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斯特永遠不會忘記,當魔龍迸發出的黑焰籠罩世間的那一刻他彷似感覺到已然遙遠的無助感。他上一次感覺到世界將要崩塌,已是魔族把他生活的村子燒毁的時候。但若是眾多經歷的納金也露出驚慌的神情警告他們離開,那可怕的程度應該比那一天更為絕望。
可能是天性的危機感也確認這事實,魔龍爆發的黑焰瞬間,他全身每一處肌肉都禁不住抖震。
「全員!全速撤退!」庫斯特深知不妙,扯開不適的喉嚨使用恩賜。為了恩賜的效果覆蓋更多成員,要不是被眾多成員拉住阻撓,他便會往黑焰中心跑去。「快逃!腳廢掉也給我跑!混帳!」即使肉體被阻止,但他仍然用力的不斷向黑焰的方向咆哮,只為爭取人類活命的機會。
盜賊團裡的所有成員,都是他不可或缺的家人。可是他作為人類的一員,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名又一熟悉的臉被迫近的黑焰掩沒。「可惡⋯⋯!」庫斯特不喜歡逃命這般窩囊的作法,儘管不甘心,可是他仍要活下去才有希望。
似是不服氣,庫斯特往後邁步的同時仍然沒停下咆哮,儘管喉嚨傳來快要撕裂的痛楚、還是聲音遂漸走調、崩壞,盜賊團的首領仍然在奔跑的同時高呼眾人逃跑。無論黑焰肆虐大地、被不屈的恩賜抑止擴散,庫斯特沒有停止運用恩賜——直到黑焰終於在空氣中完全消失。
小薩?納金?是他們嗎!庫斯特暗呼,但是滿是鮮血的嘴腔只能冒出不像樣的音調。直覺告訴他,應對這場災難必定需要付出天大的代價。行動比腦袋更快的庫斯特不管彌帕的阻撓,再次奔往曾經發出黑焰的方向。
不知充滿跌碰跑了多久,他到達小沙丘上總算發現了失去氣力、活像斷線木偶跪在地上的薩嘉迪,以及安躺在沙地上的黑色軀體。
他猜想到、卻不想接受軀體的身份,一道問題瞬間在他的腦袋膨漲,迫走思考的空間。
⋯⋯為甚麼那副軀體的心臟位置,被插上他送給納金的骨製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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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物室寧靜得可怕,死寂的空間裡彷彿只有塵埃在半空飄浮的躁動。庫斯特伸手揉一揉喉嚨仍有不適的位置,似是表達沒繼續說話的理由,也或許只是不想面對過去的借口,管他的。庫斯特伸出木碗欲再次灌酒舒緩喉嚨的不適,豈料木碗裡頭空空蕩蕩。
「小鬼回來以後,竟敢把本大爺丟在這兒!」弗沙威依首先打破寧靜。「三個月來,你們人類都忘了本大爺!你這大塊頭,那混帳英雄的話題就算了,現今才說早前事情有的沒的幹什麼,本大爺才不是你的尊屬聽眾!」
庫斯特沒管弗沙威依的怨言,特意慢悠悠的往酒桶酌酒。「我藏在那兒喝酒、跟誰訴苦需要你同意啊?」跟平日暴躁的盜賊團首領不一樣,庫斯特嗆回去的力度異常輕巧。
怪異得室內又陷入沉靜,但停留的只有短短的幾秒鐘。
「⋯⋯要是你想知道納金的事情,他在三個月前第一位被火化了。」庫斯特突然的直白回應打斷沉默,因為觸及逝去同伴的話題而不其然坐直身子。「是小薩自薦把他帶進火爐裡頭的。本來我們害怕他肉體的消失會重覆臭蟲死亡的事,但直到現時仍完全沒有天災跡象。納金可幹了一場大事,呵。」口中如此說,但是庫斯特臉上表現卻不是這一回事。
