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啦,你剛剛給了我那麼多眼色。」太子愉快地道,轉而跟聖玄說:「好了,抱歉了,我剛剛嚇壞你吧?你是映期的朋友,來一起坐吧。」
這……這是真實嗎?太子跟他同處一室,甚至跟他說著話?
面前的人不是古人,是活著的幾御太子啊!
聖玄緊張得不得了,輕吸了一口氣,才勉勉強強鎮定了一些。他也聽了話,走了過去,坐在太子身旁。
今回,他也終於可以看清楚太子的臉。
太子的臉比他們兩人都白,那是像月牙般的凝白,臉的兩側較為瘦削。他有著一對濃濃的長眉,長眉下的眼睛修長,雙眼皮下的黑色眼瞳總是半笑似的,帶著的是三分俏皮,更多的是淘氣,並不狂妄,亦不輕狂。然而,眉宇間卻總是流露著一方堅定自信,眼底下的玩意恐怕只是掩飾。他的鼻子筆直又高挺,像是對世事都相當堅定。他的嘴巴較小,可能是因為兩片健康紅潤的嘴唇總是微微撅著,看來既圓潤又豐滿。同樣很難不讓人注意的是他右邊臉時常印出一點深深小酒窩,那是因為他總是笑,而那笑似笑非笑,卻又不讓人覺得他在假笑,是一個高深的笑。
他的一頭長直髮猶如黑玉般光潔順滑,筆直地梳落在兩肩後,頭頂則戴上一頂月銀色的四角帽。他穿上淡青拼玉白的長綢衣裝,袖領是幼長銀線,一派貴氣款款。腰帶下掛了一根小竹笛,出奇地與一身綢衣相配之餘,更添兩分風雅。他手中拿著一把月銀色的小扇,而右手無名指戴上了一枚圓大的淺青玉指環,環內微微泛著金光,看來透剔晶瑩。左腕上是一隻窄幼的白月色玉鐲,輕輕映著淺淺銀白光。這使聖玄立刻想起了城玥,要是他在,或許可以透過指環與白鐲得知太子的真實情緒。
城玥曾說,太子本尊不在都。所以,他來到這裏?
而且,映期還是他的人?
映期早把一直繫在頭上的黑巾脫了下來。他原來一直束著長至腰間的高高長馬尾,朱砂色髮圈下的髮絲黑如濃墨,髮尾輕輕往上一勾,顯得一派英姿颯爽。他的臉形端正,左右對稱,膚色亮白,與太子相比,他的臉沒有那樣脂白,但也是好看的白。喉結下的頸前繫著一條黑色小帕,想必便是他以往一直繫著的頭巾。一身黑色繡玄線騎衣下兩肩寬闊,腰枝幹直,身形高大挺拔。
太子絕對是一名俊朗男子,身邊的映期同樣出眾。事實上,以聖玄那樣自信的人,也承認兩人長得非常好看,但二人的俊美是如此不一樣。
太子一派風雅瀟灑,嘴說的話似是蜂蜜,既吸引,又危險。
映期一身沉然穩重,甚麼話都不用說,卻是如此可靠。
這感覺太奇妙了,聖玄不得不想。他居然坐在石壁某處,與太子一起喝著他泡的熱茶?
「你是誰啊?」太子問聖玄:「怎會不幸被他們捉了?」
「我在市集中了計。」聖玄只能簡短答道。
「看你的樣子,也不似住在這裏,為甚麼會來到這邊?」太子好奇地問他,又轉問映期:「你們又是怎樣認識的?」
映期說:「少爺,他是聖玄,是琥珺劇團的人,我們之前在大漠中見了一面。」
「啊?居然是琥珺的人?」太子亮了眼,忽然提起了興趣:「剛剛你一定嚇壞了。來,既然是同鄉,也一起喝杯茶。」
聖玄完全不懂回應,只看著笑咪咪的太子,腦袋還是一片混亂,但手還是乖巧自動接過了太子遞來的茶,映期也恭敬地接過杯喝了。茶的味道真甘,但口渴的聖玄還是全喝下去了。
「可是映期啊,連你也進來了,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才可以逃出去呢?」太子雖這樣說,卻像在討論今晚到底該吃甚麼似的輕鬆。
那麼,太子便是映期口中,那位要找的家人嗎?
