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賀蓮（一）

聖玄趕回到電視台，並不是去待機室，而是去找見習生。令聖玄意料不及的，他真正要找的人也在。

「春至，若鸝有沒有找妳？」他大步走向春至，問道。

她見到聖玄這樣專注看著自己，不禁紅了臉，然後才聽清楚他的問題答道：「學姊說，她暫時回鄉去。她說家人不舒服了，要回去照顧。她可能很忙吧，都沒有回我信息。」

聖玄微微一點頭。至少，那代表若鸝還想與大家聯繫吧。

春至問：「學姊沒有跟全演員說嗎？」

聖玄說：「啊，當然有了。」

那自然是謊話。

他離開電視台，奔向地下停車場。他趕到去大學，急趕得甚至沒有採取措施防止其他人認得自己，便一路直奔去爺爺的辦公室，卻被告知他在展覽廳。

他立馬奔去。

展覽廳在早上時分還未開門，但因為幫忙的學生認得聖玄，讓看來很趕急的他進去。

聖玄在廳中找尋爺爺的身影。他四處張望，廳中卻毫無一人。

他走到去更深處，內裏寧靜得很。

他左顧右盼，看到的卻只是一幅又一幅古畫。

忽然，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視線。

不……正確來說，是那個在畫中的身影。

這幅畫高掛在廳內最深入的位置，空間亦最為廣闊，可以同時讓很多觀賞者瀏覽。這幅畫置於玻璃窗幕後，畫幅比聖玄還要高。

他雙腳自動的慢步走去，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這幅畫。

畫中秀麗的女子身穿絳紫金線衣，白皙的左手腕露出了一隻金鐲，溫柔地托起了白色茶杯。背景中的數朵白蓮，更是突出了她一身渾然天成的氣質。她的柔和眉毛突出了那雙透徹明亮的雙目，妃紅色雙唇更顯雙頰的雪膚，而她的樣子自然得彷似剛發現有人在偷看自己的生動。

她也在回望著他。

不……

不可能的……

畫中的這個女子……這個女子就是若鸝。

而圖中寫上工整的五個黑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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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蓮皇后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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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她。

怎麼可能？

「你怎麼來了？」一把熟悉的低沉聲音在聖玄身後出現。

聖玄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面前的畫。

「你也會看畫啊？」全教授又說，有些驚訝孫子居然會突然在這裏出現，還是在賞畫。

聖玄轉過頭，教授看到他的表情，一時也愣住。聖玄指著面前的畫，緩慢地問道：「爺爺，這是甚麼畫？這個人……這個人是誰？」

全教授有些愣著，想不到孫子居然會問這個問題。然後，他指著畫上題下的墨字，道：「這裏不是寫了嗎？她就是賀蓮皇后啊。而這個……」他指向畫的隔壁，那是一幅同樣大小的畫，畫紙已黃，墨跡亦薄。畫中的老年男子筆直地端起身子，昂首注視著前方，又說：「就是你在飾演的幾御太子啊。」

