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又昏倒了。
在奇怪的地方昏倒不是第一次了,但我的身體重得像鉛塊,渾身的肌肉都不自然的收縮,我張眼和閉眼,急促呼吸,腳在流血,流了又乾乾了又流;我逼迫自己必須向歷史上所有的殺人魔看齊,如此才能從現況脫逃,我的目標甚至比他們更簡單,沒有什麼高大上的噁心性癖或理念,我該死地只是要活下去而已。
似乎是不得已地,我再次回想起馬庫斯,就好像我這三十五年來的生命只剩下他。
我之所以知道那篇報導,之所以能把那些細節記得如此具體,是因為母親喜歡八卦,她的興趣,我始終不願意去回想的興趣,就是看著那些比她過得更悲慘的人獲得安慰,母親當然不會表露出來,但人自始自終都是喜愛悲劇的生物,她似乎從那些血肉模糊的報導中,獲得了面對生活的力量。
我的記憶裡堆了些關於連環車禍,滅門慘案以及兒童綁架等等的枝微末節,然後長成一棵令人不安的樹,在我那快要灰飛煙滅的記憶之中,母親坐在客廳看報紙,她的臉被陽光照耀,然後笑著對我說今天過得如何。
她會撫摸我的頭髮,就像對待應該被放置於博物館的珍寶,她會傾聽我的每一句不安,用那溫柔的眼神直視進我的心底深處,告訴我我值得被所有人喜愛。
母親在想些什麼呢?
說著理解殺人犯心情的母親,究竟在想什麼呢?
如果她的身體因為積累的疲勞與苦難而生病的話,我會帶給她新的軀殼,她的靈魂,她的靈魂⋯⋯
如果她的靈魂其實也抱持著同樣的想法該怎麼辦?
「阿爾伯特。」
然後,我聽見聲音,我下意識地開口:「馬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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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救你,所以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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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睛。
現在,我非常確定那是史黛拉的聲音,但當我環顧四周時,卻完全沒見到她的身影,我的心臟又猛又快,這副軀殼甚至感覺快要解體了。
背後出了許多汗,但當我試著撐起身體,我注意到腳上的繩索鬆開了,我瞪大雙眼,為了確定這不是幻覺,我擺動雙腳,痛得要死,但的確能動。
「妳想要什麼?」
下意識地,在我根本無法確定史黛拉就在這的情況下,我拋出這個問句,就好像、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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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空間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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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回應。
我嚥下口水,雙腿紅腫到幾乎走不了路,足以看得出馬庫斯是多麽想要我因為血流不順而死掉,就連站起來都很勉強,更別提在這到處都一模一樣的隔間中找尋馬庫斯的身影。
我扶著牆壁,血跡像是免錢那樣亂撒,我撿起繩索,身體感覺像一面鼓,有什麼不斷猛力敲擊我。
黃色的房間,濕軟的氣息縈繞著我,每踩一步,便覺得地面即將塌陷。我的視線黑了半邊,不曉得是因為血,還是腦袋形成血塊,我最終還是把這具身體給搞砸了,該死的垃圾惡魔,就算我咒語只念了一半,至少也該給我完成一半才對啊。
我瞇起眼睛,試圖看清眼前的事物,然而所見之處全是黃色,牆壁堆滿奇怪的塗鴉,似乎比一開始更多了。穢物和血以及真菌混在一起的物質為我的方向指引,越是往前走,這裡的「人味」就越重。
我感覺我在深入敵營,但我管不了那麼多,那個降落傘是我的,史黛拉也是我的。
「馬庫斯!」我大聲嘶吼,空間反射出我的回音,就像太陽在玻璃上的折射,刺得我頭痛欲裂。
但意外地,是我真的看到了他。
我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眼瞎,我才走了不過幾分鐘。而馬庫斯就背對著我,他的手拿著開山刀,似乎正面對著一處空無一物的隔間。
我顫抖著握緊繩索,只要接近他後,奮力往他脖子套上去,那就是我贏了。
我邁開腳步,然後在馬庫斯身後停下。
這裡充滿塗鴉,似乎並不尋常,是孩子般童趣的筆觸,上面畫滿了手牽著手的小人,從地板延伸到牆壁,就好像這裡不僅僅是迷路者的葬身之地,而是無止盡的畫布,紅色與黑色的筆似乎交織出了一個家庭,充滿了美好的幻想。
如果將整個後房比喻為一棟公寓的話,我們或許身處於不同的樓層,而這裡感覺就像墳場,我嗅得到死亡的氣息,唯有心跳提醒我,我尚未腐爛於此。
馬庫斯注意到我,他看過來,眼睛充滿血絲,受傷的眼睛流出血淚:「妳怎麼起得來?」
「或許是因為你太小看我了。」我雙手顫抖地拉開繩子,說:「怎麼樣,你找到你妹妹了嗎?還是沉浸在可悲的幻想中?」
「來殺了我啊。」馬庫斯抬起下巴說:「來啊,史黛拉,妳的視線一直在降落傘上,少了我,妳真的知道怎麼操作嗎?」
「去你的!」我說:「你也根本不會帶我走,我寧願賭一把大的!」
