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之路I - 鮮血冠冕 - 章之五（風暴之宴）3-2

　　葵西多一直等待公主從英勇墳場出來；他當初送給她的花護身符就是為了確認公主的所在位子，可公主一進入英勇墳場就沒辦法確認位子。

　　當公主踏出來的瞬間，護身符立刻有了反應。

　　公主就該由他來保護──他真心如此想的，並非妄念。

　　「公主殿下，麗麗安現在被追緝，妳知道原因嗎？」

　　「……」

　　葵西多立於驟雨之中，理應他的話語會被風雨給稀釋而聽不見。凡萊妮希雅甚至可以認為自己聽錯。可他冷靜的一字一句，卻還是崁入凡萊妮希雅心中。

　　麗麗安閉口不語同時，她的尾巴正悄悄延著柱子往穹頂延去，借由葵西多看不見的死角，打算拿回連接劍。

　　「她虐殺兩名僕傭，屍體都是劍傷，有深有淺，就像練劍那樣。」葵西多從屍體上就知道，麗麗安已經完全中風鳥女妖的詛咒。那些貓族衛兵從麗麗安穴居裡找出屍體，傳遍城堡與塔樓上下，他還有許多消息管道，也想辦法去檢驗屍體，知道麗麗安不再是條溫馴的蛇，這位毒婦竟拿可憐的僕傭來練劍。

　　葵西多對麗麗安的認識，本就是隻情緒不定的蛇，也知道她是過去存活最久的鬥技之冠，歷代以來最惡名昭彰的戰士，為求勝利不惜犧牲同組隊友；為求活下去的的凶狠在競技場是一定要有的，但她的凶狠是屬於毫不留一絲情面，合作已久的隊友照殺不誤、被下令去懲罰罪人而持劍的處刑人身姿令人畏懼，她可以不問對方任何犯罪理由就此擊殺，即使對方還只是未成年的孩子。

　　然而，這樣的毒蛇，竟然額外溺愛凡萊妮希雅公主？

　　就只有這一點，他再怎樣蒐羅消息也判斷不出她這麼做的理由。

　　但不管她有多愛公主，都沒有合作的可能性，哪怕與世界為敵、哪怕再要犧牲什麼，他知道麗麗安這個女人是不會有絲毫猶豫。

　　與其把公主交給沒有理性的蛇保護，不被詛咒的自己當然才有資格保護她。

　　「你說謊──」

　　「您腳旁凡妮珍的護衛也是她殺的。」

　　凡萊妮希雅重新看向無頭屍體。

　　「如果是我剛剛殺的，怎麼不見血？」

　　「聽說妳殺人的手法很多樣。就像當年妳在競技場那樣，為了贏得勝利，妳砍斷隊友娜迦戰士的下半蛇身，拿起上半身當盾牌使用，就為了擋住科倫多魔蟲所噴出的溶解液。」

　　「……你又知道些什麼了！嘶嗚嗚嗚嗚！」

　　被掀起數多年的記憶，彷彿眼前又再次看見那隻巨大魔蟲，被襲擊的戰友下半蛇身都快被溶掉、連意識也將失去，卻在昏死前懇求她一定要獲勝，哪怕要拿自己當盾也要殺了那隻蟲。戰友用最後的力氣抓住麗麗安的劍砍了自己下半身，最後刺向自己、抱住了麗麗安的肩。

　　連選擇與猶豫的時間也沒有，麗麗安就帶著戰友連同那隻魔蟲一同刺穿……

　　這樣如此的回憶卻被什麼都不懂的異種給汙辱，還是在自己的女兒面前。

　　凡萊妮希雅從未聽見母親歇斯底里吼叫，除了尖聲抗議之外，最後那股陰沉、粗野的蛇種鳴叫更是讓她飽受驚嚇。一位溫柔好母親的形象逐漸被剝離下來。

　　「公主殿下，這幾日城內許多異種都變得奇怪，難道您沒發覺什麼嗎？」葵西多至始至終保持冷靜的微笑，雙眸對著她看似哀傷，卻讓凡萊妮希雅有股說不出的怪異。

　　她在陷入思考之前，最先想到的卻是葵西多為什麼這種時候還能保持那種表情？她憶起從幼年認識他前到現在，葵西多的俊美笑臉，始終如一，她原本一直都很喜歡，但隨著腦海裡的各種笑容越來越鮮明，就越覺得葵西多越來越陌生了。

