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之路I - 鮮血冠冕 - 章之一（憂愁降雨）3 - 2022-12-23

　　凡萊妮希雅換上平日禮裝，對著鏡面看著自己這套粉白色系長裙禮服，輕薄又俏麗，便想起以前父王還說過人類的奇怪之處，聽說光是換上其它衣裝，就需要幾個傭人來服侍。

　　「父王喜歡人類，所以也想用人類的方式教育我吧？」

　　對母親沒什麼印象，在她懂事之前便已懵逝，她只能想像與聽說。

　　父王總說母親和自己一樣「天真」，總愛強調天真二字來捉弄她。

　　聽了太多好話，有次她就問母親有什麼缺點，父王卻說所有缺優在他眼中都變成優點。

　　這讓她實在無法想像，在她出生之前，他們倆究竟是怎樣生活的？她詢問過很多在城裡的異種們，實際卻沒人肯說，均回覆像是事先套好的話。

　　換好衣裝的凡萊妮希雅朝藏書館前進。

　　城堡內的石道走廊很安靜，一路上擦身而過的大貓族衛兵隨性地向她行禮，似乎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打掃的傭人、做整潔的女僕、她一路觀察所有人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異樣。衛兵與僕傭紛紛對她作禮，就和平常一樣，而她也盡自己所能地保持平常心，對這些熟識許久的異種們微笑。

　　少部分僕傭及衛兵紛紛投以擔憂神色，希望公主能告訴他們一些情況，下人只知道今日的宴會肯定會取消，還不知道連敬神的儀式都沒辦法進行了。

　　她所能做的，只有微笑。

　　「喵。」

　　渾身軟毛的大貓衛兵行禮後，半瞇著細細貓瞳斜視著身後的格蘭。

　　路過的格蘭每經過一個大貓族，都會發出蜥蜴「嘶嘶」的不悅聲，這些大貓也會發出細微的「嘶嚕」聲。

　　「你還是不喜歡貓族嗎？」

　　「哼，只是很難相處。我們肉食性異種之間很難彼此信任。」

　　「哈，那你的貓隊長呢？」

　　「他是衛城騎士長，妳早上用膳的時間我都去跟他會面，但我還是無法認識他。」

　　「對我來說你們都一樣呀，從小就和我在一起了。不然你對他的印象是什麼？」

　　「肉食異種之間的印象都很糟。在您出生以前，異種之間是互相吞食殺伐的關係，有時連『同族』也不放過……」

　　說到這樣子的話題，格蘭總是愁容滿面。

　　她還記得小時候格蘭會跟她說很多外面的故事，但全都是好的故事，好似生怕她會嚇著一樣；但他肯定見過許多可怕的事，只是他不願意分享這些過往。

　　「格蘭不信任他嗎？」

　　「與其說不信任，應該說，我們這些肉食者『本能』地難以信任其他異種。就目前來看，做到這一點的王者很不可思議。」

　　在她們通過拱型門扉時，公主回頭說了：「但我信任著大家哦。」

　　格蘭用與外表不同的纖細嗓音說著：「我知道，所以能成為您的護衛，我感到十分榮幸。」

　　來到城墩外廊，太陽尚未西下，外廊占地高處且和風涼徐，她往田園農莊的方向看去，一眼晀望過密密麻麻如迷宮一般的市鎮，期待可以看見人們依如期進展夜晚的擺設，但卻不見辛勤工作的人影，就連準備到一半的宴會也收拾得一乾二淨，彷彿不曾進行過任何儀式，灑了一地的彩帶與花朵也不見蹤影。

　　明知不可能，卻抱著微小希望想看見那種畫面，現在冷清模樣更讓她心頭一緊、加快了步伐。

　　到了盡頭，藏書館門扉有貓肉球狀的印，大貓門衛將門推開，敞開所見之景與城堡原先風格窘異，在這向上的狹長型空間，藏書塔呈現螺旋狀高低起伏的書櫃，同時也被當作階梯使用，還鋪上各種素雅顏色、刺繡色邊的漂亮毯子，讓整座藏書塔充滿凌亂的布藝風格。

