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延齡離開雲香閣後一頭栽進了某個戲班裏。
那日她百無聊賴地走在街上,見一臨時搭建的戲臺上幾個妝容甚是誇張的人在舞刀弄槍,繪聲繪色地演說著劇情和臺詞。她覺著十分有趣,不知不覺看到觀眾都散去,人家都收了戲臺,她還杵在臺前盯直了眼。
班主見延齡衣著體面,嬌皮嫩肉的,以為是哪家的小姐迷了路,便上前好心詢問。
誰知這迷路的小姐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激動問道:「你可以收留我嗎?」
也幸好遇到的是個熱心善良的人。
延齡說自己同經商的家人走散了,暫時沒地方去,那班主竟不覺有他,還生怕怠慢了富家小姐,給延齡在戲班院落裏安排了一間算得上頂好的房間。此舉難免遭來其他弟子睥睨,不過男弟子多數遷就於她的相貌,然這份遷就卻化為憤恨變本加厲地投到了戲班裏的女弟子身上,毫無意外惹來不少大小麻煩。
但就什麽菜裏放蟑螂,水裏放死老鼠,被子被人剪得稀巴爛之類的招數對比延齡以往的經歷來說,只能算是小娃娃辦家家酒。
行走世間一甲子,她早已不是省油的燈,輕松把那些故意來找麻煩的人一一反擊了回去,還裝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更是讓那些女弟子氣得臉都綠了。
也許是漸漸發覺鬥不過,以致後來那些扮家家酒的麻煩再未發生。女弟子態度的轉變源於不知是誰說這姑娘給了班主一錠金子,是來戲班體驗生活的,才恍然悟到這段時間的加肉加菜原來是靠她的金子。
有那麽多的弟子要養,縱使班主為人正派耿直,也是得向五鬥米折腰。那也難怪她一來就能住上房,一日三餐還給送過去。
這一個月來,延齡整日在房中,只有戲班排練的時候才會出來,杵在一旁邊看邊笑,看完後又自個兒回屋,沒見做什麽其他的事情。
開始的時候還有前去搭訕的男弟子,後得知她在房中的時間都是在睡覺,便覺得她無趣又奇怪,就再無人去打擾,延齡倒樂得清靜。
這日排練完,弟子們正要散去,見班主急急走來,把大家又招攏了過來,面上欣喜萬分,道:「接到大臺子了,下月初五,婉太妃壽誕,在昭乙園宴請眾多王室親貴,剛派了人來指名要我們春喜班去唱一出《茶女晚歸》。」
「國都裏的戲班少說也有幾十個,怎會指到我們這個小戲園裏來?」某個男弟子話一出,頭上就被人猛地敲一記爆栗。
說話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嬸嬸,操著略微尖銳的嗓音斥人:「沒出息的,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呢!讓你多學點規矩不聽,整日裏嘻嘻哈哈,《茶女晚歸》是班主幾年前編排的,不仿臺是戲班的道義,所以想看這出只能指我們春喜班。」
「可這《茶女晚歸》說的是良家女與男倌私奔的事,在壽誕上唱怕不太合適吧。」人群中又傳出一句,讓氣氛瞬間凝重起來。
戲是班主編排的,班主怎會不知內容,只是……
聽一仍舊是一副老者裝扮的男弟子搶話道:「合不合適咱說了不算,既然太妃都指了名,難不成還敢抗命不成?」
「既然婉太妃都不怕觸怒王上,那我們怕什麽!」人群中有人附和一聲。
「對,我們只是奉命唱戲,且這出要是唱好了,以後不愁接不到臺子!」兩聲附和。
人群中自此開始哄鬧起來,那本該受重視的擔憂在大夥眾誌成城,一心要做大做強的決心下瞬間被拋去了九霄雲外。
延齡坐在廊前的石階上,一字一句都聽了去,然而繞在她腦中的重點卻有點偏,「良家女和男倌私奔?呵呵……新鮮有趣。」
余下的日子就是加緊排練了,往常戲班排練都是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現因盛夏時節天黑得晚,用過晚膳後,又加練一個時辰,時間越拉越近,距離下月初五不到十天。
往年演男倌的弟子離開了戲班,此後再無人選,班主為求完美,這幾年也再沒有排過這出戲,眼下被太妃指名,那就不得不重新操刀。
被選出來演男倌的弟子名喚:趙良。入戲班不久,此次又是第一次接演主角,緊張到回回忘詞,肢體演繹更是僵硬遲鈍,導致整個戲組的其他人怨聲載道。
