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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涯勝覽:占城國(越南)。其國即釋典所謂王舍城也。在廣東海南大海之南。自福建福川府長樂縣五虎門開船往西南行,好風十日可到。其國南連真臘,西接交趾界,東北俱臨大海。國之東北百里有一海口,名新州港,岸有一石塔為記,諸處船隻到此艤泊登岸。岸有一寨,番名設比奈,以二頭目為主。番人五六十家,居內以守港口。西南百里到王居之城,番名曰占城。其城以石壘,開四門,令人把守。國王係鎖俚人,祟信釋教,頭戴金鈒三山玲瓏花冠,如中國副淨者所戴之樣。身穿五色線細花番布長衣,下圍色絲手巾。跣足,出入騎象,或乘小車,以二黃牛前拽而行...。~~鄭和譯官─馬歡~~」
一、出使西洋這陣仗面子要做足
大明國永樂三年,鄭和第一次下西洋。占城國(越南)新洲港。隆冬十二月,鄭和艦隊從福建閩江口的長樂港,放洋出海,乘北風向西南航。媽祖保佑,算是海上一帆風順。經得十日航行,龐大的艦隊,已然順利到達了大明國南方的占城國。占城國只是一番邦小國,北接安南,西鄰交趾,自古以來多亦有向中國朝貢。其國東北方的新洲港,自古以來,尤其唐朝以後,亦多有來自中國南方的廣州人,或是福建閩南的漳泉河洛人。乘船出海,來此港做生意。且因這些來自北方的中國人,皆自稱唐人。正因往來頻繁,所以占城國,對於來自北方的唐人,並不感陌生。但以往,唐人來占城國做生意,頂多就是一條船、二條船。若是一次有三艘唐人的船入港,那就已經算是不得了的大事。整個新洲港,必然忙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因這新洲港,可比不得像泉州港,或是廣州港,那樣商旅絡繹,人口好幾萬的大港。這占城國的新洲港,就僅居有番民五六十戶。港邊設了一個寨,由兩個頭目,負責看守港口而已。
話說占城國,這麼一個小國小港。這日港口外海,忽見遍海的風帆,約兩百多艘的大船,同時出現。岸邊的番寨,瞭望的番民,見此景象,豈不嚇破膽;即刻敲鑼打鼓,通知頭目與番民。"鏗鏘鏘..."倉促的鑼鼓聲警示,番民男女老幼聽得聲響,無不從低矮的茅草屋中奔出。爾後,百餘番民就這麼齊聚港邊。且見人人伸長脖子,望向港口外海。驟見眼前景象,更直是讓眾番民,驚得張口結舌,喧嘩聲不止。『嘩~~好多的船啊。這是唐人的船嗎?』『嘩~~好大的船啊。就跟山一樣大。沒見過唐人有這麼大的船啊!』『嘩~~怎麼這麼多船突然來到我們的港口。唐人要來佔我們的土地嗎?~~佛祖保佑啊...』正是眼前景象,實是千古未見。無怪乎岸邊的占城國百姓,驟見這遍海風帆的龐大船隊,先是張口結舌的驚訝;而後卻是恐懼之心,油然而生。