　　這些書櫃不是整齊羅列成為階梯，而是毫無章法地倒擺、正擺、側擺等方式組合搭成。

　　有些貓不是以各種姿勢趴在書櫃上看書、就是睡覺休息，完全不知曉外頭發生過什麼事。

　　最外緣書櫃與其它部位書櫃連接數個小吊橋或用書櫃橫插來當作橋梁，可以快速下上移動，形成了貓專用步道。

　　也有書沒被歸入書櫃，以隨性又或翻開的模樣被擱置著。

　　明明很亂，卻不髒，她在這裡所嗅聞的空氣，只有書本的紙味和貓族氣息，甚至誇張到連灰塵也感覺不到。

　　看著這些書櫃吊橋卻又想起父王。

　　忘了自己才幾歲，父王就拉著自己的小手來這，卻很快就放開了她，要自己爬爬看這裡的書櫃，結果一時興奮就不斷往上爬到最頂層。

　　父王說這是簡易版的貓族試煉，那雙放開自己的大手是多麼信任自己。

　　那時父王還找了一隻貓來見她，那隻貓就是──

　　「以前我跟『卓洛魔納』開過玩笑。」

　　「跟隊長？」

　　那隻不可思議的貓，用像朋友般的態度接待父王。

　　「……卓洛魔納一次可以看好幾本書，有一次我看見他眼前擺了三本，都是被翻開的，不過他正在睡覺，我就故意多翻幾頁，然後我叫醒他，他一邊跟我聊一邊看書馬上就發現不對，三本都被他翻回原本的頁數。我還問他，這麼多書要怎麼找？結果他說所有貓都知道哪些書被放在哪兒。」

　　結果那天父王跟卓洛魔納講了什麼呢？

　　凡萊妮希雅已經忘了，她對此搖搖頭，明明心中所想的是父王，口卻說其他人的事。

　　「父王說，所有貓族裡只有卓洛魔納才是真正的知識求道者，其它貓都是慕名而來學習的。」

　　「我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所謂慕名是？」

　　格蘭小心翼翼走在書櫃上，避免自己的大腳跟背上的刺去撞到書或經過身邊的貓。

　　「黑魔術石柱、黑山貓傳奇、獅心試煉者、忠誠守衛者、魔鬼之影、知識的求道者，有這麼多稱號。」

　　牠的種族──黑山貓。

　　同時身兼衛城騎士長、魔術指導者職位，教育她學習魔術。

　　雖然這裡有許多貓，毛色混雜、有藍白、有紅白虎斑、黑白混雜、優美灰白理石條紋、俏皮的黃白褐毛、豹紋、沉靜的深灰毛等等，但只有卓洛魔納是全身黑毛的貓。

　　「──喵。」

　　凡萊妮希雅公主已經習慣那突然尖銳、細膩的嗓音。

　　但這聲音把格蘭嚇得腳滑，把一本書給踢了下去，厚重的書摔落地面發出悶響。

　　「我以為，把東西從高處踢下去，只有我們貓才會做的，格蘭蛇骨。」

　　他們抬頭一看，金黃色的肉食猛獸瞳孔正發亮著。

　　「你早就醒了，肯定是在偷懶。」凡萊妮希雅鼓著腮幫子，看著名為卓洛魔納的黑貓正趴在書櫃橫橋上，尾巴就垂在她們眼前。

　　「就算睡著，我還是知道城裡大小事──呼啊啊啊啊，天亮了喵？」他弓起貓背姿勢伸了懶腰。

　　看不慣他這樣的公主伸手去想抓尾巴，結果被對方用肉球掌給按住整個臉。

　　公主拉扯他黑色毛絨絨的腳掌，但肉球壓在臉上怎樣都掙脫不了。

　　「說到偷懶，格蘭騎士不也是？沒有乖乖聽話，讓公主亂跑是不是應該懲罰？」他打著哈欠卻斜眼瞪著格蘭。

　　刻意挑釁、充滿捉弄意味的講話方式就是他的風格──衛城騎士長。

　　雖然已有預感，但騎士長的本領總每次讓她感到不思議，只見格蘭尷尬撇過頭去，吐出的舌頭頻頻扭動

　　「我知道妳在想什喵，女孩，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我能『聽見』整座城裡的任何聲音。妳只要乖乖跟我學魔法也行──所以今天練習魔法了嗎？」

