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即世界,而世界從未改變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42sKO8v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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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生活在南方一座擁有幾十萬人口的小城鎮,名為西城。這裏擁擠、潮濕且炎熱,四季如夏的氣候使人們經常汗流浹背。西城的街道狹窄,每到上下班高峰時,車水馬龍,喧囂聲不絕於耳。小鎮居民大多數都是本地人,彼此之間關係緊密,彷彿一個大家庭。
在西城,同齡人之間基本都互相認識。小學同學與高中同學通常是同一批人,大家從小到大都共同經歷了許多事情,形成了深厚的友情。西城社會圈子相對封閉,從小學到高中的朋友往往會成為一輩子的朋友。
正因為如此,月季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遭受那些暴力。她一直以來都認為,生活在這樣一個熟悉的社區中,大家應該是彼此信任、互相扶持的。然而,現實並非如她所想的那般美好。當暴力悄然降臨,她猝不及防。這種背叛感和無助感讓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在這個她認為安全的地方,會有如此殘酷的事情發生。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遭受那些暴力。
一切不知道是怎麽開始的,也許一開始只是小打小鬧,可是到底是因為什麽,是她做了什麽壞事嗎,大家到底為什麽這麽討厭她,她從來沒有想明白過。
到後來,月季終於可以擺脫他們的時候,回想起來就只有他們的笑聲和她的哭聲。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居然有人可以笑得那麽開心,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會因為她的痛苦笑得那麽開心。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只要一閉上眼,月季就可以回到當時,嬉笑聲,羞辱她的話,以及不斷閃回的當時的畫面,恐懼仿佛從來沒有遠去。從前的痛苦襲擊著現在的她,羞恥混合著無力以及知道一切真實發生過的悔恨塞在了她的喉嚨,讓她一次又一次無法呼吸。
月季能回想起來的是一開始只是一個難聽的外號,她叫月季,他們便聯想到「雞」,「雞」在她們南方的小鎮中有妓女的意思,「妓女」這個職業本身不應該受到歧視,只是對保守且思想陳舊的小鎮青年來說,從他們出生開始便接受的是這個職業受人唾棄而且低賤的想法,因而「雞」用來作為侮辱別人的外號真的在合適不過了。
就算月季好聲好氣地告訴他們,她真的不喜歡被叫這個名字,他們可不可以停止這樣的行為,她真的不喜歡,他們不會理會她,反而她越是這樣說,他們便越是開心,甚至慢慢地這個外號代替了她原本的名字。
沒有新意、老舊的校園霸淩故事開端,沒有新意的故事發展,那些可以在電視上可以看到的新聞情節,一次又一次,毫無創新、無聊地發生著,為某人創造一生都不會治愈的傷痛。就像某種植入潛意識裏的程序,全世界人民關於霸淩的做法如此地相似,一遍又一遍,觸發程序,重復發生,毫無新穎之處,唯一的區別只在於有的人是霸淩者,有的人是被霸淩的,而月季很顯然是後者。
之後,也許是因為他們知道了自己做的事情,除了收到來自月季的一點點小抗議之外不會再有其他懲罰,他們開始變本加厲,他們的隊伍逐漸壯大。最終,一切都變成了一種氛圍,霸淩她才是正確的,快樂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影響,所有人都忘記了自己的底線,所有人都失去了對月季的共情力。漠視她,羞辱她,使用暴力傷害她,一切都像呼吸一樣正常。不僅僅只是平時欺負慣別人的惡人們,集體內的所有人都參與到了這場霸淩中。
月季也曾經向老師求救過,只是對方成績優秀,老師寧願相信是月季過於惹是生非,也不願意相信自己最喜歡的學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而對於其他成績並不優秀的人做出的事,她則是對月季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蒼蠅是圍著屎轉的,該反省的是月季,為什麽那些壞的人壞的事總是繞著她轉,為什麽他們欺負的不是別人而是她。
是啊,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是她?
月季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哪裏是起點,哪裏是終點,有沒有人可以告訴她答案。
可是,為什麽,別人使用暴力,受傷的是她,為什麽到最後要反思自己的卻是她?