　　然而他講的話卻一再印證凡萊妮希雅的疑慮。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明明父王死的第一天，一切都還正常運轉著，隔天卻急轉直下，僕傭都想辦法走了。

　　究竟父王的死隨後帶來的是什麼連鎖反應？好像城裡有什麼東西腐爛敗壞，而她一直不知曉，直到生出蟲來，一切都太晚了。

　　煩躁不安的凡妮珍。

　　竊竊私語與行蹤不明的僕傭。

　　麗麗安不明所以的行動。

　　發狂的格蘭。

　　回鄉的黑山貓。

　　陌生的葵西多、陌生的庭院。

　　傷心的萊葛力。

　　受傷的蜜兒。

　　無法自由的亡者代理修以恩。

　　被捉走的萊莎。

　　突然出現的使節團。

　　背叛的從臣們。

　　所有伴隨她一起長大的異種，全都一一變質了。

　　腦海不停閃過所有認識的人，想起的是他們過去面對她的樣貌。

　　凡妮珍總是對她氣呼呼地碎唸，背後卻在笑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娃頭，讓她知道這個親人還是愛她的。

　　全心全意愛她的麗麗安總喜歡聽她說的一切，所說的一切一切也都被喜歡，而且會支持自己天真的想法。

　　她覺得格蘭一直是稱職的護衛，不會隨意發狂，偶爾有點壞脾氣，卻從來不對她發過一次，就算自己在耍任性、故意捉弄他，他卻也會朝她笑。

　　萊葛力懂很多話題，還會講好玩有趣的事，他們倆可以一直討論到被凡妮珍拆開為止，

　　她也記得自己從小就很愛庭院，所以也喜歡照顧庭院的葵西多，當時他的笑容是多麼溫和且平靜，就像和風吹撫那樣宜人。可如今他就算笑的在好看、眼神在溫柔，都覺得有股冷漠與無情一絲絲地露出。

