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了。
那是等到他趁著黎明將至時，從碼頭工作回來才曉得的事情。
爺爺說，奶奶是在睡夢中離開的。
可要好好祝福她安然回到上帝的懷抱啊，爺爺低聲說著。
但他很清楚，失去了重要之人的這個家，可沒辦法再提起精神了。
*
隨著離下船時間越來越接近，收音機所收到的訊號便清晰許多。艾利亞斯這幾天都會收聽收音機內所播放的節目，希望能夠在下船前多了解即將抵達的國家是怎麼樣的地方。
聽下來大多都是關於畜隻保暖資訊以及綿羊產業的廣告，似乎新地區是個以畜牧業為主的國度？
有機會的話，帶著雷伊先生去看看成群的羊也不錯……？艾利亞斯開始在腦內規劃下船後的行程時，被一把拍在肩上的手拉回到現實。
「怎麼？最近聽你好像很喜歡聽廣播呢。很期待新世界嗎？」雷伊從後方親暱的抱著艾利亞斯開口詢問。
「是的……希望能先熟悉新世界的地形，帶雷伊先生找到最漂亮的地方。」艾利亞斯說出了自己的計畫，卻遲遲等不到對方的回應。
「……這樣啊。」待了片刻，雷伊才簡單回應了艾利亞斯，似乎不喜歡自己的計畫，讓艾利亞斯有些慌張。
「不、不好意思！我自己擅作主張……路線讓雷伊先生做決定也可以的！非常抱歉！」艾利亞斯緊張的向雷伊道歉，「時、時間好像差不多了，我去煮晚餐給雷伊先生！」
還沒等雷伊回話，艾利亞斯便急匆匆的起了身，離開了房間。
……真是的，沒有問過雷伊先生就亂想的自己很糟糕吧？艾利亞斯嘆了口氣，將計畫的事暫時放回心中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最近這幾天艾利亞斯感到了不對勁，雖然在早前曾經發生殺人事件，但在公共空間活動的人銳減，明明在新年時有許多的人在歡慶，從那天之後卻鴉雀無聲。
來到了原先常用的廚房，因為發現存糧充足的倉庫，艾利亞斯又選擇了之前常用的廚房，然而與一直以來的使用情況相比，這間廚房的糧食消耗在這兩天異常的少，就算是這裡靠近案發地點，這樣的狀態也讓艾利亞斯著實感到困惑。
大家……是使用了別的廚房了嗎？為何消耗這麼少？艾利亞斯抱著自己的懷疑，再次清點了糧食後，才拿了自己需要的食材。
似乎還有些羊肉，做點羊肉燉飯？這陣子一直聽到羊這字的艾利亞斯馬上便想到了羊肉，便著手準備起了食材。
艾利亞斯先是切了些許洋蔥，並將去肉的雞骨洗淨燙熟，才和著洋蔥丁一同熬煮。
此前對於燉飯的記憶也有十年以上的差距，艾利亞斯只能憑記憶洗了米備用，再將處理過的燙番茄切丁。
再次切了一些洋蔥後，艾利亞斯也將蒜丁準備妥當，即開始準備今天的主角——羊肉。
在艾利亞斯的記憶裏，羊肉有種獨特的氣味，爺爺總是因為那個味道而討厭羊肉。直到到了酒館後才學會如何去除那種味道，老闆熟練的手法讓艾利亞斯深深記在腦海裏，至今都無法忘懷。
將羊肉塊切塊後仔細清除了脂肪部分，再讓羊肉浸於白酒之中一陣子，才將其入鍋與備好的食料一同爆香。
迷人的香氣頓時飄散在整間廚房，艾利亞斯此時放入洗好的米炒香，接著回頭簡單過濾雞骨高湯的雜質後緩緩加入到平底鍋內，開始小火燉煮。
來這裡之後的每次煮食都無法慢慢做，在無奈之下艾利亞斯也逐漸習慣了與時間搶機會的烹飪步調，在重複加入高湯的過程後米飯終於到了煮透的程度，即加入奶油並起鍋盛盤。
照著老闆教的做的話或許味道就不會這麼重了，雷伊先生會願意吃嗎……？艾利亞斯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整理廚房後就端著料理回到房間，呼喚雷伊用餐。
「羊肉？小艾果然是聽太多廣播了吧。」在得知艾利亞斯今日所使用的食材，雷伊笑出了聲，揶揄了艾利亞斯。
「唔嗯……希望雷伊先生不要介意，我努力去腥味了……」因為無法反駁雷伊的揶揄，艾利亞斯只能撇過了頭低聲回應。
「小艾做什麼我都喜歡喔。」雷伊輕笑著便接過艾利亞斯的料理享用，「第一次吃呢，香味很濃郁啊，小艾果然最棒了。」