聖玄此刻才留意到旁邊的這一幅王像，他實在看不出幾御太子老年後是這副模樣，但那都不重要了。

兩幅畫的風格極不相同，而且只有在若鸝那幅畫像的右下方壓下了一個朱紅印記。

那是全遠道的專屬圖章。

不……聖玄不明白。

若鸝她，當上了皇后？幾御太子的皇后？

聖玄腦中極為暈眩，但他還是要自己清醒過來。

全教授指著王的畫像，低聲道：「我還是覺得老祖宗畫的那幅王像更好。」

聖玄聽後一愣，才問：「老祖宗畫的那幅王像？我有看過嗎？」

全教授低聲說，像是分享秘密的：「在家中啊，我沒有把它一併送到博物館去，而是讓我收了起來，有機會我讓你看看。」

聖玄完全沒有興趣，幾御太子年老後是甚麼樣子，又與他何干？

他現在只掛心一件事！

他問道：「爺爺，這個人不是若鸝嗎？」

「啊？」全教授皺了皺眉。

「這幅皇后像啊！這位皇后，不就是若鸝嗎？」

全教授抬頭看著畫，然後，他忽然按著額角。

「你怎麼了？」聖玄嚇壞了，連忙扶他坐在一旁的木椅。

「沒事，只是頭忽然有些暈了。」全教授說：「對了，小姑娘回鄉了吧，她留下紙條給我。」

「對，她家人有些事。」聖玄喃喃地道，又問：「你的身體怎麼了？」一刻，他忽然覺得爺爺的身體好像變小了。

「沒事，只是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啊？」

「自從來到了這個畫展，總有些奇怪感覺，但我又說不出來。不過，我沒事了。對了，你怎麼會來？」

聖玄不語，只是抬了頭，仰望著眼前的皇后像，與畫中人那對清靈眼眸對視。

他的額也痛了。

********

「全演員到底怎麼了？他的演技好像不同了？」有工作人員在悄聲低道。

導演不語，也不讓人看見被太陽眼鏡遮著的那對銳利雙眼，但聖玄的一切他都看透了。

這個人，居然也會有這樣的表情。

為了令電視劇更有戲劇性，所以他們加入了一些原創的虐心劇情。雖然早已知道這個人挺有演藝潛質，但他的表現還真令他喜出望外。

這傢伙的眼神，真是讓人看到都心痛呀……

他最近失戀了，這幾天也忽然變得十分沉默，看來失戀對他的打擊很大。他是因為這個原因，因此把這場慘情戲演得這樣出色嗎？

他在想著誰？

聖玄看著面前的畢真真，在化妝師的技術下展現了自己的美豔，但他真正看著的並不是她。

已經過了三天，她還是沒有回來。

她不是說，事情都辦好後，她會回來嗎？

畢真真抬起塗了彩妝的眼睛看著他，他微微一笑。

若鸝化妝嗎？她好像從來都不塗睫毛膏，但她的睫毛還是長長的，雙眸又圓又清澈……

漸漸，周遭的人都不提及她了。美術組的人各奔前程，劇組為了電視劇馬不停蹄，爺爺也為各樣公事在忙。

好像，她就只是一個過客，在眾人人生中留下要留的痕跡後，便瀟灑而去。

最終，她選擇了留在那個時代。漸漸，就連聖玄也在想，到底她是不是忘了他們。

他甚至曾想過，她的出現，到底是不是真實。

但妳知道嗎？我相信，我們的確相遇了，即使那段相遇是這樣荒誕，但我知道我們一起經歷過那一切。

就算最終他們所有人都忘了妳，就好像妳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那也不要緊。

只要我記得就好，只要我記得妳曾經在這個時空中留下了足跡……

聖玄的心深處甚至還懷抱著一個微小的希望。或許……或許終有一天，她會回來。

她會吧……？

面前的畢真真又說了些話，他聽著……

他想起了展覽廳的那幅畫。

若鸝回去後，把一切順利地改寫過來。不僅把徐夜燕和藍澄都救回來，她甚至坐上了本屬於她的皇后座。

而她竟然還特地找了全遠道為她畫畫，就是為了讓他有機會見到它嗎？

真是的……

好吧，我看到了，妳遵守了諾言，所以妳也不用擔心了。

我都懂妳的意思了。

她順利回到過去，把一切還原，他應該很高興才對的，不是嗎？

但是，為甚麼他的心好像鉛塊一樣沉重，沉重得好像失去了所有感覺似的。

為甚麼，妳最終還是選擇不回來呢？

「全演員你把這場戲演得真好，我們真選對了人。」

作家走了過來，跟聖玄說。她一臉優雅的微笑，不像嘲弄，是真正的讚許。

聖玄只簡單點了一點頭。在旁人眼中看來，可能會覺得他有些冷峻吧，但他連這個都不想多想了。

作家卻繼續說：「當年幾御太子是這樣一個深情的男子，徐若鸝在三年後的死對他來說，那打擊還真是難以想像。」

「如果若鸝是他最愛的人，或許是吧。」聖玄想也沒有想便說出來。

「啊？怎麼了，你不相信這些事情？」她看到他的神情，繼續問道：「歷史的記錄？」

「我不確定……」他誠實地說：「我想有很多東西，或許我們根本並不知道真相……」

這樣的話在旁人的耳中聽來很自大，但作家並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她更是意回似的，微微掀起紅唇兩邊。她在紅色卡片套裏找了找，翻出一張卡片來，遞給聖玄。