幸好。龐大的艦隊,只是泊於外海。唯見僅有四五艘船,由外海緩緩航入港口。前導的二艘船,為二與三桅的海船,緩行入港。且見船舷邊,有人忙碌的拿著繩索綁著鉛錘,垂入海中。應是在測量港口的深度。因二艘前導海船之後,那緩行入港的海船,可真是巨大如山,外觀巍峨雄壯。恰如一座皇帝的宮殿,從海上飄行而來。大船尚在外海遠處之時,尚不覺其巨大。然而隨著,當那大船漸迫近港口,岸邊的番民,亦隨之越來越驚恐。 恰有如一群受到驚嚇的猴子,成群躁動的吱吱叫個不停。畢竟占城國的番民,所居之屋,皆是低矮的茅屋。茅屋的屋簷幾都要壓到地面,人都得彎腰才能入屋。而其國中最大的屋舍,大概也只有少數人見過的,國王所居的宮殿。然其國王的王居居,屋宇縱算是高大,磚砌的四圍牆垣,也算整齊。王宮的門扉,雕刻著獸畜的紋路,亦算精緻美觀。可其王居的宮殿,也不過就是一二層樓高而已。相較眼前入港的大船,沉在水面下的不算,光是露出水面上的,少說就有王宮的二三倍高。倘再加上風帆的高度,那少說也有王宮的五六倍高。
果真是─宛如天上宮殿的巨船,越迫近港邊,番民光是仰著頭看,後仰的脖子都快仰到折斷。不愧天朝上國來的艦隊,海外番邦,望而生懼,怎敢不俯首稱臣。
占城國的新洲港,雖僅是一小港,卻也是個深水的好港。二艘福船的前導下,四十四丈長,上下共六層艙的寶船,與另一艘三十七丈長的馬船,終順利入港。二艘福船,乃為哨船與鳥船,皆為戰船。兩艘戰船方靠岸,船舷與碼頭間才架上接舷板,二隊金戈鎧甲的船兵;已然訓練有素,魚貫的從船上奔向碼頭岸邊。約莫一二百人的船兵,方登岸,即驅趕番民。爾後整齊列陣,在碼頭邊圍出了一大片的空地。驟見一個個頭戴鐵盔、一身鎧甲戰袍的唐兵,手持亮晃晃的長槍刀劍,奔下船。原本在碼頭邊圍觀的百餘番民,怎能不嚇得有如驚慌猢猻,爭先恐後,四散奔逃。然見唐兵,雖是個個神色嚴肅,臉若寒霜,可在碼頭邊列陣圍出一空地後,卻也不再追趕。於是這些受驚嚇的番民,即又漸漸停下腳步,仍舊滿臉驚懼,遠遠觀望。
由於寶船有四十四丈長、上下六層艙,實是過於雄壯巍峨,無法靠岸。然見寶船方下碇錨,泊船於港中,就見有五六艘的大划船,漸划向寶船的兩舷側。這些大划船,船長約六七丈,每船約有二十來個搖櫓的舵手。正是搖櫓的大划船,來去自如。因此專為船隊中,用做接駁登岸的接駁船。或是當船隊航行於海洋,做為海船與海船間的交通船所用。且見寶船的兩舷側,有好幾座懸吊的木造流籠。而當接駁船泊靠於寶船舷側,這些麻繩懸吊的流籠便可快速的,將人給送上或送下。一艘接駁船,兩艘接駁船,滿載人之後,即划向岸邊。只見第一二艘接駁船,每船滿載數十人,人人手擎寫著「大明」二字的大旗,或是刺繡的青龍旗。錦旗與旌旗,整齊排列,迎著海風飛洋,正是鄭和出使西洋,行伍中的旗隊。第三四艘接駁船上,同樣每船滿載數十人,卻是人人手中拿著銅鑼、嗩吶、管弦,及兩面大鼓。正為出使行伍中的樂儀隊。就這麼見那一艘又一艘的大划船,將一船又一船的出使行伍與陣頭,井然有序的,從寶船上接駁登岸。
且見這陣仗:百來人的旗隊做先鋒,一片大旗青龍競飛舞,天威顯赫震番邦。又見百來人絲竹管絃鼓樂隊,鼓聲隆隆震天響,絲竹管絃與銅鑼,樂聲飄揚擺場面。再來是百來人的儀仗隊,雄兵手持紅牌匾,一面面"肅靜""威武"與"迴避",恰如天朝上國皇帝來出巡。歌舞隊百來宮女,個個身段婀娜多姿,身穿霓裳羽衣,直如天上仙女下凡來,手中彩帶飛舞。華蓋隊大黃布幔織錦刺鏽多華麗,童男手持馬尾扶塵,童女手捧瓊漿玉液瓷瓶。百官綾羅綢緞烏紗帽, 共演冠蓋雲集訪番邦,海外東洋與西洋,把中華大國天威宣揚。尚有騎兵隊,車馬隊陸續登岸。...
