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傷預警 本文包含大量校園暴力及受害者心裡描寫可能會引致不適或其他痛苦回憶 #請謹慎閱讀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SFjFDZvLY
月季的生活是從一個夢境逃到另一個夢境,從一個回憶逃往另一個回憶。她就像一個戰士,在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中拼死搏鬥,永無止境。何為現實?現實是在她稍稍放松時,依舊一刻也不肯放過她的恐懼與荒謬。她累了,她不想做被罰與石頭訂下無盡循環詛咒的西西弗斯,有時候人會明白,死亡和生比起來,更像是一種解脫。人生就像是一場終點是死亡的逃亡,只是有的人逃得快了些,不過到底,每個人都逃不過那個掉入黑色無底洞的結局。
這樣的生活還有多久,這樣的逃亡還需要多久,月季不得而知,總之,一切都看不到盡頭。
這樣的日子裏,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西城七月的臺風,終於在8月中旬消停了,連綿不斷的陰天與降雨退下,月季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之時又再可以看得到西城的藍天與白雲。
回過神來,原來七月才剛剛過去,細數她離開他們原來才不過一個多月,連兩個月都未到,這期間,月季已經無數次想過殺死自己的事情了,雖然都未成功。月季曬著太陽,一切都很愜意,除了拼死纏著她的疲憊。她看著西城的天空,夏日下午,雲沒有很多,她放空自己的思維,這樣空閑的下午最易被回憶襲擊,唯有這樣才能稍稍抵抗。難得的睡意襲來,月季任由其將自己推往思維的最深處,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一覺無夢,月季醒來時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午後的陽光被收了起來,只有盈盈的幽幽深藍在眼前閃著。月季尚未完全醒過來,她磨蹭著想要從沙發上起來去打開燈管,只是她這才發現,她失去了她的身體。
被睡眠黏連著尚未清醒的那部分思維一下子掙脫了所有的枷鎖,月季瞬間清醒了過來。這時她才察覺到,她失去身體其他所有部分的感覺,黑暗又再次把她捕獲,吞噬了她的身體,只剩下思維來感受痛苦。只是,這次的黑暗像是略有不同,她的四周閃著幽幽的藍光,比起上次完全多去所有光線的黑暗,更像是浮遊於沒有星點的夜空中——四周是暗到最深處的藍,但月季仍不能分辨自己身處何處。
這次又是哪裏呢?月季想到。
與上次不同,月季沒有恐懼,大概是這一切與她的疲憊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沒有在噩夢或是回憶中的日子就像是長途馬拉松後,呼吸中帶著撕裂疼痛與血腥味的喘息,除了勞累與痛苦的余韻,她再也無暇顧及其他。而且,這一次她已不再想逃跑了,就這樣吧,就讓一切在此處結束吧。結束她的生命也好,結束她的感覺功能也好,隨便哪個,月季已經把命運交了出去,等待別人幫她做出決定。
但月季還是嘗試著感受她的身體,月季想要擡起手摸摸自己的臉,只是,手,不再是手,腿,失去了本來的形狀,一切化入虛無中,她的身軀不再屬於她自己,只剩思維漫無目的地在此處在何處,可惜她已無法思考,太久沒有安穩的睡眠,令大腦的運行演化成肉體的勞累,為思考帶上了沈重的枷鎖,讓其無法行動。
月季想要就這樣,讓一切都打敗她吧,她已經不想要再戰鬥了。只要能讓她永遠遠離,就算永遠漂浮於這無名之境又如何呢?