因為雷伊的稱讚艾利亞斯才放下不安的心，坐在一旁的地上等待雷伊用餐完畢。
「小艾。」不知過了多久，艾利亞斯突然聽到了雷伊的呼喚，艾利亞斯歪著頭回應了呼喚，「你是真的想帶著我到處走嗎？」雷伊並沒有轉過頭面對艾利亞斯，而是淡淡地丟了一個問句。
……果然還是不想跟我一起走嗎？艾利亞斯理解了雷伊丟給自己的問句背後的意思，但心底的聲音一直要自己一定得守著雷伊，直到他真正不需要自己的時候。
「……雷伊先生真的不願意讓我跟著你一起走嗎？是因為我是吸血鬼，還是因為我一直煩著你讓你不開心……」小聲地反問了雷伊，艾利亞斯不敢看著雷伊，那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此時又被逼得加快速度。
「我不希望浪費你的時間。」雷伊的語氣依舊，「帶著快死的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希望你可以打消念頭。」
曾經聽聞的話再次從雷伊口中提出，雷伊始終沒有改變想法，仍舊不願意自己陪著他，仍舊抱著悲觀的心情看待自己邀約，艾利亞斯不知如何是好，明知道雷伊一直抱著悲觀的想法，自己又怎麼能說服死意堅決的他？
「不會的……如果是雷伊先生，怎麼樣都不會浪費時間……」嘗試反駁雷伊的喪氣話，卻連自己都感覺的到自己的話多麼無力，艾利亞斯只能幾近哀求的再次請求：「就算這樣雷伊先生也不願意讓我跟著嗎？」
「……抱歉。」輕輕道出的兩個字，卻在艾利亞斯的心中重重壓下，他不知道如何回應，也不知道毫無頭緒的自己究竟該如何讓雷伊考慮自己，只能放棄般的選擇沉默，任由空氣冰結。
＊
艾利亞斯仍然選擇了逃離那個讓自己無所適從的空間。
將手中的碗盤清洗乾淨之後，艾利亞斯失落的離開了廚房。
或許真的讓雷伊先生自己離開才是好的？自己原本就不是雷伊先生的朋友或是家人，不過就是個突然出現在他人生中並破壞他未來的人，照理來說雷伊先生應該討厭自己才對。
一直一廂情願的想陪著他、照顧他，才是最糟糕的行為吧——
途經交誼廳一角的酒吧，艾利亞斯瞄見了熟悉的紅色身影，而對方也發現了自己，向自己招了招手。
「喝個一兩杯吧？」深紅的美人向自己提出了邀約，艾利亞斯遲疑了一陣才點了點頭。
簡單了找了蜂蜜酒就加了冰塊，艾利亞斯找個位子便坐下來與梅爾絲一同飲酒。
「好久不見啊，最近跟你的夥伴處的怎麼樣啊？」梅爾絲挪身靠近艾利亞斯，一開口便正中艾利亞斯的痛楚，艾利亞斯不知如何回應，只能保持了沉默。
「哎呀。」梅爾絲嗅出了艾利亞斯沉默的原因，淺笑著晃了晃自己的酒杯，突然換了個話題：「話說回來，最近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少』了，你有注意到嗎？」
「咦……？我是有注意到最近在外面活動的人突然少了，但我不知道為什麼……」艾利亞斯對梅爾絲突然提出的話題著實感到驚訝，原先以為自己不過是想太多，但既然連別人都注意到了，或許真的是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才讓大家不出來……？
「你應該知道這附近發生過命案吧？」梅爾絲提起了前陣子的事件，「我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是連環殺人犯。」
「連環殺人犯？！」艾利亞斯嚇得大喊出來，在這個船上有連環殺人犯？！那不見的那些人該不會都被那個可怕的殺人魔給殺掉了……？
「我只是猜測，畢竟那件事太可怕了嘛。」梅爾絲及梅爾絲的夥伴見艾利亞斯的反應只是淺笑了下，「本來想看看是否真的有殺人犯，但是先遇到了一個小可愛呢。」
「梅、梅爾絲小姐不會怕嗎？」艾利亞斯對兩人的怡然自得感到不可思議，在城鎮時甚至沒碰過殺人事件的自己此時聽到連環殺人犯都有些畏懼。