　　「你明知故問，今天哪有時間──」好不容易把貓肉球往下拉了一點，露出了眼睛與騎士長對望，但她只投射出更多不滿。

　　「現在妳有時間了不是嗎？」大黑貓用空下的另一隻前腳翻了書頁，究竟是真打算以這種狀態看書，還是只想嘲諷她，一點也看不出來。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知道！」

　　「就我『聽』到的內容來看，我很肯定妳不需要知道。比起那種事，學會魔法比較重要。妳是『王』的女兒，聽過妳父王頭上那頂荊棘寶冠的故事嗎？」

　　「隊長，有沒有需要知道，也該由即將成年的公主自己判斷。」

　　凡萊妮希雅因這句話，得意地挺起胸膛。

　　「喵哈，我們的蛇骨大人正在質疑我？嘖嘖嘖，我什麼都知道，也知道這不需要她來判斷。何況妳們知道喵？有求於貓時，就要拿出誠意。」

　　還緊揪著黑色皮毛不放的公主說了：

　　「卓洛魔納，那是我父王阿，我連身為他的女兒都不能了解狀況。你要求我學什麼我好好學就是了，但這次我……真的、真的需要你。」

　　然而聽見這真誠話語的黑貓卻只翻了白眼，他收回腳掌，看著公主臉上還有可愛的肉球印，他細聲輕語：

　　「知道王者殞落的人還不多，看妳是要早點準備做個公主、還是個女孩。」

　　「……」凡萊妮希雅聽不懂地歪了頭。

　　但聽得懂意思的格蘭不悅地插嘴：

　　「隊長，『這種』時期公主更應該需要我們──」

　　「哪種時期？」黑貓忽地起身逼近，低沉厲聲嚇阻，貓科動物咧嘴的模樣把蜥蜴和公主嚇得寒毛束起，「喵，不管是什麼時期都一樣，我們的使命終究只有一條。」黑貓前腳伸出一根銳利指爪。

　　「我們的使命是輔佐君主。」格蘭搶先信誓旦旦地道出。

　　「那是你，我奉命為騎士長不是要輔佐君主。」

　　「嘖嘎？這不對，我們同為騎士的職責──」

　　「嚴格說來，我才是騎士長。」黑山貓冷酷的眼神和言語無情地數落格蘭。

　　就在黑轟蝪和黑山貓兩者之間已經摩擦出敵意時，凡萊妮希雅公主強硬地插在倆人中間，阻止他們進入奇怪的辨論。

　　「卓洛魔納，雖然我不明白，但我是公主。」

　　黑山貓不但沒有搭理，更用那桀驁不馴的態度，說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妳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妳的身份是『公主』，但對有些傢伙來說卻不是。」

　　「嘶嚕──卓洛魔納隊長。」黑轟蜴低歇怒吟。「公主毫無疑問就是公主。」

　　凡萊妮希雅看著格蘭的衝動和卓洛魔納的暗示，仍然只有一頭霧水。

　　如果黑山貓只有貶低的意味，那她早已習慣了。

　　但正因為出自這隻導師之口，肯定有所含意。

　　因為平常講話隨性，很難分辨導師幾時是認真的，幾時在開玩笑。

　　「睡在繭中的小孩吶，還是不要隨便破繭的好喵。」

　　「什麼公主公主的……為什麼連你也跟凡妮珍一樣，一直強調職責職責的！我學魔法就是了嘛！反正你一定要訴我會議的內容！」

　　「公主？」眼看公主就這麼離去，格蘭追了上去後，卻又轉頭對卓洛魔納吐出扭動的舌頭。暗示著他們的理念不同，一定會找個機會向這隻貓證明。

　　待兩人的身影都離開時，黑山貓舔了自己的爪掌，甩甩尾巴，對著藏在一旁書櫃陰影之處發話了：

　　「怎麼？你可不是迷路的幽靈吧？是要來傳話的喵？」

　　書櫃後飄出半透明、青光色的模糊人形幽靈，他作出詭異的行禮姿勢，發出來的呼喊彷彿是從空洞的眼窩、鼻腔、耳洞等地方傳出來的：

　　──修以恩祭司、傳令、有要事、需要你、出城、去處理。

　　「在這種時期叫我出城去處理事情？我可不管他。」

　　──是有關、黑山貓部落、有紛爭、你的老家。

　　「……」

　　陷入一陣子的沉默，靈體漸漸消散，什麼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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