不會如何。
這一次,她自己回答了。
在忽明忽暗的深藍中,月季能感覺到水的波紋推動著她,她並未化為黑暗的一部分,原來這一次她在水中,大概是深海某處,光線穿過層層水流,只能把深藍的幽光帶到月季的身邊。水托著她的身體,讓她懸浮於這深海內,這次的黑暗是有實感的,像在某人的懷抱中的緊密厚實。失去了的身體化入水中後又歸還給她,只是水掌控了她身體的主權,她在這水中試著動了動手指,但仍無法動彈。水底的氣泡滑過她的耳邊,往水面逃離,月季心中竟生出一絲羨慕,她看著氣泡逃離的方向,雖然不是純黑卻也是一望望不見的虛無,她又覺得自己浮在這深海中,就如同沙漠深處的一粒微塵,她和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互相無聲無息消失於這世界的踏板,你幫助我,我幫助你,也許再多一絲微光,或是一個翻身,便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們曾經在這世上的痕跡。
在月季終於認清自己所在何處後,四周的水流開始發生變化,她本來以為自己將永遠浮遊於著深海中,水流卻帶著她向更深處墜落。月季身邊的光景開始發生變化,光線擠進深海,她逐漸可以看到身邊的景象。魚群自她身旁遊過,珊瑚伏在遠處的石礁上,之後是海草拂過她的腳踝。月季分不清水的深淺,只有墜落感從未消失,水流的速度越來越快,帶著她去往未知的更深處。
水流帶著月季經過了某處石結構城堡。城堡位於斷崖邊緣,在月季看來搖搖欲墜,隨時可以隨著懸崖坍塌掉入深海中。城堡由木柵和土堤防護著,城堡前的護城河早已幹枯,河底的泥土幹枯開裂,護城河外擠著密密麻麻的人們。某位國王與他的王後居住於此處,而底下的人則是前來向國王祈求福澤的人民。
在王國有個習俗,國王與王後越多子嗣後代,國家才會長久地繁榮昌盛,因此國王與王後在每次發生性關系後,都會從房間的陽臺上擲下一只兔子給城堡下的人民,旨在將這份福運分給他的子民們。王國內傳說,只要將這只兔子的鮮血灑在土地上,來年這片土地必定豐收。因此,每天城堡底下都圍著等待著兔子的人民。
月季能夠看到的卻是國王滿嘴謊言——在國王床上躺著的並非王後,而是一個赤裸的男人,男人已經死了,身體僅剩半截,而這一切都是國王做的。國王是個沒有性欲的食人魔,每次他殺死一個男人,便會給他的子民們送上一只兔子。人們灑在土地上不僅僅只是兔子還有他們兄弟的血,只是他們來年依然可以豐收。不但國王滿嘴謊言,就連神也早已放棄了他們,只有國王不斷地殺人,提供足夠的鮮血,才能保證王國的繁榮昌盛,而不是子嗣,這世間早已被惡魔接手。
在這個王國內,月季見到了她的老熟人——Doctor站在陽臺一側,為國王遞上兔子;一身黑西裝的九月則是在人群中,手中拿著嬌艷似血的罌粟花十字架。Doctor看到了月季,與月季隔著深海對視。月季想上前問他,手術的事情到底要多久才能開始,只是水流湍急,還未等到月季問出問題,她又再次被帶到更深處。
這次她的意識附在了一個孩子身上,殺手站在她的身後,這次他既沒有戴著兔子的頭套也沒有戴著鴿子的頭套,殺手這次化身神仙魚,他甚至換下了那套怪人製服黑色西裝,穿上了一套黑白粗條紋絲綢面料的套裝,神仙魚頭套也是由絲質材料做成,紅藍相間的條紋在燈光下顯出粼粼的水波。
「手術,為什麽我還不能進行手術?」月季平淡地問道,像在問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問題。
「快了。」殺手說,聲音比月季更為生硬與沒有感情,「現在輪到你,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是誰。」殺手指向一旁的鏡子,月季順著指示看向鏡子。
此時此刻,她再也不是月季,她變成了另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小女孩,小女孩看起來十歲不到,戴著厚重的透明邊框眼鏡,紮著兩個粗大的麻花辮,卻顯得頭發有些淩亂,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卻沒有多少血色,眼神呆滯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左邊的臉頰有一點點的紅腫。月季疑惑地側著頭,不明白自己變身這個小女孩的意義在那裏。
月季轉頭想要詢問殺手的意圖,卻突然被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嘭——,頭撞到了地上,痛得月季齜牙咧嘴,火辣辣的感覺迅速在月季的臉上蔓延開來。她剛想擡起頭想要看看為什麽會被這樣對待,卻被一根手指壓在了地上。