不同於太子的不慌不忙,映期的眉頭一直沒有放鬆,問:「少爺,你一直都在這裏嗎?」
「嗯,每晚都在陪笑,也不讓人早去休息,真累壞我了。」太子輕描淡寫地說,又對聖玄補充說:「那是因為我從事跨國買賣,也儲了些錢,才可以當上買家。當然啦,為了保命,我參加了上一回,還把東西全都給了,現在我怎麼可能真的找到那麼多牛和馬呢?」
聖玄的嘴巴久久不能合上,自己的樣子想必很蠢,但他沒有閒情去理會。
太子到底在說甚麼?他到底是在演哪齣戲啊?
「但問題是,今回我實在付不起這麼多錢。」太子又說:「如今為了你們二人,我甚至連奴隸這種話都說了出來。所以,我們真是要想一想,要如何從這裏走出去。」
太子又喝了口茶,為聖玄續了杯後,開始吃下了水果。
「難道,這裏沒人管嗎?」聖玄終於提起了勇氣問問題。
太子說:「你都不知道嗎?我們身處在邊境三不管地帶中最麻煩的區域啊。」
三不管?聖玄一臉不解。
「就是三國官方都管不來的區域,我們國家、暮遊國與赤霞國。」太子解釋說:「因為總是爭來爭去,索性不爭了。」
「啊?那有可能嗎?」聖玄不禁說。
太子輕輕一笑說:「因為錢啊,有錢便行了。」
「你是說,陞下……啊,我是說,各個大宮之王,對於這些壞事,都是袖手旁觀嗎?」聖玄難以置信地問。
「或許他們都不知曉,又或許有人從中阻撓,畢竟事情不能夠驚動都城吧。」太子聳一聳肩。
才不,已經驚動你了,聖玄想。他心中有無數問題,但他絕不能輕易開口。因為對方,是古都未來的王者。
面前這個角色真的很不簡單,城玥的話又再次在耳邊響起。
上次城玥不是說過,太子遠在西邊邊境?但是剛剛太子提及的暮遊國與赤霞國,都在國境的東方,也是連接東南方的向日國的兩個小國。太子沒有理由要對他說謊,但城玥的情報竟也會出錯?
不管如何,有一點是確認的,那就是若鸝真的離他很遠。然而,聖玄想不到還有甚麼原因,太子本人會親自走到邊境,甚至還被人捉了!但看他一副淡淡定定的樣子,完全不為事情擔心。
他到底在盤算甚麼?
而映期的真實身份,難道是他另一名近衛?聖玄雖然不知道歷史的一切,但在他的認知中,他沒有聽過「白映期」這個名字。然而,太子在演戲,映期或許也用了假名。
「所以,你有錢嗎?」太子突然認真地問聖玄,提及了重點。
聖玄心中痛苦,搖一搖頭。在貼身小包內,他真的一塊錢也沒有。
太子問:「那你打算怎樣贖回自己?」
「我被他們這樣無端捉了,還要拿自己錢去贖回自己?我才不要。」聖玄說。自己是受害者,為甚麼還要付錢?
更何況,重點是,他在這裏的確身無分文啊!
「我欣賞你的骨氣,但是你也要先確保自己安全無事能離開這裏吧。」太子淡淡一笑說:「這又不是結局。要復仇,便先要活著啊。」
「我不用復仇,我只想盡快回古都。」聖玄說。
太子淡淡地對他一笑。
「朋友,你愛古都,我很欣賞。」太子愉快地說:「既然你是映期的朋友,也便是我的朋友了。我不會把你留下不管,你不用擔心。」
聖玄說:「謝謝。」他倒是真心感激,他自己真不知道能如何離開石壁。
太不真實了。聖玄在短時間內不僅差點掉了命,又被人當成貨物,而現在,他居然跟真實的幾御太子說著話。
真正在活著的太子。
他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我們休息時間可不多,他們很快便會找來要貨。」太子放下了茶杯,又說:「映期你怎麼這樣安靜?是在盤想著我們應如何走出去嗎?」
聖玄也看了看映期,他看來並無異樣,但太子眼角犀利地打量他一番,問道:「你的長劍呢?」
映期低聲答道:「他們拿走了。」
「哦,他們居然這樣對你,那我們也不要客氣了。」太子說完,便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