「來個好消息吧,親愛的,」馬庫斯喘息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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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不確定出口在哪,或許我們倆就是注定要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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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看得出他的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定,只要他想,隨時都能用刀捅穿我,恍惚間,我好像看見我母親在精神病醫院晃動的身影,微風輕撫,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我壓低身體,趁著馬庫斯還沒反應過來,我瞄準他的小腿,在猛力踢擊下,馬庫斯瞪大雙眼,他想要用刀往下壓,但我的動作更快,我衝到他身後,用吃痛的掌心拉緊繩索,馬庫斯的力氣當然比我大,但我率先利用重力臥倒,所以他整個人都跌在我的身體上。
我收緊繩索。
「妳⋯⋯他媽的⋯⋯」馬庫斯的呼吸急促,他的臉漲紅一片,但過不了幾秒,他便癱軟在我身上,我沒時間去想他是否還活著,但此刻我有了比降落傘還要好的辦法。
「我已經獻出一半的壽命,我不介意把我整個人都給了惡魔。」我低吼:「你就是我出去的關鍵,我怎麼會沒想到呢!」
這次我把馬庫斯捆得很緊,確保他不會再突然開槍把我殺了,雖然這裡也沒有該死的槍。
我喘息著,打開那該死的登山包,裡面果真有奇異筆,我已經練習畫獻祭儀式用的圓環法陣好多次了。勾勒出完美的圓形,寫下從未明白過意思的拉丁文,然後是我的祭品。
我把掌心的傷口撕裂,扯下自己的頭髮,鵝黃色的空間濺染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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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史黛拉的靈魂獻出去,把我的壽命獻出去,現在輪到你了,馬庫斯・伍德費德——我將獻上這個男人的血肉,讓我能夠回到現實世界,由地獄而起的惡魔啊,服從我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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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或許再下一次睜開,我就會回到我那破舊的床上,我的生活將一如往常,行屍走肉,在我意識到自己只剩下母親時,我的一切早已隨著對方死亡而消逝,因此我已經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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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我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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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黃色包裹著我,奪走我的氧氣,奪走我僅剩的一點思考與理智。
那些守護書籍的看守人,總是警告我別太過信奉書裡寫的這些邪惡,一不注意會連自己的心智也被蠱惑,但那有什麼差別?我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沒有想要改變世界,沒有想要錢財,我只是回首我的人生,除了苦難以外,什麼都沒帶來。
馬庫斯輕淺的呼吸聲在我耳邊響起,這像是唯一好的事情,因為我不是孤單一人被困在惡夢中。
可是——
「為什麼⋯⋯為什麼⋯⋯」
我急促地呼吸,眼淚已經沾濕了臉頰,我顫抖著,我的手滿目瘡痍,我有大概一千個理由能夠說服自己,因為這裡不是現實世界,或許召喚惡魔需要別的方法,又或許是因為靈魂不在我的身體內,說不定因此失去召喚的資格,但無論是哪種,都已經宣告我的結局。
我將臉靠在馬庫斯身上,痛哭流涕。
「拜託⋯⋯要我獻出多少都行啊⋯⋯」
我又想要嘔吐了,我跌跌撞撞地離開法陣,然後乾嘔出聲,我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我試著翻翻找出登山包,從裡面拿出瓶裝水猛灌,但一邊哭一邊喝水的後果是全部從氣管噴出來,我狼狽至極地跪倒在地面,四面八方轟隆作響,我頭痛欲裂。
我看向中指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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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剝奪了某個人的幸福,就為了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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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人比我的母親更重要,我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有什麼不妥嗎?