一個女人壓著她,情緒失控地沖著月季用近乎尖叫的語氣喊道:「你是不是瘋了!你的作業沒有做完就在這裏玩了!你是不是瘋了!」女人說著最微不足道的事情,語氣卻是十足的尖銳。
女孩的情感與月季融為一體,恐懼戰勝了疼痛,女孩與月季在女人的指尖下瑟瑟發抖,不知道將要面對怎樣的暴力行為。
「你回答我啊!」女人繼續沖著她們尖叫,甚至能稱得上是一種情緒失控的慘叫,「你啞了嗎!」女人持續地戳著還在地上躺著的月季與女孩,歇斯底裏地一次又一次質問道。
「還差一點就做完了。」女孩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道,堅硬的地板與她的頭相撞,她就像一個乒乓球,反復地撞擊,直到大腦因為疼痛而渾濁。
「還差一點點!你看看現在幾點,還差一點不做完,你之前去幹了什麽!」女人的慘叫聲轟炸得月季大腦更加生痛。
女孩只能虛弱的回應母親崩潰的情緒,怕自己把她激怒,更怕隨之而來的暴力行為。
「你站起來,你站起來。」比女孩高得多的女人一把將其拎起,只是女孩尚未站穩又再次被推倒在了地上,之後又是一個巴掌。
最後一下,女人一把將女孩推到了放有魚缸的桌子旁,女孩沒站穩,連帶著魚缸,再次摔倒在地上。
「啊——」母親發出持久的尖叫,她繃著的弦徹底斷裂,「啊——」她仍在尖叫,像是要用聲音把自己的喉嚨劃破為止。
女孩與月季坐在一堆碎片中,月季感覺到玻璃的隨便刺進了她們身體的最深處,手臂,大腿,腰部,只要是與外界接觸的部分都被魚缸玻璃的碎片劃破,只是對著這樣的疼痛,女孩沒有叫出聲來,甚至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她面如死灰,眼神中失去了活人的光芒。缸中漂浮著綠藻的水撒了一地,水草中纏繞著幾條不停地在撲騰的紅白相間頭上頂著一串如卵泡版肉塊的金魚。
月季抓起了一條金魚,甩到了女人的臉上,金魚順著女人的臉滑落,留下一串水漬。女人停止了尖叫,甚至楞神停滯了一秒,隨後瞬間爆發。
「反了你了!」女人繼續以一種歇斯底裏的情緒沖著月季與小女孩咆哮,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們,月季起身逃跑,一場貓和老鼠的追逐戲在狹小的單間內上演,她們圍著客廳中央的圓桌不斷轉圈,最後,在女孩身體內的月季抵不過成年人的力氣,敗下陣來,她們被抓住了,不知道將要面臨怎麽的懲罰。
女人一手抓著女孩的手臂,另一只手拿起了沙發上的衣架,一下甩到女孩的身體上,那是一種痛與熱結合的感覺,只是女孩的表情沒有變化,就像一個壞掉的機器人,無論如何擺弄都沒辦法得到回應。
「到你登場了。」殺手站在女人的身後,看著女人拿著衣架一下又一下,被抓得變了形的衣架抽在了女孩的身上。「是時候該停止這場鬧劇了。」殺手對月季說,他掰開了月季因為痛而緊緊握住的拳頭,把一條早已死去的獅子頭金魚放在月季手上。月季握住金魚冰涼涼濕漉漉且發軟的屍體,忽然明白了過來殺手要她做的事情是什麽。
是的,月季要代替殺手殺了女孩,女孩就是那個痛苦到無法挽回必須殺死的孩子,這一次由月季來代替殺手,讓她來幫助女孩解脫。
月季把手中的金魚屍體塞進了嘴裏,這一次不像前兩次那樣直接咀嚼後艱難地咽下去,她細細地品嘗金魚的屍體,牙齒咬穿金魚的身體,壓垮金魚的骨骼,魚刺竟是軟的,內臟噴濺出來,血液瞬間填滿了她的口腔,順著喉嚨和嘴唇往下流,甚至還對看呆了的女人露出了微笑。
隨即,月季一把將女人推開,往敞開的窗口跑了過去,不帶任何猶豫地,翻越窗臺,底下是十幾層的高樓,連最底層的景象都變得模糊。但是月季和女孩都沒有感到害怕,因為她們都知道,這就是她們一直渴望的結局。
四周的光景在不斷地變化,月季也在不斷地下墜,下墜,然後,終於,在某處停了下來。像一滴水落入杯中,引起震動,泛起漣漪,最終歸於平靜,月季脫離了女孩的身體,到達了某個她從來不知道的目的地。因只剩一副思維與水融為一體,月季所能做的只有看,身體被遺漏在了某處,但她不想去找回了,她完全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月季發現她身處熟悉的某處,四周是她熟悉的陳舊墻面反射出的西城夏日陽光一片暗黃,把陽光、空氣、思維都襯托得宛如還停留在了舊日時光裏。月季認了出來,她現在身處老師的辦公,和以往不同,她成了邊上的裝飾,她是魚缸內的水。
辦公室的窗關著,但是仍能聽到校園裏的嬉鬧聲,狹窄的辦公室內,堆滿了書本和試卷,月季對這個場景太過熟悉,仿佛還能感覺得到強烈的刺激著鼻腔的油墨味。一瞬間,舊時光與新時光混合,黑暗露出了它的本質,水流帶她回到了西城漫長夏日的開始。