兩個負責把守新洲'港的番人頭目,早被先登岸的通譯官給召來。卻見這兩個番人頭目,身材矮小,膚色黝黑,頭戴茭蔁葉編的三山玲瓏箍箍冠,身穿褐黃色無袖番布短衫,下圍一塊番布布巾。既沒穿褲子,亦蓬頭跣足。置身於碼頭邊的一片鑼鼓喧天,與眼花繚亂的各種陣仗。只見這兩個番人頭目,直是驚得有如木雞般,兩眼瞪大,呆站原地,動也不敢動一下。及見運載唐人登岸的搖櫓船上,有一甚為高大的之人,身穿亮面綢緞大紅色的蟒龍袍,紅色斗篷隨風而飄,威凜若神。當下兩個番頭目心想─此人有如鶴立雞群,超凡脫俗,且又百官有如眾興拱月,尊貴不在話下,定當就是天朝上國的皇帝。正做此想,方見那高大尊貴之人,腳才踏上岸邊。兩個頭目即慌得雙膝下跪,倒頭便拜,額頭直叩地面,抬都不敢抬。然兩個番頭目卻不知,那有如鶴立雞群,登岸之人。其實只是奉使西洋的三寶太監鄭和,而非大明國的皇帝。
「不可欺寡,不可凌弱」乃是鄭和出使西洋前,永樂皇對其殷殷告誡,耳提面命之事。乍到占城國,初登岸,鄭和第一眼看見的,卻是兩個番邦頭目,對其長跪叩頭相迎。這讓鄭和有點不安,即命通譯官,趕緊讓兩個頭目起身。兩個頭目起身後,仰頭看見鄭和,臉色卻更顯惶恐蒼白。因為鄭和身長九尺,而兩個番人頭目,身長約僅五尺。正是兩個番人頭目站在鄭和面前,約僅到鄭和的肚臍高度。恰就像是兩隻猴子站在人的面前,仰望上國之人,如何能不眼眸滿佈驚懼。由於船隊來到占城國,主要目地,是永樂帝命鄭和前來詔敕占城國王,並賞賜冠帶袍服。而船隊在海上航行了十日後,亦需得補充淡水與蔬果糧食。鄭和透過通譯官,將來由告知兩個頭目。兩個番人頭目,不敢怠慢。因占城國王城在新洲港西南方,約百里路遠(約三十公里)。兩個頭目,即慌得命人,趕緊前去通知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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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占城國的新洲港,忙碌的就像是一個大工地。數千船對官兵,取水的取水,搬貨的搬貨,搭營的搭營,建寨的建寨。港口與碼頭,只見搖櫓船,絡繹不絕,穿梭於大船之間。卻未見占城國王,派人來見鄭和。及至又隔日。這日午后,有一大隊人馬及車隊,浩浩蕩蕩,從占城來到了新洲港。正是占城國王,派遣朝中重臣,前來新洲港,迎接來自上國的使臣。這迎接的隊伍,少說也有百來人,車隊綿延數里,亦不可不謂國王禮數周到。但有一問題。即是占城國的馬匹,大概就像驢子那麼大隻而已。而其浩蕩的車隊,更是僅以兩條黃牛拉著板車而行。正是馬匹如驢大,黃牛邊走邊拉屎又走得慢。無怪乎,占城到新洲港,僅百里路,但國王派來的迎接隊伍,竟要走上二日。
問題更大者。占城國的馬如驢大,像鄭和這樣九尺身長,騎上那馬。且別說那驢大的馬,恐會吃不了重而腿軟。就算那驢大的馬,真能馱得了鄭和。可鄭和這麼高大的身材,跨騎在馬背上,怕是自己的兩腳也都要踩到地上,與馬的四條腿一起行走。如此六條腿一起在地上行走,對一個來自天朝上國的使臣而言,豈非不倫不類。卻又如何宣揚上國天威。再說,出使行伍中,那些身穿閃亮鎧甲的兵士,或是那些身著霓裳羽衣的高歌舞宮女。其無非是象徵上國的雄壯,與上國的尊貴。但倘若這些鎧甲兵士與羽衣宮女,坐上那一路看著黃牛拉屎的牛車。一則,非但不能顯其雄壯與尊貴 。二則,更可謂不成體統,實有損上國顏面。