由第一個火化儀式直到三個月後的現在,隨著臨時疊起的火葬爐最後一道白煙往空中消散消逝,本該證明懷緬過去的時間告一段落。但是該死的,火葬產生的火焰跟他過去燒毁他村子的模樣相重疊,硬在庫斯特的腦中徘徊。他直接乾掉手中滿溢的木碗,把煩擾的回憶暫時沖刷過去。「要是你想知道小薩啊,他在⋯⋯」
「那個小鬼恐怕在你們地盤上獻殷勤,到處忙碌吧!」弗沙威依不耐煩的搶掉庫斯特的話,「他就是這樣的爛好人。當初他被拜托落下殺手,也被那叫甚麼,憐憫?管他的。總之他拖拖拉拉至混蛋英雄痛苦得不行,才一把噴涕一把淚下手。終於,災難源頭跟混帳的命也一同葬送了,是拯救了世界啊!人類不是該歡喜的嗎?為什麼全都哭喪臉!有夠麻煩!」
絕情的言論,徹底惹怒庫斯特。「你這破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沒管喉嚨的不適,庫斯特立刻站起大吼,隨手舉起某石製的工藝品欲往魔劍的方向摔去。
「人類習慣軟弱!」弗沙威依咆哮,把對人類的不解和三個月內被塵封的不滿通通都爆發出來。「哭哭啼啼毫無意義!要是你這大塊頭也沒法前進,那小鬼更只會在逃避!」它越說越憤怒,「叫那小鬼回來,不讓本大爺教訓才不消氣⋯⋯!」
頓時緊繃的氣氛,只差一聲敲撞就輕易爆發無形的火焰。但在石器與魔劍碰撞前,一道外來的聲音介入充滿火藥味的空間。「但無論你怎樣強大,也需要『軟弱的人類』才能離開這兒,不是嗎。」外來的聲音過於冷靜,近乎是在陳述事實的死沉。可是無論那一方都沒法忽視語氣中的重量,怒氣都隨理解言語的時間而緩慢褪去。
聞吵鬧聲而進入雜物房的彌帕往庫斯特方向一督,後者感到尷尬便放下手中的石藝品。接著,彌帕銳利的眼神很快注意到他身邊的酒桶,「喉嚨才剛康復仍然需要觀察,你老是不聽在偷喝酒。」輕輕的丟下一句抱怨,她才發現庫斯特別起臉不願直視她。三個月來也是如此。
彌帕不禁伸手摸上空盪盪的右袖子,她怎會不知道自家首領的想法。「⋯⋯庫斯特,我不阻止你自責,更何況怎樣安慰話你也聽不進耳。」她微微接近庫斯特,惹人意外的是搶走木碗、酌走酒桶裡僅餘的酒乾下去,忽視庫斯特驚呆的樣子以一聲打隔作結。
「但我每次都說了,無論我們面對甚麼事,你也是我們唯一追隨的首領。」彌帕垂起眼簾,一手擦拭嘴角。「認為自己命令不當害了伙伴而不配當首領的想法,都給我⋯⋯」
「彌帕!你怎可以喝!」情緒易變的庫斯特著急的抓住彌帕,直視彌帕的眼中充滿擔憂。「酒類會導致傷口發炎吧!」
眼前庫斯特一臉要讓她催吐的緊張神情,讓彌帕在腦中反了好幾轉眼睛。為甚麼把情況放在自己身上卻不像現在著緊?她心想。「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笨蛋首領。」她側身輕甩開肩上的手,「下次再讓我發現,看我把正釀製的酒都喝掉。」
聽過彌帕一番「恐嚇」,庫斯特的臉一怔,隨即皺成一團表現糾結。「這⋯⋯這⋯⋯」
「女人!打斷本大爺說話還在一旁卿卿我我,你真的有種!」吵架吵不成,又被晾在一旁的弗沙威依禁不住大吼。三個月不發威,看來人們都不在乎它的存在!
「啊,忘了你還真不好意思。」不知是有意無意,彌帕沒有情緒的回應讓弗沙威依蘊釀的怒氣更為旺盛。說真的,她也不太擅長面對跟庫斯特同樣暴躁的無機物。她決定以同伴的消息轉移它的焦點,好讓沒有助燃的火焰熄滅。
「我來通知一下好消息,薩嘉迪很快便會領走你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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