有兩個人在說話,把嬉鬧聲掩蓋了下去。月季透過魚缸久未清洗的玻璃與粼粼水光未能看清他們的樣子,但是兩人的聲音都是她熟悉的聲音。
「我看了她的日記,她本身就是那種比較多疑的孩子。」一個人對一個人說道,「還希望老師可以多多幫幫她處理一下和同學的關系。」月季認出了聲音的來源——是她的母親,而另一個則是她的老師。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母親會在這裏。月季掙紮著想要脫離水,她想要參與進去,她不明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為什麽會有她不知道的談話,她急切地想要參與進去,掌握話語權,只是這次月季只能做旁觀者,她現在是魚缸內的水,被困在其中無法動彈。
「我覺得你分析得好,」老師給予了肯定,應該是在月季到來之前她們已經談論過一番,「你們家孩子確實不是很好相處,同學們有些不知道怎麽和她相處。」
月季知道了,母親又在向老師把她分析了一番——偷看她的日記,觀察她的行為,這是什麽行為?愛?關心?控製?不!這只是為了能夠和別人有談論分析她女兒的資本,為了向別人展示她觀察人心的技巧,只是為了自己在這群家長與老師中理智客觀的形象帶來的滿足感。若是真的愛她,怎麽會連一個日記的尊嚴都不給自己的女兒呢。月季感到惡心,但是她什麽都做不了,她這次是完全的旁觀者。母親的這種行為每次都會讓她像是在眾人面前被脫光了衣服,任意觀察的羞辱感。
「她就是怎麽都學不會聽話!」突然,母親想到什麽,生氣了,猛地拍了下桌子,桌子上的鉛筆因振動而向著桌邊滾去,母親攔截了想要逃離的鉛筆,繼續說道,「吃點苦也是應該的,也該有點教訓了。」語氣生硬,甚至帶著一點恨意,恨鐵不成鋼的恨也是一種恨。
月季不知道,原來自己被母親恨著,因為她不是正常的讓人驕傲的可以四處炫耀的孩子,所以她無法換取母親需要討價還價的愛。月季感到無法呼吸,一直在水中也未曾有的窒息感,掐住了她的喉嚨,原來母親在和別人談論到她的時候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命令式語氣。
月季是什麽,不過是她生下來,必須聽從她的命令的所有物,不聽她的命令便會使得她大怒。
「這是時期的孩子確實比較難管的。」老師出口安慰道。
「老師,你就該讓她吃點苦,她不聽話你就打她,我們家都是這樣的,最重要是能管好孩子。」母親繼續說道。
「我平時會多放點心思在她身上的。」老師回答。
月季明白了,原來她的遭遇都是經過默認的,所有人的默認,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她想沖到老師面前罵她,你撒謊!老師做的只有把自己對麻煩的厭惡強加在月季身上,她默認了所有的暴力,甚至還以正義的角度訓斥了月季,而這一次,都得到了月季母親的允許。
原來一切都是謊言,她的人生每一步都是被如此議論,安排與馴化的結果。她的一切都是沿著母親老師與同學為她砌好的樓梯往上,而她自己也是別人的堆砌者之一。獎勵與挫折,快樂與悲傷,甚至是憤怒,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自己可以選擇。想到這裏,月季只感到悲涼,她想嘲諷她自己,原來她自己這一切在別人看來都是一場鬧劇,根本就不會有人想著救她,憐憫她,一切都是謊言。
她就是這魚缸中的水,她的水流,她的漩渦,她的海底如何如何都與缸外的世界無關。觀賞她的人是她的同學,她的老師,她的父母,他們懷著不同的目的,或為了有趣,或為了自欺欺人的責任,或為了淩駕於某人人格之上完全的近乎虐待式的控製欲。
他們通通趴在魚缸邊緣,凝視著她。
月季一時竟希望自己可以永遠在這魚缸內,失去身體,僅剩一副思維,甚至就連思維也失去了更好,就讓她在魚缸內吧,在水中,在她的漩渦裏,僅僅只需痛苦著回憶中的痛苦,無需再去探索來自他人的窺視。她感到十分疲憊,背叛感壓在她的心頭,為什麽,沒有人想要給她一分尊嚴,她只是個被傳遞玩弄的金魚,不是任何人類的同伴,因此得不到任何人的共情,他們用他們的正義審判了她,決定不給她生路。
這一次,烈焰騰空,月季的鬥誌終於燃燒完畢,一幹二凈,什麽都不剩下,就連死灰復燃的機會也攔截住了,一切的一切,不再有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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