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裏覺得自己的猜測八九不離十,又道:「難怪當初你什麽都不懂,話也不會說,可現下再看你……」他釋然一笑:「也是,畢竟過了這麽多年,自然將人世間的種種學透徹了,同之前比起來,除了模樣沒變,你的語調,神態都宛若兩人。」
延齡自個兒都稀裏糊塗的來歷沒法解釋給旁人聽,倒覺得堯裏這一番推敲合情合理,於是順著話尾直接點頭認同,省去了自己一番口舌。
然忽而腦中靈光一閃,延齡擡頭去看那穹頂的花紋,她想起來了!
她自北境一路西行,漸入荒漠之地,雖是寒冬臘月,但白天的沙地上空仍是烈日炎炎,另她極為不適,幸尋到了一處水源,水源旁的一株巨型龍血樹遮天蔽日,於是她暫居在樹下,那般醒了睡,睡了醒地過了好些日子。然一日夜晚,她正睡意厚重,模糊間看到一個身披裘衣的姑娘在搖晃她的身體,又見那姑娘將自己的外衫脫下蓋在了她身上……
穹頂的花紋,正是那件裘衣的內紋。
延齡回過神,問堯裏:「你這頂上的花紋,我一路過來見到了好多處,是什麽特別的圖案嗎?」
堯裏順著延齡視線看去,輕描淡寫道:「這種紋案是西夜蛇神的護印紋,西夜人民家家戶戶的穹頂或墻上都會有。」
「那會不會有人把它製成衣衫呢?」
「用來做布紋也是非常普遍的,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延齡又想起那個喚作依達的裘衣女子,記得當時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給人留的印象都是溫婉單純。那照堯裏所說,如果她的衣衫內紋所屬西夜,那身為西夜人的她混在垣雲的人中……
她竟是毀人家國的細作麽?
延齡看著堯裏欲言又止,想到如今已過去數十年,結果已無法改變,即便真如自己所想,說出來除了徒增憤慨和遺憾,再無其他,倒不如繼續沈在記憶裏。於是搖頭回話:「就覺得好看,多看了幾眼。」
話說東行怎的還不回來,認個人至於那麽久?是要把海閣的水抽幹才能尋到人嗎?延齡不禁暗暗抱怨,尷尬的敘舊令她頗為拘謹,她剛把話題聊死,想著要如何接上,還真想起來一事:「我聽說月中西夜國使臣會來朝,既然你身體裏有西夜國的神靈,那使臣可知山海漠與西夜的關聯?」說到這,延齡似覺得哪裏不對,又問:「神靈不是應該供奉在廟宇,守護信仰她的子民,怎會來他國開客店?難道神靈很閑還缺銀子?」
堯裏面上神色一僵,只是蠕了蠕唇,卻不接話。
「我只是隨口一問,你若不便說,權當我自言自語。」
「哈絲娜……」堯裏輕喚一聲。
聽到多年不用的名字,延齡一時沒反應過來,「那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你喚我延齡吧。」
堯裏點頭:「你若沒有什麽必要之事,還是盡早離開齊胥國。」
延齡正要問是什麽意思,瞥見剛那藍衣侍從同東行終是回來了。
東行走到延齡身旁站定,面上明顯不悅。
「如何?真是你家嫣嫣?」延齡指著他懷裏抱的魚缸問。
東行將魚缸用術法化去,對堯裏十分不客氣道:「不知我的隨侍何處冒犯了姑娘,竟讓姑娘拔了她的化身鱗。」
堯裏一面示意藍衣侍從退下,一面滿不在乎道:「原來是這條小魚兒,我倒是有些印象,好像是在城外湖裏用榆花果釣起來的,魚兒的鱗片色澤雖是討喜但性子難馴,我就將它的化身鱗拔了,也確實安分了許多。可公子怎要怪我?我哪知它是你的隨侍,又哪知你是哈……你是延齡的友人?公子此番也瞧見了,店裏眾多人要養,我出去找些新鮮玩意都是為了攬客。」
「榆花果?」東行的聲音提高了幾個調,還瞪圓了眼:「普普通通釣魚何以要用到此種在水下能散出迷液的妖果?居心叵測!」
堯裏噗哧笑出聲:「公子真是愛說笑,山海漠是高價酒棧,接待的都是官家子弟以及南來北往有身份地位之人,用來觀賞的魚怎能是隨隨便便就尋得來的品類,今日讓公子無償帶走一只,已是看在延齡的面上,還望公子莫再咄咄逼人。」
延齡不懂化身鱗是何物,但看東行如此生氣,想應是個對妖物十分重要的東西,不過她此時無意探究,只想快快回到客座內,免得雪青生事。
「二位要打要殺我不想參與,能否先喚個人來引我回去?家婢若再見不著我,恐生事端。」
堯裏隨即搖響腕上鈴鐺,朝延齡道:「許久未見你,甚是想念,本是想與你在一處多說說話,既然你急著回去,我也不好強留。只是我不便去將軍府,你若有空可常來我這。」
那藍衣侍從聽到鈴鐺聲又來到跟前。
堯裏隨即吩咐他道:「將姑娘和公子好生送至海閣。」
東行一口氣卡在喉嚨裏,確生了顧慮。一來西境之妖不在修羅域管轄,此處機關重重,妖應不止一只,真要打起來,未必能占上風。二來她是延齡姑娘的舊識,到底剛是欠了延齡姑娘一個人情的,總得給幾分面子。
延齡看東行臉色不對,用手肘觸了一下他,低聲道:「你不走,我可走了。」
堯裏仍舊一副低眉淺笑的模樣,「公子可還有事?」
東行面上寒意籠罩,聲音低沈淡漠:「你水裏的那些生靈,囊括天神境四海水族以及修羅水域之妖,我在想姑娘何來的底氣,不怕開罪统御大帝四海水君,不怕開罪修羅尊主。」
「呀!」堯裏驚呼一聲,卻仍面不改色:「不如公子再去幫我看看,我那山閣和漠閣的珍奇鳥獸還開罪了誰?」
如此囂張,背後定有靠山,只是眼下糾纏無益,東行一拱手,道一句:「姑娘好自為之。」遂與延齡隨那藍衣侍從而去,不見堯裏面上的笑意漸漸沈了下來。
仍候在海閣客座內的雪青見自家主子終於回來了,寬了心的同時又忍不住抱怨:「這都去了近半個時辰,姑娘若再不見人,奴可不管那麽多了,定是要回府告知將軍來尋你的。」
延齡坐下將最後一口茶喝完,打算喚人來添新,繼續方才被打斷的興致,對雪青的抱怨回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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