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鳥音

粉色裳裙輕揚飄擺，一步一步下，竟映出彩紅般的七彩，奪目不已。她整輩子都沒有看過如此特別的衣裳。

身上的裙子和鞋子，都是聖玄手製、送給她的禮物，她從不知他的手藝是如此出眾。當她真的穿上時，他卻不在場。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那個金連究竟會不會來蘭正園？

太子說，她可以幫忙引金連前來。太子要見他，自然有全盤計劃，若鸝並不懷疑。

昨夜，若鸝便親眼見過蘭正園的主人，只花一眼看，已經不喜歡。古姑姑看來很像某種鳥類，身上打扮滿是不相襯的鮮艷顏色。想到她在做的醜事，若鸝更是覺得她醜極了。

「南雲少爺，真是好久不見啊。」古姑姑悠閒地說。

太子「咔嚓」張開銀月扇，煞有其事般遮著半邊臉，點頭示意：「古姑姑。」

「你真有天大的膽子，仍敢留在蘭正園。」話雖如此，古姑姑的口吻還是悠然，甚至像在撒嬌。

「呵呵，錢太多，想在錢被搶前花光，還要花得快活。」

若鸝也在房中，只是她坐在巨大屏風後，映出她的剪影。

太子讓她暫留在他的房間，他亦很客氣地堅持讓她睡在房中，自己晚上則不知去了哪裏，若鸝內心是感激。

而太子口中的話語可是不得了，若鸝難免汗額，幸好在這裏，沒有人認識她。古姑姑自然被太子引到那個念頭去，一個賊笑，說：「想不到，南雲少爺在我們蘭正園真是過得相當快活。」

「仗都快要開打，說不定早晚便被搶去錢財，倒不如用在蘭正園？」太子悠然道，吃下放在桌上的一盤葡萄，說：「古姑姑既然知道我在，為何現在才來？」

「我也很忙的好嗎？尤其第一軍團快要來到。」古姑姑說：「不過，南雲少爺，你真不擔心我會把你的消息傳出去？達敏大人在通緝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當然知道啊，不過我跟妳一樣，在這裏有事做。」

古姑姑說：「你是真有膽色，或是愚笨呢？竟還留在這裏，你不知道他人就在附近？」

「古姑姑，看來妳也挺擔心我啊。」

若鸝眉毛輕蹙，想到太子說這番話的神情……他果真是個戲子。

但古姑姑的聲線忽然一軟，看來是見到太子臉上的小酒窩，說：「南雲少爺，你可別胡說。你在這裏，恐怕麻煩了我。」

「呵呵，妳覺得要是我對上他，他是不是一定會贏？」

古姑姑一頓。她深知，這位南雲少爺絕不是簡單角色，甚至是個狠角。她好奇地八掛：「那一晚，到底發生甚麼事？」

「妳當晚也走得太急，不留下來看戲。」

「青津可不是這樣說，他嚇壞了，還說他差點兒被達敏大人毒死，醒來時又發現石壁在燒，而達敏大人卻……」

太子悠悠說：「所以你們現在不在石壁玩，轉到這邊來？」

「是啦，這裏也是康里主半個地盤。只是，人居然就這麼被炸死了，屍首還深藏大海。」古姑姑說：「而他死了，便要打仗。」

「你們又不叫我過來玩。」

「青津說你根本沒錢。」

「呵呵，那傢伙說的話，妳居然還相信？」太子說：「我不想再把錢財白白給了達敏，難道妳不明白？」

古姑姑又是一頓，思索著他的話，問：「但你又怎會來邊境？」

「快打仗了，自然有賺錢的機會，而且我會說含砂國語，可真有用極了。」

她有些驚訝：「你會說含砂國語？」

「當然，不然也不會混到這邊來。」

「你到底做甚麼生意？跟蘭正園有關？」

「古姑姑，在這個非常時期還會來邊境的人，一是貪的，二是奸的，三是瘋的，而我們都深知自己是那類人。」太子說：「所以，妳便不要礙我的事了。至少，我也沒有阻礙妳，還在這裏花了很多錢。」

「你才是瘋的，我自然很愛我的命！」

此時，一把聲音恭恭敬敬地道：「古姑姑，南雲少爺一人花的錢，比我們過去半年所賺的還要多一倍。」

是三段。古姑姑聽後，極力控制自己笑意。

太子問：「不過，妳又如何確定第一軍團會來這裏？說不定他們位位都只心念戰事，無意前來玩樂。」

「南雲少爺，你真不及我了解男人，虧你還是個男。」古姑姑說：「第一軍團年輕又有活力，他們自然會來，我很確定。就算只是前來聽歌，也是很好的慰藉啊，我真是期待得不得了。」