聖玄看了看卡片上的名字，說：「夏語林教授？」

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對了，她是爺爺的得意門生，也曾經來過家探望。

「她是我們這齣劇的歷史顧問，她剛剛才從遠處探究回來。」她說：「你有興趣知道更多的話便聯絡她吧，她會解答到你一切的問題。」

就算那位教授有多了不起，也不可能明白他現在的處境，他想。然而，他還是禮貌性地把卡片收下。

作家又補充說：「或許你也知道，大學正在舉辦一場藝術展，展出的就是那個朝代的畫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我去過了。」聖玄簡短地答道，表情已在臉上消失。

「啊？是嗎？」作家微笑地說：「那便再去一次吧。夏教授便是這個展覽的統籌，說不定你會得到新的啟發。」

聖玄有些不明所以，作家留下一笑，便如風般離開了。

********

全教授真的開始擔心聖玄。

以往在吃飯時，他都會跟喜姨說笑，現在卻變得很沉默。而他更多時間就像現在般發呆，打開了的沉厚劇本就這樣放在桌上，但他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那小子自從失戀後便搬了回來，一直都正正常常的，怎麼突然又變成這樣了？

難道，他又再次失戀？而對象不就是……

所以，她才離開呀。

全教授走進房間，找了找，再走回來大廳。他在安靜的聖玄身邊坐了下來，在茶几上輕輕放下了一個正方形小木盒。

聖玄瞧了瞧，木盒子看來已有一段歷史，盒上的雕花早已褪色。

「把它打開吧。」教授跟他說道。

聖玄聽了話。

一個金器迎入眼簾，金色的手鐲跟樸素的盒子一點也不相襯。

聖玄定睛看著金手鐲，它的光滑表面完美無瑕。

這個手鐲，不就是……？

他睜大了眼睛。

「這個……這隻金手鐲……爺爺你是如何得到的？」聖玄止不住驚訝地問。

他沒有認錯，這的確是若鸝的手鐲。

這個東西，不是在她手上的嗎？

全教授看來比聖玄還要驚訝，說：「傻孩子呀，這是我們的傳家之寶呀，你連這個都忘了嗎？」

傳家之寶？聖玄從來都不知道他們家有這一個東西，他確定得很！

「這個……有可能……我是說……這有可能是從一千年前流傳下來的嗎？」聖玄問道。

全教授一臉驚訝，說：「那是全遠道的東西呀，一直以來代代相傳。至於為何他擁有這麼珍貴的東西，我們都不知道了。也許是王族給的禮物吧，他曾經為王室畫畫嘛。」

甚麼？這分明是若鸝的東西啊！在過去發生了甚麼事，最後手鐲會落在他的祖先手中？

「我現在把它正式給予你了。」全教授說：「以後就由你把東西傳承下去。」

他實際的意思是希望聖玄能夠走出情傷。本來還想再等到他有成家的念頭才給他的，但他不忍看到聖玄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於是想鼓勵他去找一個人好好交往下去。

但他沒有想到，聖玄比他想像中對這個金器更感興趣。起初還以為他會對古董不屑一顧，但聖玄現在拿起了金手鐲仔細地察看，更是熱衷得似是要把每一寸都要看過的專注。

然後，聖玄問：「爺爺，你的學生是那位歷史系教授吧？夏教授對吧？她不也是我們劇集的歷史顧問嗎？」

「是啊。」

「明晚，夏教授也會在大學嗎？可以的話，我想跟她見一面。」聖玄說：「而且，我也想再看一次展覽。」

然後，他小心翼翼把木盒拿回到漆黑的房間，打開了它。金光泛泛，房中一時華光輪轉。然後，殷紅漸漸染映光滑金面，紅影在四邊牆上輕躍舞動，顯得一片妖詭。

過了千年，依舊不變。

果真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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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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