梅爾絲只是笑著喝了口調酒，「多少會在意犯人吧？不過我更想知道的是，這是否跟目前船上奇怪的現象有關。」
「之前看過或是認識到的人突然就這麼消失了，怎麼樣都會在意吧？就算是跑去敲了房門，也都沒有回應。到底是不敢回應，又或是根本無法回應呢？」像是日常對話一般的道出令人背脊發涼的話語，梅爾絲的紅眸盯著艾利亞斯，開口詢問道：「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失去了很在意的人，而你卻甚麼都無法做，你該怎麼辦？」
究竟是那對紅眸令人感到刺痛，抑或是由話語勾起的回憶劃傷自己？
自己深愛的家人，一個都沒有見到最後一面。無論先一步離去的奶奶還是守著奶奶遺願的爺爺，都是在自己出外工作時悄悄的去世，自己從沒有機會做些什麼，也從沒辦法做些什麼。
現在還仍然在意著的那人，卻不願自己做些什麼，要自己像是曾經的那個他一樣，放任即將逝去的生命不管……？
不可以，不能再留下遺憾了。
就算自己自私的不得了，也不想再眼睜睜的看著在意的那人默默死去——
「……如果，在意的那個人，是執意不讓我做任何事，我該怎麼辦？」許久，艾利亞斯才擠得出呢喃般的問句，像是求救一般詢問著眼前兩個帶著微笑的乘客。
「我啊，當年在梅爾絲要從小鎮上離開時，心中只有想著一件事。」一旁梅爾絲的夥伴突然開了口，「無論如何，我都想跟她一起走遍全世界。」
「雖然聽起來很糟糕……不過原本想說就算梅爾絲不答應我也要跟著的……」那爬上皺紋的臉龐露出靦腆的笑容，梅爾絲的夥伴訴說著年輕時的衝動，「有時候也要主動出擊才能成功的不是嗎？」
「主動……出擊？我、我需要動手嗎？！」艾利亞斯被對方的提議嚇得不輕，深怕自己如果真的照做會讓本就狀況不好的雷伊受傷。
只見梅爾絲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與自己的伴侶一起開懷大笑了起來，「你真是太可愛了，真想把你介紹給薔薇，她很喜歡天真可愛的孩子呢。」
「聽著，如果你無法說服他，那就乾脆直接把他帶走，我們兩個可以給的建議就這麼多了。」帶著笑意的梅爾絲說出了令艾利亞斯感到十分壓力的提議，「你的那位船伴是個怕寂寞卻不敢踏出過去的人，就算選擇擺在他面前，他也一定會選擇只有他自己痛苦的那條路。」
「他表現的蠻明顯的，很容易就看出來呢。」注意到艾利亞斯驚訝的神情，梅爾絲淡淡的解釋道，「與其跟那種頑固的傢伙據理力爭，不如直接把他抱走吧。」
「而且看起來你也挺不會說話的不是嗎？」梅爾絲那雙勾心的紅眸看穿了艾利亞斯，艾利亞斯不知所措的點了點頭。
「你是適合直接動手做的人呢。」似乎是盡興了，梅爾絲站了起來，「如果真的需要協助請別吝嗇，我們倆雖然有點年紀了但還算能動的。」
優雅的拉了拉裙角做道別，梅爾絲便勾起自己伴侶的手準備離去，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般的回過頭叫住了艾利亞斯：「最近這船上不太妙啊，請注意自己和你的船伴安全。」
點了點頭與梅爾絲道別，艾利亞斯的視線回到了自己的蜂蜜酒上，思忖著梅爾絲的提議。
自己確實如何說也說不動絲毫沒有打算改變心意的船伴，但若是真的直接用蠻力帶走雷伊，會不會就被討厭了？
只是，不主動的話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直在意的人凋零——
不安爬上艾利亞斯的心頭，自己一時半刻無法馬上下決心，不願強迫雷伊，卻也不願拋下已經無法不在意的雷伊，該怎麼辦——
只剩一週，已經不能再猶豫了。
……抱歉了，但我必須這麼做啊，雷伊先生。
艾利亞斯深吸了一口氣，將剩餘的蜂蜜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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