我也想要幸福快樂啊。
「把她還給我。」我說,重複一次,兩次,接著是無數次:「把我媽媽還給我。」
這不是我的身體,所以我感覺不到那些殘舊的傷疤在隱隱作痛,牽引著神經,感覺像是在皮膚下放煙火,我的舊疾與酒癮把我搞得破敗不堪,我大概也沒剩多少年可以活。我好不容易才終於在最後找到生命的意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史黛拉。」
我聽見馬庫斯的聲音。
下意義地,我抄起地面上的開山刀,我的雙手顫抖到與其說刀刃會刺向馬庫斯的喉嚨,不如說會先刺死我自己。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馬庫斯的臉色慘白,眼鏡在剛剛的纏鬥中被打到別處去,我發誓如果等會我殺了他,我會幫他把眼鏡戴上, 讓他死得體面點。
「獻祭又一次失敗了?」他大肆嘲諷,眼神裡滿是令人厭惡的笑意:「看來連惡魔都不想要我。」
「閉嘴。」我啐了一口,將刀尖對準馬庫斯的咽喉,我的手抖得太大力,不出一秒,我就讓他開始流血,下意識地,我把刀口離得遠一些。
「妳殺了我,妳會孤獨一人在這裡死去。」馬庫斯說,卻也不像真的想阻止我。
「我說過了,會和惡魔簽訂契約的人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沒有什麼好怕的。」
眼淚滴到馬庫斯臉頰上,和他的鮮血混在一起,史黛拉真是個蠢女人,就連淚腺都發達到令人憎惡。
我們沉默地相互對視。
然後,我不曉得是哪根神經不對,我把馬庫斯鬆綁,但我把他所有的武器全攢在懷中,我手上握著開山刀,而他也只背著那個降落傘。
「你的眼睛還好嗎?」我開口問,聲音氣若游絲。
馬庫斯抬起頭,說:「在我們差點殺了彼此後,妳想要進行一場這麼正常的談話?」
我無法抑制哽咽:「我的手痛到連刀都握不緊了。」
馬庫斯沒有回話,他太虛弱,和我一樣,沒有力氣再進行殺戮。
「妳怎麼會想要復活母親?」而後,他的諷刺回來了。
我抬起視線,用沙啞的聲音說:
「她生病了。」
「癌症?還是什麼?」馬庫斯問。
「精神病。」我說。
馬庫斯露出玩味的表情,他說:「聽上去我們同病相憐,史黛拉,你母親也想要殺了你嗎?」
「我不知道。」我的手鬆開了刀,因為十指無法克制地打顫,我的視線模糊,看不清一切:「小時候,我母親會使用暴力,但她和我說這樣是為我好,她仍是如此溫柔,所以我相信我會變得更好,只是後來她生病了,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或許是她會變得⋯⋯坦承?或者,她的本性,可以以一種非暴力的面貌向我展現,但是她,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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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加掩飾,就是我的存在害她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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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已經混濁到無法發出正確的音,我喘息了兩口氣,但很快又因為重心不穩而差點趴倒在地上。下一瞬間,馬庫斯伸出手,他攬住我的上半身,然後那隻手將我整個人都環抱在他的胸前。
他的五指盤起我的頭髮,將我的頭緊緊地靠在他的胸膛。
「聽著,就算是殺人我也願意。」我開口,像是為了辯駁他的舉動:「我才不會後悔搶了史黛拉。我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就達成我的目標,要是在這裡放棄的話,我母親就真的死了,這世上就沒有人會記得她了。我要把她應有的人生還給她。」
「什麼叫她『應有的人生』?」馬庫斯如此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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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時,她能說出這輩子過得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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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沉默。
我感覺到馬庫斯與我的心跳合而為一,他的呼吸變得緩慢,空氣中充滿血腥味,而我唯一想得到的事情,是他的體溫很高,就像母親發脾氣時,將病房內的東西搞得一團亂,我會在她冷靜下來時碰觸她的皮膚,就像花費畢生的勇氣去觸碰岩漿。
「真的有人能夠過上這種生活嗎?」馬庫斯突然問。
「我就是這種人生。」我說:「承認吧,馬庫斯,會向惡魔獻出一切的人,可比你這種半調子的傢伙好多了。」
他沒有回應。