為什麽?
就算,她真的差勁透頂了,她真的太令人惡心厭惡了,因此那些施惡的人無罪的話,那麽那些沒有施惡的人呢,沒有不會趁機展示自己的惡意的人呢,他們也有罪嗎?他們也要反思一下為什麽不與同伴們同行嗎?
這些問題,月季雖然思考過無數次,但是沒有人給過她答案,所有人都把暴力當成了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們在第一時間便把月季踢出了同類的行列,因此沒有人會共情她,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不齒。
沒有老師的阻止,他們的行為越來越激烈,像是在試探月季的底線與自己的底線,他們不僅僅只是使用語言上的侮辱,他們開始從肉體上打壓她,破壞她,徹頭徹尾地羞辱她。
某一天開始,月季的同桌會在上課前,一聲不響地把她的所有東西一把往前推到地上,前座的同學迅速接球,一腳踩在她的書與文具上。月季彎腰想要把自己的書從他的腳下救回來,可是男生與女生的力氣差距太大了,她再努力也只能拉動幾寸。
再某天,上課時,老師經過月季的座位,看到她的桌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老師教了十幾年的書,時間早已磨掉了她對學生的所有耐心。課堂上,老師讓月季站了起來,她需要殺雞儆猴,她需要讓月季記住,如何都好,如何懂事,如何聽話,如何乖巧,給老師添麻煩是最不應該的。
「又是你。」明顯她已經對月季的遭遇感到厭煩了。
又是她。
老師的第一句便讓月季感到無比的窘迫,是的,她是一塊黏在鞋底的口香糖,怎麽也擺脫不了。
只是,月季也想知道為什麽又是她,為什麽總是她。
「你的書呢,上課不用書,你來上什麽課。」老師的聲音聽起來沒有怒氣反而是帶著一絲輕蔑的,她並沒有生氣,只是看不起總是被麻煩事環繞的月季。學生的麻煩事最終都會變成她的麻煩事,這些麻煩事已經把她最後一絲耐心消磨殆盡。
月季站著,不知道怎麽回答老師的提問,只是低著頭。哪裏都好,誰都好,怎麽樣都好,只要可以讓她立刻在這個教室消失要她怎麽樣都可以。她聽著周圍淅淅索索的聲音,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無數的念頭一瞬間湧出,就像她總是陷入的困境,被嘲笑被羞辱,被圍在人群中間,她是螻蟻他們是上帝,月季手握著拳,指甲已經陷入肉中,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她勉強忍住哭,她不能哭,所有人都在看著,她不甘心,就這樣被嘲笑。
老師見她久久不回答,越發生氣,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雖然氣,但是也不能說什麽,只是一直沒有讓月季坐下,罰她站了一節課。
那節課的最後,月季是哭著上完的,老師像是和她杠上了,怎麽也不讓她坐下,勢要給她臉色看看。她們圓了那些看熱鬧的人的夢,他們貪婪地從月季的痛苦中汲取快樂。也是在那之後,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老師和他們也是一夥的。
月季也想過反抗,就像大家說的,抓住一個人,往死裏打,往後便再也不會有人找她麻煩。也許真的這樣做了,她之後的日子便不必這麽痛苦。可是她沒有這樣做,她的父母不會支持她,受到傷害都是受害者的錯,這樣的想法像是刻在他們大人的基因中,她的父母和她的老師是一夥的,所有大人都喜歡成績優異性格溫順的優生,當然這樣的人是值得疼愛的,只是像她這樣的人就需要去接受受到傷害都是自己的錯嗎?
她也沒有朋友,或許是有的,只是她的朋友們也未能反抗那種氛圍,她們能做的只是不參與,但這樣的事情多了,她們也慢慢融入了集體中,與其他人一起,觀賞月季的痛苦。月季覺得,自己的就像一座孤島,她的背後沒有任何人,在她的想象中,反抗只有最終被欺負得更嚴重,她已經不能承受更多的肉體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了,只想逃離,只想消失,因而最終她也沒有勇氣去反抗。
只是,如果當時可以知道以後她會比死更難受,也許當時拼死一搏會是更好的方法。
月季問自己,沒有在當時反抗是她勇氣不夠嗎?
