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瞥見東行還杵在眼前,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延齡將眉一皺,指關節輕扣了兩下桌角,略有不悅道:「公子若無事了,可否還我一個清凈?」
誰知東行非但無視這逐客令,竟還坐了下來,他翻手化出一晶瑩剔透的石頭,道:「我尋思夫人應對錢財無興趣,此為戚寒谷潭底的冰魄,能禦熾炎之物,我將它贈予夫人,以答謝夫人適才援手。此番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方才聽閣主言語間提及將軍府,想必夫人應是官家內眷,那可否勞煩夫人為我引一引去容王府的路?」
延齡遲疑片刻才伸手接過,那石頭瞬間化做一縷白煙浸入她的體內。她確開始緊張,但片刻後仍未感不適,始平靜下來。忽而又一驚,轉過頭去看雪青,發現雪青不知何時被東行蒙上了一層法咒,早已定在原地如雕塑。這才又將頭轉過來看著東行問道:「你怎知我畏熾炎之物?」
「寒地所出的靈,在初化得形體時都畏炎懼熱,需靠後期修為抵禦。夫人不止無心無血,且本命元丹亦不在體內,縱使修為再高,到底只剩空殼,靠著一縷意識而活罷了,夫人使的那些法術,便是這縷意識的潛在力所施。」
延齡大致能將東行這話捋清:「看來你也不是全然不懂。按你說的意思,我怕不是個被人施了咒的木頭,萬一哪一天那支撐我活著的意識突然被人拿回去,我就一命嗚呼了。」
她竟連個人……不,連個妖都不是,只是一縷不知道是誰落下的意識所化?
延齡突如其來的苦笑讓東行有些自責將話說得太直白了,於是趕忙圓話道:「雖說是有這種可能,不過夫人只要找回自己的本元,一旦本元歸體,便會重組三魂七魄,衍生靈識感知,任何外力亦無法再介入。」
這番話並沒有讓延齡提起興趣,她反而是懶懶地窩入軟椅裏,不以為然道:「你口中這些奇奇怪怪的詞匯,我是聽都沒聽過,本元?魂魄?靈識?哪裏找?怎麽組?如何生?先不說你給的這石頭是否有用,說的話是否可考,反正我今日的好心情可是拜你所賜給全攪沒了。既然二十倍的客座錢公子都出得起,想來公子並非囊中羞澀之人,只要肯花銀子,還愁尋不著去容王府路麽?何必死活賴我這不走。」
這位夫人防人之心甚重,東行暗自唏噓:本是認為自己的這請求於她來說不算難事,便想圖個方便,料不到竟會另得她不悅。世道變幻無常,想是他太久沒入凡地了,對人情世故的拿捏不大妥善。也不知這位夫人同容與是何種程度的相交,若是熟識,不免日後再見,怕是會尷尬。
東行未再多言,朝延齡拱手作禮,化身隱去。
施在雪青身上的法術隨即消逝,那僵在原地的身軀突然震顫,活了過來,卻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還接上了之前的話頭:「奴也是為了姑娘和將軍好,流言蜚語可比利刃,大婚前姑娘還是應約束些性子。」
「雪青。」延齡肅起神色:「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住在府裏不是為了做主母,也不會去做主母。」
雪青聽後直直撲到延齡對面的桌上,顧不得什麽主仆,什麽規矩,她瞪圓了眼驚呼:「姑娘!您是怎想的?這可是王上賜婚啊!萬不能說笑!若是抗旨,受牽連的可不止您一人!」
延齡卻無謂笑道:「旨是一定會抗的,至於受牽連的人,我相信以你家將軍在朝中的地位,自能保全。」她將雪青的雙手握住,分外誠懇:「月中我便會離開齊胥國,我應你一事當是這段時日你對我的照顧,你都可說來。」
「奴伺候姑娘是本分,只是……」
姑娘說要離開齊胥國,雪青心中甚為不解,為何姑娘如此胸有成竹地認為拒婚後還能全身而退?難道說這是將軍和姑娘早就串謀好的嗎?到底如此周旋是為了什麽呢?她本想問,到底忍住了,畢竟自己是下人,縱使心中有再大的好奇,也得圈禁在嘴裏:「只是想到姑娘真的要走,實是不舍。奴一直覺得姑娘與將軍十分般配,以為姑娘說不想做主母只是在欲拒還迎,不曾想姑娘是真瞧不上將軍。」
「倒不是瞧不上伍逸。」延齡轉頭去看琉璃墻後的水景,想起方才東行的話,有些悵然:「天下之大,光怪陸離,縱使墻內溫飽無憂,我亦選擇在有生之年不負韶華。」
雪青整個身子奄在桌面上,偏頭看著延齡:「姑娘離了這要去哪呢?」
原本是打算離了齊胥國就尋一尋去蒼霞山的路,怎料今日那正主自個兒送來了面前,直接完成了她擺在第一的計劃,未編排第二計劃的延齡著實被雪青的發問難住了,只得先敷衍道:「去……從未去過的地方。」
也是實話。
聽個敷衍還讓雪青聽來了精神,見她撐直起身子,眼裏閃著光。「姑娘方才問奴想要什麽,那、那姑娘可否帶著奴一起走?」
延齡一口已喝到嘴裏的茶險些嗆入喉,她原以為雪青會要些錢財之類的,再不若就是幫她除奴籍,恢復自由身,於延齡來說,都非難事。誰知這丫頭竟不好打發。
「跟著我?你想一輩子伺候人?」
雪青搖頭,「跟著姑娘那不叫伺候,當是妹妹每日幫姐姐端水梳頭罷了。」
「妹妹……」延齡神色黯淡,突感無奈,「我身邊不需要任何人,你還是換一個願吧。」
「是奴妄想了。」雪青頓時泄了氣,縮起身軀也轉去看水景,開始說起自己的事:「奴是宮婢與侍衛私通所生,母親挨不過五十板子,爹爹不久後也郁郁而終。奴自小在宮裏長大,幾年前被分配到將軍府,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狩獵行宮。往年王宮接待他國使臣,奴有幸於將軍身側隨侍,聽得使臣口中所述的草原風光,江南水鄉是何等山川秀美波瀾壯闊,心下十分向往,但這終究是天大的難處。」
延齡聽出了癥結,覺得倒也不難,「不如我幫你贖身,再給你一些銀錢,足夠你走南闖北,如何?」
雪青頻頻搖頭,「奴自小長在宮裏,對外頭的人和事一竅不通,南北東西各有差異,世道險惡,想來不妥。有意與姑娘一道,是覺得總歸有伴好照應,也怪了奴膽子小,唯唯諾諾不似姑娘般灑脫。」
延齡抿唇,嘆一聲站了起來,仍是拒她:「我確不能與人同行,我們出來已久,今日先回去吧,離月中還有些時日,你慢慢想自己要什麽,想到了再說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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