「史黛拉是怎麼對你的。」大約幾分鐘後,我用悶悶的聲音詢問:「對於你那些一看就能戳破的謊言,她像是眼瞎了一樣跟著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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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後,馬庫斯說:「那個愚蠢的女人只是想要找理由和我一起前進而已。畢竟我們可沒有像某個人一樣,有要找惡魔復活母親這種偉大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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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聽上去像指責,又像是寬慰,我已經疲倦到分不出來,但當馬庫斯鬆開我時,我脫下外套,然後把布料撕扯,替他包紮了脖頸上的傷口,眼睛的部分我無法處理,所以只是幫忙把他的眼鏡戴回去。
「謝謝。」馬庫斯說。
「作為回報,我們能暫時休戰嗎?」我說。
僅剩的眼睛瞇起來,看向我,馬庫斯露出奇怪弧度的笑容,就像這輩子他第一次學會笑:
「妳很幸運,我現在剛好心情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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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察覺到空間開始產生異樣的時候,我們已經上路差不多十分鐘。
我和馬庫斯同時望向了右側,視線所及之處仍是鵝黃色牆壁配上同樣的地毯,但有東西正在牆角以極快的速度攢動⋯⋯漆黑,如同黴菌或是灰塵般的物體,就像覆蓋在怪物身上的物質,奇特的氣味飄散過來,我的本能告訴我不該繼續靠近。
「那是什麼?」我問。
「我不知道。」馬庫斯吐出氣音:「我想該離那遠一點⋯⋯」
遠處,金屬的嚎叫猛地劃破空氣。
馬庫斯伸出手,他拉住我,移動到一處牆壁後方,我的耳鳴重到無法判斷聲音是從哪個地方出來的,很顯然馬庫斯也一樣,他的喘息粗重,我們背貼著牆,而不出幾秒,巨大的腳步聲便從轉角處出現,而從視線的餘光中,黑色黴菌也在不斷擴散,很快那前方的路線就無法行走,我們必須轉⋯⋯
我的右手邊是一處夾縫,從牆壁與牆壁之間,我能見著另一邊是更多無止盡的房間,然而我卻又看見一隻怪物就站在走廊,明明沒有雙眼,我卻能感覺到它正盯著這裡。
有兩隻?這樣的話,我們要往哪個方——
我甚至還沒思考出結論,夾縫中的那個怪物卻猛突向前,它大力撞到了對面的牆上,而鋼管與電纜混合成的手便沿著夾縫伸過來。
我的心跳快要殺了我,但馬庫斯顯然比我更快,他奪過我手中的刀,猛力向下揮砍,那個怪物發出淒厲的嚎叫,很顯然這也讓另一邊的怪物陷入了某種癲狂狀態。
「過來!」馬庫斯拽著我的手,他從另一側的通道踏開腳步。
我這輩子從未跑得如此迅速,這與第一次的追逐戰不相上下,但並沒有讓我變得更為熟稔,肺不出幾秒就開始因為過快的換氣而脹痛,我的小腿也不聽使喚,每一步都痛苦萬分,馬庫斯竟然還沒有鬆開我的手這點令人訝異。
而我更賣力地移動雙腳。
我不知道他要跑向何方,但我們比第一次經過這間鵝黃色房間時,這個地方有了更為多樣的變化,眼前是一條沒有任何彎道的走廊,平板燈開始閃爍,盡頭是全然的黑暗。
我甚至不敢停下來喘息,也沒有看向馬庫斯,他只停頓了一兩秒,便立刻帶著我向前衝。
我們穿越走廊,而狹窄的空間引發了巨大的回音,金屬震耳欲聾,就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剝。我們沒有找到任何能夠讓怪物掉下去的空間,每經過一個地方,下一個仍是鵝黃色的房間,沒有盡頭,轉角、左彎、右拐,但我們又怎麼能確定下一個拐彎不會有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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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伯特!」
然後,我聽見馬庫斯的嘶吼,他往我背後猛推了一把,那把開山刀在空中扭轉,他雙手握刀,將已經追上來的怪物砍斷前伸的手,就彷彿施工現場的鋼材猛地掉落,過大的音量讓耳朵似乎開始滲血。
「跑啊!」馬庫斯朝著我大吼:「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下!懂嗎!」
我被他死拖活拉,終於看見一處狹窄的縫隙,我們側身鑽了進去,而不確定怪物是否會通過其他道路找到我們,但也許只要保持安靜就不會有事。
當腳步聲逐漸遠去時,我和馬庫斯終於癱坐在地上。
他握著我的手,緊到令人不安,但我沒有說什麼,不是因為怕那把刀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而是因為在我融化於這片空間前,有人曾誓死要殺了我這件事,讓我覺得自己某種歸屬感。
我說:「我的全名是阿爾伯特・喬森。」
「所以呢?我還需要喊你喬森先生嗎?」馬庫斯冷笑一聲:「我是馬庫斯・伍德費德,但你已經知道了。」
「現在該怎麼辦?」我試著平穩呼吸,一邊說:「要按照先前的方式找出口嗎?」
「也許。」馬庫斯皺起眉頭,登山包已經在逃亡過程中拋棄了,現在只剩下那把刀與繩索,還有降落傘。他喘了口氣,說:「讓我們先休息一會⋯⋯」
他的眼皮垂下,整個人似乎比初次見面還要小了一圈,一時間我以為馬庫斯又傷到了哪,但到處都沒有出血跡象,他把開山刀插進地面,將身體的重量都倚在刀刃上。
他的呼吸聲逐漸緩和,我背靠牆,壓低聲音說:
「如果我們都死在這裡怎麼辦?」
「反正也沒人惦記我。」馬庫斯回答我了:「就算打電話跟他們說我被人綁架,贖金只要求一美元,他們也不會送過來。」
「活該。」我說:「誰叫你要瘋到被送進精神病院。」
馬庫斯自嘲地微笑。
又是幾秒後,我握緊戴有戒指的拳頭,下意識地開口:「你會想被你母親殺死嗎?」
「不。」他說:「那樣她太可憐了。我會了結掉自己,就像你會選擇復活你母親。」
馬庫斯的眼睛看過來,但隨即又轉回視線,然後他說:「走吧。」
