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入這煙花之地,大都是要改個花名的,可老鴇總覺得改啥都配不上這不食人間煙火的面容,幹脆就不改了,延齡二字叫著順口,聽著也脫俗。
老鴇於是順著這天上掉下來的便宜,興起想了一個「誤入紅塵的謫仙」為噱頭,大肆宣揚出去,引得一些吃膩了妖艷貨色的尋花客趨之若鶩,不到一月,這「謫仙」便成了千金難得一見的頭牌。
一擲千金的客人不在少數,越過屏風摘了面紗寥寥幾語竟能讓人傳了些「確是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聲如黃瑩,字字珠璣」,「豈值千金,萬金不過」等誇大諂媚的言詞。
這些年,延齡對自己的容貌漸漸有了一些肯定,往年也有人說過她長得好看,她那時不知何為好看,除卻那些帶刀疤的江湖人士容貌可謂獨特,正常的人不都是五官於面上,美醜的定義於她來說頗為抽象無謂。
但是她確是會覺得某些東西好看,比如今日在流雲苑挑選的那匹雲霧綃,不過好看的定義似乎每個人都不一樣。
就聽黃姑止不住嘀咕:「姑娘怎會選這般不起眼的顏色,那匹鴨黃繡牡丹的和那匹碧色鑲琥珀的奴就覺得甚是好看,人家沈老板還說是媽媽特意交代給您留的,您居然讓給了寶兒姑娘,她平日裏就沒給過您好臉色,您幹嘛去討好她。」
討好?不算吧,就只是不喜歡便讓給需要的人罷了。
也不說她性情多溫和,只是黃姑為人耿直,有時言辭雖失恭敬卻非惡意。延齡拈了拈黃姑手裏抱著的那匹嵌著銀片的月白料子,微微緊了眉:「還是太多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黃姑摸不著頭腦,她撓了撓後腦勺問:「什麽太多了?」
「上面的銀片,有些晃眼。」下一秒延齡又不由得笑了:「不過倒像是夜空下的河水,好看,我喜歡。」
行吧!喜歡就好,黃姑撅了撅嘴,不再說什麽。只是便宜了那尖酸刻薄的寶兒姑娘,心裏難免嘔氣,自家姑娘越是這般不爭不搶,那些庸脂俗粉就越蹬鼻子上臉。
老鴇今日從西市回來比以往早了好些個時辰,聽小廝說,回來的時候是黑著臉的,像要吃人似的。嘴裏還不停念叨,抓著一盤南瓜子直接把殼啐在地上:「真是白養了!白養了!她千芳樓多了百八十兩銀子就能買了這些年的交情了?我呸!這都什麽交情,要不是我多了個心眼,還真不知道背地裏搞了多少小動作,他娘的,白眼狼……」
姑娘們見老鴇在氣頭上只都默默上工接客,沒人敢上前勸兩句。延齡回來的時候還撞著老鴇藉著怒氣在訓斥一個茶水奴婢,她只是多瞅了幾眼,便淡著臉繞回後院,誰知老鴇竟追了出來,先前怒氣沖沖的面容一掃而空,對著延齡立馬堆上了一臉笑。
「今日的料子,可有喜歡?」
延齡指了指身旁黃姑抱著的那一匹,淡淡道:「喜歡這匹。」
老鴇偏頭看了一眼,不由得皺起了眉,卻又馬上舒開了,仍是笑道:「想來那些艷麗的也不配你,這匹襯你甚好,媽媽我是個俗人,眼光也是俗氣。」
延齡回以一笑,不接這話。卻聽黃姑道:「姑娘只拿了一匹,還多了一匹銀子的錢,媽媽記得去要回來。」
老鴇瞅著延齡身邊的這丫鬟也甚是懂事,比其他幾房的機靈多了,她愛屋及烏也從未挑刺為難,只不過長得磕磣,不然提上來做花娘也能是一株搖錢樹。
「銀子不礙事,下次再算就是了,這快到迎客的時辰了,你把料子送去給李裁縫後就快些回來給你家姑娘梳妝吧,今日有重要的客人,耽誤不得。」
八卦人人愛,延齡卻除外,只是聽黃姑偏頭湊過去問:「什麽客人啊?」
「是誰你也見不著,快去送料子。」
黃姑撅了撅嘴,一溜煙跑沒了影。
延齡似想到什麽,問道:「既然是重要的客人,可是有什麽地方要謹慎些嗎?」
老鴇連著擺手:「不不不……那人來過多次,你也是見過的,喚陪的都是固定的姑娘,雖說你是頭牌,好像不是他喜歡的那一款,俗人,俗人。」
延齡輕輕頷首:「那無事我先回房了,到點就出去。」
老鴇見延齡轉身走了,唇一咬,又把她喚住:「女兒啊,你現在可是媽媽的命了,你可別……可別跟人走了,不然媽媽沒法活了。」說到最後竟有些哽咽。
走是肯定要走的,不過至少還能再呆上個好幾年,只是延齡有些不解為何老鴇會如此說。
「這是怎麽了?」
老鴇一臉苦悶相:「西市的米倉被那些賊鼠掏了,媽媽我又做不出拐騙良家女的事情,這之後就只能靠你們稱場子了。」
延齡不做承諾,卻也不拒絕,只模棱兩可回道:「世上無不散之筵席,萬事亦風雲難測,即便沒有被掏,媽媽也是得為將來多做打算的。」
「話是如此說沒錯……欸?女兒啊!你可真的不要被男人騙了啊!」老鴇沖著那遠去的背影萬般憂心的喊,最近她眼皮老跳,莫不是連這棵最大的搖錢樹都快要被人連根拔了?
雲香閣前廳。
「哎呦!齊公子,這是多久沒來了,今兒個刮的什麽風。」尖銳的招呼聲蓋過大堂的醉言歡語直逼而來,老鴇這邊說完又朝身旁候命的婢子吩咐道:「快快快,去把二樓正中的雅間再整理一下,放上兩壺寒潭香,讓廚房燒一盤燒羊肉,一盤辣子雞,一盤魚乾花生。」似想到什麽又拉回婢子道:「你先去喚盈盈,就說齊公子已經來了,讓她好生打扮了再出來。」
婢子連聲應下便走了。
齊容與彎起那細長的桃花眼將折扇一開,身邊隨行的仆人便從腰間取出一錠金子丟向老鴇。老鴇手腳打滑,只差沒朝金子撲過去,待把金子攥緊在手裏後,臉上笑開了花:「老地方給您留著呢。」
樓下正中的臺上,珠紗遮面的姑娘依舊靜靜地坐在屏風後。
這兩年下來,肢體是越發柔和自然了,想必散客後沒少下功夫,確是比之前養眼。
二樓正中的雅間正對著延齡,憑欄斜撐的男子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身側的仆人也是……
呃……那仆人是個女子啊。
延齡突然勾嘴一笑,風情萬種,雖隔著薄紙屏風,如煙輕紗,也讓那些目不轉睛的癡心人們抓住了這少有的一瞬,惹得樓上樓下一陣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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