太子說：「但是，都沒有甚麼人能讓我看上，第一軍團應該也不會很滿意吧？」

古姑姑一默，才轉向三段炮擊：「為甚麼抓來的人都這樣遜呀？竟還送過來！不送他們到飛沙壁去？」

三段又是恭敬又是賠罪似的半彎腰說：「古姑姑，如南雲少爺所說，來的人可能都是瘋的，篩選下來的已是很不錯了！」

若鸝瞧看站在全身鏡面前的自己，她戴上遮著半邊臉的粉色面紗，只露出那雙圓大的眼睛，或許連聖玄也認不出她。

始終，她不希望有人知道自己竟然身在蘭正園，即使現在是幫助太子也好，她亦不想人知道。保護自己的身份和名譽，是何等重要。

在蘭正園，要是你有一技之長，又被人競投，一部分的錢會支付給蘭正園，其餘的都屬你。所以，有些人為了生計會前來蘭正園表演，有人欣賞的話，還可能會長期競投。因此，蘭正園不是一般的尋歡地，縱然在這裏還是有那樣的交易。

古姑姑希望第一軍團來蘭正園作客，她的暗示很明確了，但此念頭簡直令若鸝作嘔。她自己便是將軍之女，這些人竟這樣看不起軍團人？

此時有人敲門，又待了會，才打開門進房。

來人自然是太子，若鸝轉身朝向他。

他看著她，面色閃過一秒意外，然後深深笑了，走近她。

「抬眼看我。」太子柔和地道。

啊？

她照做了。

他眼神一柔，說：「很好。」

有甚麼好呢？

「香薊姨被放走了。」太子說：「我讓她暫住在一間小棧，她會在那裏等妳。」

當時，若鸝說有朋友也被捉來，太子竟說他認出香薊。

他們認識嗎？若鸝完全啞言。太子於是把過去的相遇告訴她，若鸝不敢相信他居然曾在城玥的劇團演出。

剛才太子又去了一遍囚室，讓她留在房中準備。事實上，他把可能會被看中的俘虜都先救走，包括那兩名藍衣和黃衣女子。他真的花了很多錢，難怪這裏的人對他客氣得很。而他在樓中來去如風，過得像在家中一樣舒服，想必比大宮還要好。

太子又說，要把人救走或投走，其實不難。被擄的人數不少，加上那幫人懶得作記錄，因此根本不知有多少人被擄進蘭正園，自然也不曉有誰走了。

要確保大家不會再次被捉，才是重點。

若鸝垂下視線，說：「謝謝。」

她是真心的。

要是太子不在，她其實做不了甚麼。所以在她心中，竟然產生了一個不曾想過的念頭。

幸好太子在這裏。

太子的小酒窩調皮地印在臉上，說：「呵呵，鸝小姐妳這句道謝，真得來不易。」

「少爺，你真的覺得我彈琴有用嗎？」若鸝真心地說：「我擔心，我並不突出。」

台上甚麼表演都有，她不認為她的琴音會與眾不同。

太子說：「別擔心，不管妳做了甚麼，最終我還是會投妳啊。」

若鸝不明白自己能如何協助他，難道金連也喜歡聽曲？不過，只要太子殿下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又不會殺她，她想不出原因為何不留下來幫他。

********

若鸝微微抖著手。

即使在將軍府與太子初遇那時、在他面前彈琴那刻，她並不感到緊張。

但是，為何現在她竟覺有些慌張？

冷靜呀，她跟自己說。

她身在蘭正園的主樓，中心是一座環向四面的圓形舞台。台下一張張小圓桌旁早早坐滿人，更多的人圍坐在各層的小看台，很是熱鬧嘈吵。

舞台被一層極薄紅紗帳圍繞。應該不會有人認出自己，她有些放心。

琴早已被放置在紗帳之中。太子不知從哪裏為她找來樂器，還是部好琴。這讓她想起，之前他亦親自送了琴，只是她碰也沒有碰過。

而三段也完全認不出她，以為她是專程來賺錢，一副諂媚。若鸝忍著瞪他的衝動，以免他認出自己。

台下有人說：「是個彈琴的嗎？」

「好啊，我也想聽琴音。」

「長得那樣好看，不用彈琴吧！」

「長得好看就不用戴面紗！說不定下巴長了個瘤！」

撥弦三兩聲之時，若鸝窺探台下。甚麼觀眾都有，男女老嫩，穿著也各有不同。

甚至還有胡蘿蔔色髮型的人。哇，含砂國人到現在還敢留在國界內，到底在想甚麼？

戰事箭在弦上之際，大家仍留在蘭正園遊樂，彷彿外間的事是屬於另一個世界。

若鸝微微抬眼，看見太子在上方悠閒撥扇，俯視著她，輕揚一邊嘴角。

他應該不是在笑自己吧？

琴音已調好，她真的沒有其它事可做了……

好了，開始吧。

若鸝開始彈奏，台下瞬間安靜了。她表演的是一首著名民謠，基本上誰也會聽過。不同的是，她改編了曲子，把另一首很符合這裏氣息的異國小調加進。兩首曲子完美融合在一起，既新穎又活潑。