我也跟著站起身,就像最開始掉進這裡那樣,他走在前方,而我默默地跟上前。
當我聽見遠方傳來動靜時,我和馬庫斯停下腳步,我屏住呼吸,嘗試判斷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如果我們可以再次逃到辦公室區或泳池區,那麼再找到物資就不是難事。我們還有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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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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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抬起頭終於正眼直視時,馬庫斯也看向我,他的黑色瞳孔中映照出史黛拉的狼狽模樣。
在幾秒內,有許多事情同時發生。
第一是金屬的尖嘯,從牆壁的縫隙噴濺而出,伴隨著純黑色的手臂與鋼管,能夠自主活動的電線如同鰻魚,穿越縫隙,直往我的方向猛攻。
第二是馬庫斯直接推倒我的肩膀,而他的右手也被猛地纏繞,馬庫斯吃痛地大吼,他的身體像洋娃娃,輕而易舉地被龐大的力量給死死拖拽,撞上牆壁,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響。
第三是聲音,那把開山刀掉在地上,刀刃上反射馬庫斯正試圖把手抽回來的表情,他雙目圓睜,世界最為難聽的髒話如煙火般在空氣中炸裂。
最後,我的視線瞥見走廊的盡頭,那裡有一個向下的孔洞。
我能夠用性命發誓,那個孔洞剛剛不在那裡。
「阿爾伯特!」馬庫斯的聲音聽上去痛苦萬分:「媽的、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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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獻上這個男人的血肉,讓我能夠回到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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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呼吸止與此刻,怎麼可能有這麼剛好的事情,馬庫斯就剛好卡在一個尷尬的地方,那個怪物從房間的對面伸出手抓住他,現在他們都被困在這個夾縫中,馬庫斯能夠用左手死撐著身體,他的體積也大到不會被拖拽過去,那個怪物也是同樣的道理。
直至他的手臂被扯裂,否則這不會停歇。
我只要現在上前搶了他的降落傘,我就能夠從那個孔洞中逃脫,我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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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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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撿起地上的開山刀,三步併作兩步跑到馬庫斯身旁,他的右手下臂已經被纏繞到青紫,金屬的咆哮仍攻擊著我的耳膜,我嘗試想切斷那些電線,但他媽的實在卡太緊了,我不管怎麼切都會切到馬庫斯的皮膚。
「把繩子給我!」馬庫斯大吼,他的一隻腳抵住牆壁:「綁住我的上臂!」
當我真的按照指示做時,馬庫斯狂暴地要求我綁緊一些,然後幾秒後,我才意識到他想要幹什麼。當對面的怪物也近乎暴怒地發出吼聲時,我的大腦像是被某隻看不見的手死死擰住,我屏住呼吸,看著馬庫斯咬緊繩索的末端。
「撐著點。」我說:「你要死也是死在我手上!」
我舉起手,用盡全身力氣切下了馬庫斯的右手,他的兩眼在那一瞬間上翻,開山刀只要角度精準,連骨頭都能輕易切下,我的上衣本是純白色的,現在全被鮮紅且明亮的血液給染紅,馬庫斯往後跌倒,我死撐著扶起他。
我差點因為血跡而滑倒,我甚至不曉得自己是如何再次站起來的,但我用那無比嬌小的身體扛起了馬庫斯的身軀,我大聲咆哮:「振作起來!我知道出口就在那裡!」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有那麼大的自信,但我已經瞥見縫隙後方的怪物消失得無影無蹤,緊接著的幾秒,怪物的腳步便從我們後方的走廊開始急速靠攏。那聽上去不只一隻,而是無數的惡夢正在靠攏。
過多的金屬尖嘯讓我不敢往回看,我失去所有的五感,而靈魂存在的意義,便是為了帶著我身邊這個男人一起回去現實世界。
馬庫斯回過神,他大口喘氣,傷口還在滴血,他看上去神智不清,但我仍舊支撐起他,他僅剩的那一隻手死死抓緊我的衣服,我拖著他來到孔洞附近,往下看有些微的亮光,而管道在底部呈現彎曲狀,就好像公園裡的溜滑梯,只要往下溜——
「聽、聽著,把⋯⋯把妳捆在我身上⋯⋯」馬庫斯的聲音斷斷續續,他感覺正在嘗試不要昏厥過去,我接過已經濕潤到沾滿鮮血的繩索,然後死死綁在腰際上。馬庫斯用空出來的手摟住我的腰,他的臉色死白,說:
「好,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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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是怪物的金屬步伐,而是腳步聲。