確實是,如果她是個有足夠勇氣的人那她在很久以前就直接用死亡結束比死亡還痛苦的生活了。
當時的她所能想到的後果只有在反抗過後,老師厭惡的眼神、父母的責備以及變本加厲的霸淩。她連這些思想上的桎梏都敵不過又怎麽能敵得過活生生的人呢?
月季一次又一次的退縮讓他們也更有底氣,他們像是知道了,再過分也不會有人來找自己的麻煩,更急肆無忌憚地釋放心底的惡意。
他們並不是每分每秒都看起來像惡魔,很多時候,他們也會和她聊天,開玩笑,就像他們是朋友一樣。他們和月季一起笑的時候,月季總是會在那一瞬間忘記他們曾經對她做過的事情,像是終於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了,終於可以不用在他們圈子的外面等待突如其來的暴力了。
只是這一切更像是惡魔們心血來潮的大發慈悲,月季摸不透其中的規律,更多的時候,月季覺得自己是待宰的羔羊,被蛛網捕獲的小鳥,時刻都在倒數著,祈禱著,等待著,時刻提心吊膽,不知道他們哪一秒便來傷害她,羞辱她,看她的笑話,感受他們毫無遮掩地展示對月季的厭惡。
甚至讓月季害怕在校園中走動,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便會從她的身後竄出,一把扯走她紮著頭發的橡皮筋,然後互相傳遞,戲弄追著他們想要搶回橡皮筋的月季。他們在笑著,笑聲像一把刀刺進月季的心裏,月季的回憶裏,讓她痛苦,讓她害怕。她不想靠近他們,只想遠遠躲開,可是又不得不追著他們,讓他們的笑聲包圍她。
月季也想扔下橡皮筋逃跑,可是她不可以,她沒有辦法,學校的規定是所有女生,頭發長過肩膀了,就必須要紮起來。你看,她連這種虛無的規定都無法反抗。人類對這種人有著天生的敏銳嗅覺,他們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在集體裏找出那個不會反抗的「月季」,然後讓她異化為人類之外的任何事物,徹底切斷情感的連接。
無法反抗是她的原罪,是設定在基因程序裏的,成為被霸淩那邊的,她的命運。
雖然並不會有什麽實際性的懲罰,月季還是會害怕,她從小便被這些規矩規勸,不可以不聽話,不可以違抗年長者的權威,這樣的告誡刻在她的基因裏。因此每個人都不可反抗地本能地害怕,自己是否不夠乖巧,是否不夠討父母喜歡,是否不夠討老師喜歡。也因此,讓月季違反定下的規則,讓月季不夠討年長者的歡心也成為了霸淩的一部分。
我們要到多少歲才能反抗這樣的本能呢?我們到什麽時候才能反抗從上到下為我們構建的等級氣氛和身份權利差異的暗示呢?
至少對於16歲的月季來說,當時的她不可以,她感到害怕,她的成長氛圍告訴她,不能被老師厭惡,不能給父母帶來麻煩。雖然違反規定並不是她的本意,可是這樣的次數多了,月季還是能從老師的神色感受到她對她的厭惡,而任何人的任何負面情緒都讓她害怕,這是長期生活在暴力的人們的集體習慣。
甚至不是面向她的負面情緒,對於月季來說都意味著,別人的不愉快很有可能會變成她的痛苦,她軟弱的性格對他們而言是最佳的選擇,於是他們總是把自己最不愉快的情緒毫無保留地展現給她,惡言相向,讓月季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被人厭惡,被人放棄,角落裏蠕動的蟲子。
而只要月季在他們心裏不再是人了,所有一切的殘忍的事情都變得無比輕易,他們共情不了她的痛苦,就像撕掉一頁紙的時候沒有人會想到書會不會痛苦。
她便是那本落在墻角布滿腳印的殘破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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