她沒有理會台下反應，一口氣奏完，心中鬆了口氣。

台下有人舉手，是投標的意思。若鸝驚訝不已，連忙輕抬眼眸。太子沒有動作，只淡笑看著她。

有人大喊：「再彈一首！」

三段走上台，低語道：「這位姑娘，妳便再彈一曲吧，可以賺多個錢呀！」

他自然想為蘭正園多賺些錢才這樣說。她又輕抬眼，見到太子微一點頭。

若鸝輕吸一口氣，然後兩手輕撫著琴，再次開始。

十指不停歇地奏著快活舞曲。今回，全場皆無人聽過此曲，因為是她的創作。到了高潮，台下氣氛更是熾熱，甚至有人站起來跳舞。

忙碌之間，若鸝仍能瞥見古姑姑來了，活像一頭駐在露台上的多毛巨鳥。若鸝忍下見到她的怒意，要自己專注在演奏上。

舞曲一完，台下熱烈掌聲不斷，真令若鸝有些驚訝。

「別只彈琴，唱一首曲吧！」

「唱歌！唱歌！」

若鸝有些意外，大眾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現在她該怎麼辦？她又不曾在人群前唱歌。

「別害羞了，快唱歌！」

「唱的話，我會投多一倍價錢！」

滿面笑容的三段又跑了上台，樣子更為不討喜的說：「姑娘啊，妳便唱一唱吧。」

但問題是，她不會唱歌。而她也只會唱那一首，因為曾聽過玉合在臨雲閣演唱。

她飛快抬眼瞄太子。他的小酒窩深陷，真像來看戲！

好了！她不是下定決心要幫他嗎？而且不管她唱得多糟糕，他還是會投她啊！

豁出去好了！

她再次雙手放在琴上，輕輕按勾琴弦。有別於前兩首活潑又激昂的曲子，琴音接琴音的前奏是輕柔、是和諧，猶如兩頭小鳥在滿花開時輕輕對唱。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她開口了。

腦海中都是玉合唱歌時優雅的身影，亦因為聽過她唱，若鸝記得歌詞。或許剛剛已表演了兩回，今回又有琴聲作伴，她漸漸沒有那麼緊張，反而更投入在演奏和演唱中。

更幸好的是，台下反應很不錯。觀眾們竟然真的安靜聽她唱歌，並不會覺得沉悶在做自己事，都專心看著她。

她知道，現在自己真的是焦點。

她抬頭。剎那間，她與太子的眼神交錯，他卻不笑了。

她心中一頓。

剛才奏民謠舞曲時，他總是笑，不知為何笑，總之就是在愉悅地笑。而現在，他臉上不單沒有一絲笑容，甚至微皺眉頭，眉宇間有半分疑惑、半分迷惘。

她不會做錯事吧？

若鸝壓著有些忐忑的心情，穩著嗓子與雙手，繼續為眾人唱歌。她不低頭看琴，而是望著台下觀眾。

她卻不敢再抬頭看他。

終於，她按下最後一個琴音。

沒有人拍掌，蘭正園很是安靜。

若鸝沒有抬頭。

然後，有人說話了。

是三段。

接著，台下傳來叫喊，她終於抬起眼睛。

有人舉手了。

不止一人，台下以及樓上都有很多人舉手，舉手的人比沒舉手的還要多。三段不斷開心高喊，但若鸝甚麼都聽不見。

她舉頭。太子仍在樓上，笑也不笑，臉上沒有神情，連銀扇也不撥，只低頭注視她。

怎麼了？她真的做錯了？但她又做錯了甚麼？

台上的三段高興不已，說：「還有沒有更高的抬價？黃金二十塊有嗎？要是投得這位姑娘，她會徹夜為你彈琴唱歌！」

真的又有人舉手了！

黃金二十塊？若鸝好不容易才不睜著圓眼。蘭正園的顧客竟為了聽她整晚唱歌，而付這麼多錢？

是錢太多嗎？

若鸝真希望太子不要浪費這筆錢，雖然她也有份收下，但更多會進蘭正園去。只是，他不投她的話，她真的要到別的房間為別人唱整晚歌嗎？

而現在，太子竟還沒有舉手競投！

「有沒有更高價目？」三段興奮一喊。

忽地，台下一邊有個聲音叫喊：「黃金一百塊！」

今回，若鸝不得不轉頭看了。雖然莫名覺得這把嗓子好像有些熟悉，但她更是好奇，天下間到底有哪個傻子會有這麼多閒錢可以浪費。

即使隔著薄紗，竟還能清晰看出那人的身影。

她兩眼圓睜。

是……金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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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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