當我和馬庫斯回頭時,我想我們都看見了史黛拉,但史黛拉的手上沾滿鮮血,腳步在地面上勾勒出痕跡,史黛拉的眼睛看過來,她什麼也沒說。
我會救你,所以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句話,我張著嘴,而史黛拉似乎已經察覺到我的想法,她蹲了下來,在我們面前,走廊上方的平板燈將她的身影照耀,屬於怪物的龐大電線與支架在後方的牆壁成為史黛拉的影子。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用氣音問。
史黛拉沒有回應我的問題,但她的視線似乎只是盯著我,像是在不斷將書翻頁,直到回到最開始的序章,那場該死失敗的儀式。
似乎,我的契約惡魔真的做了一半,他讓史黛拉的靈魂離開身體了,但讓我母親進入以前,我他媽就先死了,大概是出於對施法者的善意,或者其他什麼鬼的,我與史黛拉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我可不會感到抱歉。」我快要吐出來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扭曲至極:
「但我會承認我失敗了,妳可以把身體拿回去!只要讓你們能回去!」
「不,」史黛拉頭一次開口:「我想前往終點。」
我可以感覺到馬庫斯的身體緊繃,但他虛弱到無法開口,我說:「後房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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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或許這裡無法實現願望,但盡頭有什麼,我們都還不知道。」史黛拉輕聲地說:「下一次見面,我會在那裡等你們。」
我和馬庫斯被金屬與電線給踹進坑洞裡。
當我的身體被拋至大氣之中時,我的頭向後仰,雖然有繩索連接著我們,但馬庫斯還是用手緊緊地扣住我,我屏住呼吸,將雙手勾住他的脖頸,就好像這只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擁抱。撇除掉我們正在空中翻滾。
高空讓我無法呼吸,肺部的疼痛還有風壓死命施加在身體上的痛苦,我感覺整個人快要四分五裂,鼻腔中除了血腥味外什麼都聞不到,我甚至睜不開眼睛。
「拉開!」
在瀕臨瘋狂的邊緣,我隱約聽見馬庫斯這麼說,我嚥下口水,雙手在他的胸膛摸索,終於摸到應該是啟動拉繩的部分,我猛地向後拉,隨後一陣響徹天際的聲響便在我上方爆裂而開,我睜開眼睛。
降落傘打開了,暗紅色的,正如同他手臂的傷口。
我們的旋轉暫停了,而我的視線餘光瞥見了綠色的牧場,遠方還有紅色的穀倉,而太陽高掛於天際,自然的氣息竄入鼻腔中。
我摟緊了馬庫斯。
不出幾分鐘,我們在一片草地上狼狽地降落,或者可以說是兩個人翻滾,還差點被繩索給勒死。我傷痕累累的腳一接觸到柔軟的草,幾乎是立刻解體,再也站不起來,但我還必須照看馬庫斯。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然後來到平躺於草地上的馬庫斯身旁,我說:「我們逃出來了!」
馬庫斯冷笑一聲,但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抬起頭,他的手臂血液的顏色開始變深,但卻沒有止住。
「天啊⋯⋯」我屏住呼吸,嘗試著想要查看。
「阿爾伯特。」他輕聲開口:「請別離開我。」
「我得去幫你叫救護車。」我感覺自己的表情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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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的聲音頭一次變得如此真誠,他半瞇著眼,聲音斷斷續續:「很快⋯⋯我就要見到我的家人,我要去告訴她殺戮並沒有任何錯誤,為了活下去,總是必須獻祭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我明白這點,我希望⋯⋯我還能再一次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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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呼吸逐漸變得緩慢,我愣住了。
我的手捧住馬庫斯的臉,但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來挽回局面,我知道自己應該跑起來,可我卻感覺有些話還沒有說,是史黛拉還是我自己,我搞不清楚,於是我彎下腰,捧住馬庫斯的臉,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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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獻祭過了,所以你能活下去。」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我又補了一句:「在我回來前不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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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起身,開始奔跑,肺部不停擠壓,痛苦不堪,就好像將我所有的人生都濃縮於這場奔跑,我總是痛苦,擅自把母親當成我的浮木,把我們兩人都折磨致死,然而這就是我與母親的生存之道,我從中得到了如此扭曲,卻也如此純粹的愛。