　　還有希望被她給阻止的列兔臣與角俊臣。

　　還有萊莎。

　　還有好多好多……

　　此時此刻，她忽然意識到，發生這麼多她無法理解甚至沒意識到的事情，自己極盡全力想做的敬神儀式、付起責任這件事，變得多麼微不足道。

　　自己是個公主還是女孩？

　　她這才知道，自己還是那個無知的女孩……

　　打從父王死去那刻，自己的世界就開始崩毀。

　　「麗麗安殺的不只這些，請在公主面前解釋一下，為何而殺、又殺了多少？」

　　凡萊妮希雅抬頭看了心愛的母親，每次她見到麗麗安時，都會把死去的母后形象以麗麗安來取代。

　　然而，麗麗安已不是那和藹慈母的母親了，她充滿憤怒殺意的表情已證明這一點。

　　「我殺的不過是叛徒跟小偷，而且最近發生的怪事跟我無關。」

　　「公主殿下，看看您的養母，腰身有著菱形的縱列刺青，那是奴隸的印記。她是娜迦蛇族所唾棄的奴隸，被賣去競技場，她在那裡活了二十多年，每天都在與人廝殺。」

　　葵西多知道這對公主而言不是重點，但他就是想激怒麗麗安攻擊他。

　　這樣他就有更多「理由」。

　　凡萊妮希雅看向麗麗安的腰身，後者馬上羞愧地遮遮掩掩。這時她才知道，原來過去每次提到娜迦蛇族，她便什麼也不想談，不想談厭惡的家鄉、不想暴露自己的過去。

　　就在凡萊妮希雅打算身出手去觸碰母親，告訴她自己不在乎這件事之時，葵西多再次發話：

　　「公主殿下，請離開她的身邊。」

　　凡萊妮希雅不知為何如今自己所露出的，只是苦笑：

　　「葵西多，她是我的母親。」

　　「同時也是無情的施虐者。」

　　「……」

　　「我知道事情可能演變成這一天，所以我不停讓庭院改變，這座庭院能夠為我所用，用來保護您。請您和我走。」

　　庭院是什麼改變的？好像父王是死去後的第一天？這麼說來，葵西多早就知道些了什麼事？

　　「……你想帶我去哪裡？」她已經不知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了。

　　「您去哪我就在哪陪您。現在這個時候，娜迦蛇族的使節團還在找您呢，但如果您希望我給予建議的話，我提議去溫蒂妮公國。」

　　但凡萊妮希雅根本沒專心聽。

　　她回想起小時候與他在庭院的相處、想起幾天前的茶會，萊葛力還在煮茶、麗麗安還在製衣。

　　──你們應該一起保護我的。

　　她在心中吶喊著這句。

　　本該如此，可發生了這麼多事，連她也不曉得要如何聽信哪些人、哪些話？又該抱怎麼的決心來面對？

　　所以她無法制止這麼多人對她的付出與要求，也無法反駁萊葛力對她的指責。

　　她連這份付出都無法判斷好壞。

　　事到如今，她沒辦法說出「你們兩個我都信任，所以一起保護我」這種話。

　　她看向麗麗安的面容，彷彿這是最後一面般的深情凝望，想好好把母親的臉給勞勞記住。

　　麗麗安也回望，從女兒落寞的表情裡好似明了些什麼。她的蛇尾在上頭不安份地安撫長裙祈衣，不斷猶疑要拿衣服還是劍。

　　「媽媽，我是公主……我原本只是想做我該做的事，可是我……」

　　聽了這句，麗麗安的手輕輕按住女兒的唇瓣。

　　最後，蛇尾巴所選擇的是劍。

　　「最後，希雅。」

　　她退後幾步，看見母親的尾巴攫了長劍下來，她從來不知道麗麗安有這麼陌生的一面。

　　這麼多年，她到底懂了誰？懂了什麼事？她更加明白自己是何等可笑，居然還信誓旦旦說要成為公主。

　　她退怯幾步，淋到雨後，轉身拔腿就跑了。

　　「妳是為何拔劍？」

　　「為我女兒。」

　　「既然妳想出手，就別怪我了──為了公主，我也會拔劍的。」

　　麗麗安以尾巴甩下她的愛劍，接手的瞬間，靈蛇曼妙的纖腰疾烈扭動，劈斬而去。

　　以為會是長劍直劈而下，葵西多向後躍閃避的瞬間，麗麗安卻延展身軀，長劍也突然變型、伸長如鞭，劍尖如蛇而咬來，葵西多驚險以左手抵擋，不得不嘖嘖稱讚這位狡詐的女戰士。

　　但就在麗麗安認定拿下他一隻手時，鞭砍到的觸感卻不是她所想的那麼脆弱，反而產生金屬互相碰撞的摩擦。

　　連接劍的劈砍就此滑落，讓麗麗安震驚不已。

　　葵西多不讓麗麗安有任何思考的時間，他的右手竟然「伸入」左手掌裡頭，彷彿抽出整隻臂骨的詭異動作，抽出的卻是把紫色的細彎刃──劍柄是以他的掌骨削成，劍身則是整隻手臂骨磨削而成的骸骨之刃，外貌就像受到詛咒的武器，實際上是以魔法與削成之骨、還有金屬所鎔鑄成的劍。

　　這便是卡利山德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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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五（風暴之宴）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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