無奈趙良是戲班裏年紀最符合,且樣貌生得柔美俊雅,頗對人設。整個戲班放眼看去,還真尋不出第二人比他更適合,男倌的人設要演得入木三分,首先就得是面相,由面而入戲,總不能選個滿臉胡渣的糟漢子,縱使塗再多的脂粉,也是蓋不住。
今兒個的日頭著實毒辣了些,簡搭的露天戲臺上,終於有人爆發了。
是那與趙良對戲的中年人,他演的是茶女的爹。
聽中年男人怒不可遏道:「就這一段!啊?!你居然能整兩個時辰還整不好?!戲班難道只靠你那張白嫩的臉就能活?平日裏看你也是能說會道,嘻嘻哈哈的,怎到了這戲臺上就跟個木頭樁子似的!」男人說到這又朝臺下監戲的班主抱怨:「讓襲妹子反串都比此人強,班主你到底咋想的?」
一旁的女弟子輕扯了一下中年男人的袖子,附耳小聲道:「你去年才來國都,怕是不知道這齊胥國的王上最忌諱龍陽磨鏡之癖,即便是唱戲,男就是男,女就是女,切莫觸那逆鱗,當心龍顏大怒,身首異處。」
班主面上也是陰霾難散,正要說什麽,卻見延齡身姿婀娜地走上戲臺,在大夥摸不清狀況之時,她一把摟住茶女的腰,將其猛拉入懷,用食指撩起茶女的半縷頭發在指尖打著圈圈,再靠近耳邊,用低沈的嗓音漫不經心道:「姑娘的茶賣得貴了些。」
空氣霎時凝固,延齡斜過眼才發覺大夥都楞楞看著她,這一連串的動作讓班主的眼睛都瞪直了。
這感覺……
只差沒拍手叫好!
那演茶女的弟子恍才反應過來,回想剛那短短的一剎,亦覺延齡演得甚好。
延齡尷尬地松開女弟子,這些人不比雲香閣的尋花客,看的是真真切切的她,用的是清清白白的心思,讓她有些靦腆的低下了頭,胡亂編出個借口解釋道:「家兄風流成性,妻妾成群,我耳濡目染學了幾分他平時的模樣,獻醜了。」
奈何她是女子,若是個男子,就沒趙良啥事了。班主不忍嘆氣,卻突然生出個念頭,於是立馬將那念頭道出:「延齡姑娘,我有個不情之請,我這弟子資質愚鈍,接下來的日子可否勞煩姑娘指點一二。」
想來是件有趣的差事,延齡答應得頗爽快,讓班主有些受寵若驚。
可到最後三天時,延齡只恨自己為何如此有自信能教好一個一碰到異性就臉紅結巴的人,這種兩性間自然而生的扭捏不適,豈是十來天就能克服的?
班主見趙良到最後關頭了還是沒有絲毫長進,又急又氣,心下不免責難延齡,但又無計可施。
延齡猜得出班主心裏埋怨,想是沒有理由怪到她頭上,不好明說。只是最後幾日那趙良被罵得有些慘,讓延齡於心不忍亦有些自責。
今日午間她把趙良喚到房中,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眼下只有一個辦法了。」
趙良雖委屈卻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演好,奈何就是過不去那道坎,此刻聽延齡說還有辦法,他仿若抓住救命稻草般,只差沒熱淚盈眶。
「姐姐快說,什麽辦法?」
「這次的戲你想不想演好?」
「那肯定是想的呀!」
「那好,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於我至關重要,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趙良連連點頭:「姐姐放心就是。」
延齡尚有些遲疑,猶豫少許還是說了:「實不相瞞,家父曾讓我修習道法,且小有所成。道法中有一種魂魄附體之術,意為將我的魂附於你身,附身之後雖是你的身軀,實則一言一行都是我的意願。」
趙良懂了:「我曾看過這類的雜書,以為都是閑人胡謅,竟真有此術?」
「你且應我不說予他人聽。」
趙良又點了點頭:「姐姐放心,想這話就算說出去,他人也定是不會信的,姐姐若真會此術,那真真是救我於水生火熱之中。」
說完伏身一拜。
翌日的戲臺上,趙良那似換了一個人般的高超演技讓班主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才過了一天就開竅了?這表情,語調,肢體動作哪是在演啊,簡直就是男倌!再配上那張臉,讓班主都想改行開倌院了,此人絕對是撐場頭牌!
班主心裏對延齡的責難瞬間煙消雲散,反倒開始琢磨要怎麽謝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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