我愛我母親,唯有這點是千真萬確的。
我究竟花了多久才找到一棟民房,已經全部無法思考,我的雙腿痛到像是下一秒就會融化,我爬上走廊,敲門沒有回應後,我正準備要拿走廊上的花盆砸破玻璃,而後,我的身後傳來尖叫,一瞬間我以為那是怪物,但很快,真切的人聲傳遞而來:
「妳⋯⋯妳還好嗎?」
我狼狽地轉過頭,看向農場的女主人。
我屏住呼吸,然後說:「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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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未婚夫他需要幫助。」
半年後。
或者更確切來說,是二十年後。
2020年,我們從後房回到了二十年後,這點似乎不值得意外,畢竟馬庫斯已經跟我說過這樣的可能性,但我們很顯然忘記這是科技急速進步的年代。登月對我而言已經是劃世紀的創舉了,除了沒有飛天車以外,現代社會的所有一切都讓我感到無所適從,幾乎人手都拿著一台超小的電腦,沒有人在看報紙,沒有人在用錄影帶,遊戲畫面做得跟現實一模一樣,電影特效可怕到像是真的。
而後,「佛州摩爾薩鎮殺人案」的兩名失蹤嫌疑人,在那天被送往醫院後,警察馬上就來了,他們查出我們的身份,然後幾乎是驚恐地把我和馬庫斯與照片做比對,震驚地說我們為什麼沒有變老,在這起驚天動地的新聞即將登上頭條時,馬庫斯賄賂了檢察官。
撇除掉馬庫斯很有錢;他有經過二十年都沒被凍結的銀行帳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佛州摩爾薩鎮邪教殺人案」,由於最大嫌疑犯馬庫斯・伍德費德與史黛拉・密爾森的失蹤,警方沒有線索,所以宣布於上個月,此案過了法定追訴期,變成了該死的懸案。
我們從降落的地點,龍捲風肆虐的堪薩斯州恢復自由之身。
而後為了躲避醫療帳單,馬庫斯用他那不曉得從哪來的行動力幫我和他搞到假的身分證,我沒有來得及抗議我不想跟他姓,他隨手就偷了輛車,然後把我拉上,開始橫越州際公路。我們本打算重振旗鼓,馬庫斯說我們應該回到那棟命案凶宅,然後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他似乎對於網路很興奮,上面有許多關於後房討論的論壇發文,我同意他,但不同意馬庫斯說想把坦克開進後房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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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現實世界後,我大約在馬庫斯完成治療,勉強出院後的一個月才意識到,我應該要完成我的儀式。
只不過,某一天馬庫斯跟我說:「我一直在想史黛拉為什麼沒有要回來。」
我以為他要跟我談談這些嚴肅的事情,我甚至還將紙條的事與馬庫斯講了。
「她替你去你夢寐以求的地方,對吧?」我輕輕地說:「我想她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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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猜她只是不想要養小孩。」馬庫斯再次發出窒息般的笑聲:「把責任推給我們的綁匪真是高招,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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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大概買了三百根驗孕棒,每一根都是陽性,而很顯然,「這女人的腸胃蠕動功能也太他媽好」已經能替換成「我體內有個活生生的人,操」。
當馬庫斯再次笑起來時,我把餐刀插進他的腳上,他揍了我一拳,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相互殘殺。
說實在,我不相信當時那個胎兒在我和馬庫斯都差點慘死的情況下,經歷撞擊、痛毆、墜落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傷害,究竟是如何好端端地待在史黛拉的子宮內,還成功長到了預產期,我唯一能給出的解釋就是史黛拉的基因大概真的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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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此時此刻,無比炎熱的夏季,我在汽車旅館的床上呻吟,為了提供的毛巾和洗漱用品而把旅館弄得一團亂這點,以前的我大概會瘋狂拒絕,但此刻我已經沒有任何牽掛,我只希望我不要死在這裡。
我嘗試在宮縮中抬起頭,我看著正在小型瓦斯爐前擺弄的馬庫斯,我氣若游絲地問:「你在幹嘛?」
「我在準備等等吃胎盤用的醬料。」
「雖然我早就知道你連當個正常人都有難度,但你他媽做事就不能有個優先緩⋯⋯噢,操你媽的⋯⋯」