出使西洋何等大事。在番邦小國面前,天朝上國的面子,更一定要做足。正是怕放洋出海,來到這些海外蠻邦, 無法讓天朝上國,出使的行伍體面。 所以下西洋的船隊,亦自備有馬船,並將上國的雄壯戰馬,養於船上。而雕工精緻的宮廷馬車,亦皆備妥於船上。無非就是要讓出使行伍,縱然來到海外這些番邦小國,依然能維持其天朝上國的體面。藉此以示上國的皇恩浩蕩,皇威聖顏,高高在上。
「既不欺寡凌弱,如何揚威海外?」除了二百艘龐大的艦隊,巍峨如山的寶船,雄兵二三萬人。且見那出使行伍,由身長九尺的三寶太監鄭和領軍。一條逶迤巨龍,由百人旗隊帶頭,一片旗海飛揚。繼之百人管弦鼓樂隊,一路敲鑼打鼓好不熱鬧。再見百人儀仗隊,大紅牌匾整齊劃一。後是數百鎧甲雄兵護衛隊,金戈鎧甲亮閃閃。華蓋隊的華蓋傘下,金童玉女緊相隨。十六人抬的金碧輝煌大轎,一頂轎就勝過一座番王城。數十高頭大馬鐵騎,腳步整齊壓後行。鐵騎之後是十數量的宮廷馬車隊,載滿一車車詔賜番王的珍寶。若再加上番國前來迎接的隊伍,一條出使番國的巨龍,不知蜿蜒綿延幾里路。浩浩蕩蕩上千人,經過一村,又經過一城。路旁聚集觀看的番民,無論男女老幼,怎能不為天朝上國,豎起大拇指。上國皇威浩瀚,德披蒼天,海外番民難得見,怎能不心甘情願,五體投地的臣服。總之,船隊來到了占城國的第三日,在占城國王派人迎接下,三寶太監即率龐大的出使行伍,浩浩蕩蕩前往占城國的王城。
暫且擱下此節。且再回頭來看看,泊於新洲港的寶船隊。寶船上,充任副香公的劉過海,主要是負責船隊的航行任務,並非使臣或出使行伍的人員。所以千人的出使行伍,縱已隨三寶太監鄭和,前往占城國的王城。但劉過海卻仍留在寶船上。幸好也不需再風風樸樸走上百里路,前去番國王城。因為劉過海,光是從長樂港到占城,在海上航行了這十日,幾乎已是去了半條命。難得船隊暫泊占城國的港口,劉過海總算也能稍鬆口氣,不需在忍受海上的波濤與顛簸。正是寶船上的官員與士兵,多半都已隨著鄭和出使,去了番國王城。使得偌大的寶船上,甲板一片空曠的幾可馳馬。而寶船既已下碇錨,做香公的劉過海,自也就無須再整日忙著測航速、量水深,或是燒香計時辰。趁著片刻空閒,劉過海即在寶船的甲板上,獨個兒踱步透氣。正就走到船舷邊,往港口的海面四下張望。怎的,劉過海卻發現碼頭邊,有好幾艘看似番人的舢板舟在海面飄盪。有的舢舨舟,幾還要飄到了寶船邊。
劉過海就怕那些番人的舢板船,會撞上寶船。且見那些舢板舟上,似還坐著番人。於是站在寶船舷邊的劉過海,即趕忙扯開喉嚨,大喊:『喂,離遠一點啊。不要再過來了。萬一撞上我們的寶船,你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啊!』。然而也不知,是番人聽不懂劉過海講的話。還是那些舢板舟上的番人,裝聾作啞,或是別有所圖。總之,無論劉過海,扯著喉嚨喊得多大聲。但那些海面上的舢板舟,就是隨著潮擺盪,仍不斷向寶船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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