我嘗試翻身,但肚子的重量讓我動彈不得,事實上從昨天半夜我就開始宮縮,然後嘔吐了大概三次,我試過要吃東西,可我一吃就吐出來。而馬庫斯,這個曾毫不猶豫要把我拿來當誘餌的混蛋,想當然是發揮了他混蛋的本性,拼命往我嘴裡塞高熱量的食物。
我不知道女人所謂「理想中的生產」是什麼樣子,但肯定不會是充滿墨西哥辣椒洋芋片的氣味。我半臥在床上,腰際墊著枕頭,我小口呼吸,而馬庫斯走過來,他用左手攬住我,而右手下半缺失的部分,則讓襯衫袖口打了個結,馬庫斯的右眼只剩一點點視力,不過我想是直覺的緣故,他每次都還是能夠精準鎖定我的位置。
這半年來我幾乎每晚都要忍受他因為幻肢痛和惡夢所造成的驚擾,之後再多嬰兒哭聲大概也不會有太大差別。
「你生下這東西後會考慮重新獻祭嗎?」馬庫斯詢問,他從來不稱呼我體內的生物為嬰兒,就好像我只是懷著一顆蛋,雖然我的感覺也差不多。
「我想⋯⋯」我皺起眉頭,一邊看著手錶,宮縮的間隔已經縮短至每兩分鐘一次:「我再怎麼沒良心,也不想要一個剛出生的小東西被你弄死,所以等我們讓他或她穩定下來,我會考慮我媽媽的事情。」
「你為什麼會把我吃人視為前提?」
「你不會嗎?」我說,對話就這麼尷尬地終止。
我呼出一口氣,馬庫斯幫忙搓揉我的背。
他擦掉我額頭上的汗水,房間內的空調似乎也趕不走潮熱的氣息,像揮之不去的惡夢黏在我的皮膚,有時候做惡夢,我還是夢到我在後房中迷路,事後回想起來,要是沒有馬庫斯,我大概一開始就會在那個鵝黃色的空間因為恐慌發作而死。
我沒有太多時間去思索困在女人身體裡這些事,或許是因為吊橋效應,又可能是其他因素,甚至包含和史黛拉本人定下了約定,我知道自己不會離開馬庫斯,暫時不會,我們將來有一天會返回後房內,去探究那些從未到達的地方。
「我快死了⋯⋯」
前提時我能撐過現在。
作為異性,我一直以為生孩子會像便秘那樣,疼痛一開始像潮汐,後來逐漸變成了暴風雨;那感覺是把我的生殖器剁開,然後壓成肉泥那樣的撕裂感,雖然我現在沒有生殖器,不過下面快要裂到我整個下半身都像是要化成灰。
我躺在馬庫斯的懷裡,這個男人雖然時不時就會相當噁心地對我勃起,但他真如他所說的,即便處在性慾十足的狀態,他寧願看著我為了撕開微波食品結果跌倒的蠢樣諷刺,也沒有選擇直接把我丟到床上。
我不知道該不該感激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任何親密的舉動,我希望馬庫斯能夠意識到我是個快要比他大上一輪的失業男人,鬍子甚至一個月才刮一次。但他似乎沒辦法輕而易舉地分辨史黛拉與我的差別,所以我也沒有阻止他親吻我。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開始無法克制地發出呻吟,我可以感覺到肚子裡的東西在下降,即將把我的下面給撐破,我所有的分娩知識都是馬庫斯教我用網路查的,我甚至不知道那該死的呼吸法有沒有學對,畢竟我是個連去公共場合上女廁都感到異常排斥的人。
我的精神開始變得恍惚,這似乎是經歷過後房的後遺症,我只隱約聽見馬庫斯叫我專注於呼吸,他的掌心撫過我的臉頰,然後是腹部,只不過他要把我雙腿打開時,力道大到我差點整個人往後跌。
「操。」我奮力撐起身體,接著用盡力氣往下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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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經過幾個小時,又像是永恆般的努力後,我頭一次見到那個小小的孩子。有著稀疏的黑髮,身體黏著羊膜,我以為會像自己的出生那般戲劇性,但我和馬庫斯既沒有給嬰兒做心肺復甦,也沒有要彈彈腳底,按摩背部,那個嬌小柔弱的孩子被安置在毛巾上,就自動哭了起來,聲音柔軟得像是糖蜜。
我跪在嬰兒的面前,臍帶還連接著,馬庫斯沉默著為我剪斷臍帶,喀的一聲。
「是女生。」他言簡意賅。
我們在分娩前談論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包括胎盤到底要怎麼吃。但我們從未談論在這樣的瞬間究竟該如何是好,我們的父母究竟教導了我們什麼?馬庫斯為了不對現實崩潰,他把人生意義放在對後房的追逐上,而我也相差不遠,差別只在於馬庫斯差點就成功了,我則在一開始就失敗地一塌糊塗。
「她很漂亮。」
我聽見馬庫斯說,他的臉上出現了像是微笑的表情。
「是的。」我說,然後謹慎地伸出手,我頭一次抱起嬰兒,感受那炙熱的溫度。
「我們還有要回去的地方。」馬庫斯淡淡地說:「這孩子會是累贅。」
嬰兒靠在我的胸口,小小的胸膛起伏著。
「你知道嗎,阿爾伯特,我們的結局已經注定了,我們能逃出那個地方全是靠史黛拉,再一次進去大概就是人生的終點了,即使這樣,我們還是要玩這種扮家家酒嗎?」馬庫斯問,他露出某種殘忍的微笑:「在我們的原生家庭都如此敗壞的前提下?」
「是啊。」我說:「你敢說自己沒如此期望過嗎?」
他哼了一聲作為回應,而我們滿是殘缺的手擁抱了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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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母親啊。
此刻,我似乎稍微能明白您最初的心情,那份被無盡的災難與苦痛包裹前,那令人落淚的愛。
我不會重蹈覆轍的,所以請再等等我。
至那天來臨時,我會把妳應有的人生還給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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